幾顆核桃滴溜溜的滾出來。

    從前在黑淵谷里，沒有蜃珠，陳禾容易忘記事情，釋灃就將這些小玩意到處擱一點，省得陳禾想吃的時候找起來費事。

    枕頭下，筆筒里，書卷邊……

    栗子糕已經壞了，只剩下油紙包著的一堆粉末，橘子干得皺成了一團，果皮暗黑，只剩下核桃還能捏在手里把玩。

    石桌上的硯臺，墨水干涸，連同毛筆黏在一起。

    幾本書被堆疊在一起，上面還架著一根竹笛。

    這些陳禾依稀記得，沒有印象的，許許多多小東西都在彰顯它們各自的存在感，書架上的竹簡書卷，墻壁上懸掛的涂鴉，甚至是丟在角落里很明顯早就忘了的泥人與風箏。

    ——這偌大的地方，什么都沒少。

    只是少了一個人。

    “師兄…”

    陳禾喃喃。

    他怔怔出神了許久，這才像想起什么一樣，從床榻下面，將那個大箱子挪出來。

    箱子被符箓鎖住了，以前陳禾只能望而興嘆，但是現在要解開這些符箓對陳禾來說簡直輕而易舉。

    他三兩下就將覆在箱子上的陣法破除。

    手扶住箱蓋時，陳禾遲疑了一下，這才緩緩打開。

    堆得滿滿的蒼玉球，閃爍著微弱的靈光。

    陳禾慢慢伸手拿出一顆，湊近眉心，那一日黑淵谷里的記憶，立刻順著他的神識涌進來——

    浮著大片花瓣的溪水。

    涉水而來，紅衣漆發。

    看見站在岸邊的陳禾時，釋灃將手上念珠一挽，露出微微的笑意。

    還沒有半人高的陳禾，張著手臂跑過來，結果半途腳底一滑，哧溜一下整個人滾進了溪水里。

    沁骨的寒意，讓陳禾驚慌掙扎。

    他很快就被釋灃一把撈了上來，但這時的團子還小，還閉著眼睛拼命劃拉著胳膊腿兒，在釋灃手上撲騰呢。

    “哈哈哈，這是在練什么功法？”

    “瞧上去頗有威力嘛！”

    黑淵谷主與長眉老道站在對岸，笑嘻嘻的看熱鬧。

    “釋灃道友，令師弟天賦異稟，將來不可小覷??！”

    小陳禾尷尬的停了下來，臉通紅通紅，不知道是溪水凍的，還是氣的。

    一埋腦袋，湊到釋灃耳邊，認認真真指著對岸：“師兄，他們欺負我?！?/br>
    釋灃不說話，忙著弄干陳禾身上的衣服。才將師弟放下。

    小陳禾自己比了比身高，距離釋灃腰還有一大截，他皺起眉，煞有其事的說：“好吧，那邊有兩個，師兄打不過。等我長大了，替師兄教訓他們?！?/br>
    “……”

    捏著蒼玉球，陳禾睜開眼睛，悵然若失。

    他就在與師兄住了十多年的黑淵谷里，然而釋灃，卻再也不會回到這里了。

    第276章 青州潰敗

    這一年，鬼冥尊者離開西域，潛往豫州。

    知道他這一動向的有心人，都在等著看熱鬧，或者說——等豫州魔道亂起來，瞅準空子撈點好處。

    結果他們都失望了。

    誰都沒想到鬼冥尊者會秘密去云州找一件仙器，更折在那里。

    他們只看到陳禾不慌不忙的出了趟門，又施施然的回來了，因為猜不透釋灃真正的去向，也摸不清這是不是陳禾的一個圈套，他們踟躕觀望著，就這樣白白錯失了一個良機。

    等到發現鬼冥尊者“不靠譜”的沒了下文，妄想坐收漁翁之利的人，頓覺懊悔。

    一日沒消息，可能是鬼冥尊者在蟄伏等待。

    半年沒消息，眾人心里開始嘀咕了。

    鬼冥尊者的性情陰沉，心胸狹隘，在西域投靠梟風尊者時，過得也不如意，他不遠萬里跑回來搶地盤，怎么可能半途而廢不見蹤影？

    這時琢磨起半年前那次陳禾突兀出門，但沒人知道他去哪的事來，眾人心里咯噔一跳，知道鬼冥尊者兇多吉少了。

    只是一個大乘期魔修，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死了？

    這事讓人怎么想都納悶。

    倒是釋灃飛升這件事，愈發沒人相信了——陳禾化神期修為，能殺死鬼冥尊者？

    親眼見到釋灃飛升的人，則是無限接近了真相，猜到動手者從何而來：黑淵谷。

    黑淵谷是修真界只有高階修士才知道的秘密，并非刻意隱瞞，僅僅是層次不同，“等死”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干的事。

    黑淵谷當年為何接納“弒殺同門”的釋灃，外人不知，但釋灃既然在黑淵谷住了二十多年，可能會叫誰充當援兵。

    ——來黑淵谷隱居的修士，都已不理俗事了，他們嘴里說的是求斬絕因果，但要是有人到黑淵谷門口來撒野，揍扁沒商量。

    如果陳禾去了黑淵谷，而鬼冥尊者又稀里糊涂的跟到云州去的話…這事還真沒準！

    不得不說，雖然理由偏移甚遠，但最終結果猜得差不多。

    眾人遺憾在心里，將鬼冥尊者劃掉了：多好用的探路棋子啊。

    很快，他們的目光就從豫州這里移開了。

    寒明宗糾集天下正道，以鏟除妖獸為名，攻打青州，而且選中的恰恰是這些時日以來，背地里跟吞月尊者過不去，在青州作威作福的妖獸盤踞地。

    吞月尊者事先接到五毒門特意送來的提醒，知道這是正道的各個擊破分化之計，可他明白，那些妖獸不買賬??！

    不但蔑視寒明宗率領的正道修士，還一個勁的嘲諷吞月尊者是無膽鼠輩，吞月的一番好意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這句話一出，吞月尊者立刻暴跳如雷。

    “讓它們死，死了干凈！”吞月尊者氣得心絞痛。

    就在吞月做好了付出一半地盤為代價，退守東萊郡時，他的屬下不聽使喚了。

    “尊者，我們為何要退？”

    “就算我們青州怎樣內訌，也不關他們修士的事啊。此番退避，不但要讓那些妖獸嘲笑，更會讓天下人恥笑??！”

    吞月尊者不像浣劍那樣有威望，也不像鬼冥尊者那樣殘忍，他比陳禾還講理呢。

    這就導致他拿主意時，一大群魔修反駁。

    “尊者，我們也可以趁正道與那群妖獸大戰時，暗中伏擊正道，再收服妖獸，到時候它們就不敢這么囂張了！”吞月尊者的心腹出主意。

    于是吞月自己也開始動搖了。

    “打不過，我們再退不遲?！?/br>
    吞月就這么跌進了坑里。

    他腦子僵化，只有退與打兩個念頭，即使掌握了先機，也沒有即使反客為主，反而任憑寒明宗進駐青州。

    ——殺妖獸，取妖丹，為修真界除害！

    這種既有名，又有利的事上哪找去？

    最初還有人觀望青州局勢，在發現青州魔道勢力不過如此（之前內訌消耗太多）時，心氣膽子都足了。

    正道修士源源不絕來到青州，輕而易舉的就將勝負定數。

    吞月尊者還來不及動手呢，那些妖獸已經被數位名門大宗的長老斬下首級，正道修士連休整都不用，全都興奮的尋覓著青州魔修，也不管對方是人還是妖獸，掄起武器當頭就砍。

    這手快有，手慢無的勢頭，讓不少魔修稀里糊涂的被一群低階修士砍了。

    在混戰里死去的修士很多，但是人們眼里只看得到那些獲了妖丹，斬了魔修的風光之人，前仆后繼的拼殺起來。

    一具尸體，最先被人摸走的是法寶。

    正道修士的儲物袋裝滿了，一些他們看不上眼的東西，就隨意拋在地上。

    跟在后面撿東西的散修樂壞了，為這場大豐收，他們叫來了更多的人，甭管值錢還是不值錢的東西，都一掃而空。

    尸體被這樣輪番折騰幾遍，還能看？

    最可怕的是，有不屬于青州的魔修跟著混進來。

    ——修士的尸體可以煉許多魔門禁法，要是生前就是魔修，那就更好了。

    青州之亂，就像是撒到稻草堆上的一點星火，瞬間騰起熊熊烈焰，令人措手不及，更無法及時撲滅。

    危急關頭，吞月尊者總算腦子清醒了。

    他一揮手：“撤！”

    嶗山不要了，東萊郡不要了，整個青州都不要了！

    “誰要是不滿意，自己留下來！”

    “……”

    這下沒有屬下再唧唧歪歪的阻撓，吞月尊者順利的帶著人，逃到東海之濱，付錢找了條梁燕閣的船，倉皇出逃。

    這是吞月尊者做得最聰明的一件事。

    保存了東山再起的實力，而青州沒有魔道抵抗之力，殺紅眼的修士們總算停手，面對吞月丟下的地盤，各宗派都不冷靜了。

    “分贓，才是最方便挑撥離間的時候?！?/br>
    陳禾如是說。

    豫州魔道上下神經都已經繃得緊緊的，戰禍，很快就要過來了。

    果然正道諸多門派，幾次爭吵后，有人提了一個最簡單的辦法：青州不夠分，豫州不是還有嘛！吞月尊者一個大乘期魔修都被我們逼走了，他小小一個陳禾，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