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所以在對方并無這種感覺,還冷漠地拒絕了他產生這種感覺時,徐正宇的心瞬間冷了下來。她明明待人親厚,微笑得體,從容優雅,好像沒有什么能攔得住她,無論她站在哪里,都像是一朵高潔盛開的花,不會染上一滴污泥。 這時候才想要努力掙脫試試。與她一起,總能感覺到自卑感。她在嘗試自己所有的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而他卻只是行樂至上罷了,從未想過要得到什么,也從未想過未來要做什么。他似乎從未能夠專注地做一件事,像個靜不下來的小鬼。 而她,似乎也只將他當成沒成熟的小鬼。 “一個心智、行為成熟的男人,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如果只是滿足于眼前,享樂至上,那不過是他沒成熟的標志?!庇趧C凜曾這樣拒絕他。 “抱歉正宇啊,對我而言,你還太幼稚了。我不可能和一個幼稚的男人在一起,更不可能輕率的把未來托付給一個幼稚的男人?!?/br> 他一度無法開口反駁。所以,他坐上了回到首爾的飛機,灰溜溜的。 后來發生了很多事,她也到了首爾,他又一次遇見了她,她甚至還假扮了功燦的meimei,手受了幾乎無法回轉的重傷,前往維也納進修鋼琴,一直都未放棄。 他跟著她去了維也納,在未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想要成就的事業之前,他跟在她身邊,一起進了維也納音樂學院,繼續自己荒廢了一半的學業。 他這樣的貴族小孩,樂器總是精通一兩樣的,例如鋼琴、小提琴等,這次他卻選擇了長笛,大約是因為那種要涌上全身力氣吹出音節的樂器,讓他能感覺到一股暢快感,雖然經常要一口氣吹上一段旋律,而導致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但即便是這樣的體驗,也能感覺到快樂。 音樂一開始大抵都是快樂的,但是訓練中的漫長過程卻是枯燥的。但是,徐正宇已經決定不再隨著性子亂來了。學習長笛只是邁出了第一步,而堅持的過程才算是第二步。在看見于凜凜之后,即便再枯燥,徐正宇也有堅持下來的信心。 在右臂一度無法動彈的情況下,堅持左手彈奏,右手復健,一直到現在能靈活運用左右手交叉彈奏一首高難度的鋼琴曲,于凜凜付出了常人壓根無法難以想象的努力,就連每日右手的疼痛也靠毅力忍了過去。 有這樣一位榜樣在身邊,徐正宇忍耐下了學習長笛的過程。他本就天資聰穎,只是任何事情都無法長久地堅持,享樂至上,因此從來都沒有什么大的成就罷了。一旦專心在長笛上,進步突飛猛進,甚至得到了導師的贊揚,考取了長笛專業十級證書不說,還得了幾個比賽的獎——雖不算什么大比賽。 “不過一年的時間竟然能學到這地步——”于凜凜驚訝贊賞地看著他,唇角揚起:“我想你的所有同學都會嫉妒你。我看你可以去參加下國際的比賽,感受一下國際比賽的氛圍,這樣對于提高自己有好處,不至于坐井觀天?!?/br> 她好像真心把他當成了長笛愛好者在給予建議,目光誠懇坦然,清澈見底,還一如初見一般,毫無情愫。卻總算比初見更親近了些,起碼會對他露出溫暖的笑容了。 真是可悲啊徐正宇,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啊。有時候徐正宇自己也會感慨,他這么個無“rou”不歡的浪蕩子,怎么會變得這么乖乖地修習音樂,又這么久地專注在她一人身上,毫不動搖的。 不過,母親在知道他修習音樂之后自然是勃然大怒。在她看來,他又是正事兒不做,在到處“玩”。受命回了家一趟,徐正宇做下了一個決定—— “母親,我想去美國考取mba碩士?!彼髮W的文憑還在,還在考取碩士的年限內,他不想就這么進入公司,起碼,要有一定的資質。 在經歷了那么一段枯燥學習音樂的過程之后,徐正宇突然發現了新的樂趣?;蛟S拼盡全力做些什么,等得到的那個瞬間,會變得尤其開心。而這些,全部都是于凜凜教給他的。 他幾乎要迫不及待地在給她的電話里說明這一切了。 “嗯?我倒是覺得我們很快會再見了?!彪娫捘穷^傳來于凜凜含著笑意的聲音,徐正宇愣了愣,聽到她說:“老師說我們要進行亞洲巡演,下一站就是首爾了。來聽我的演奏會嗎?” “當然!”徐正宇激動得站將起來,“每場我都會去聽!” “我只是給老師打下手的啦,獨奏應該只有一曲,還有兩首曲子會和老師合奏?!?/br> “只要能看見你……我是說,聽見你彈琴,就已經夠了?!?/br> 啊,再怎么因為別的事情得到滿足感,又怎么比得上聽見你聲音的瞬間呢。 “啊對了,我決定明年去考美國mba碩士了。你覺得怎么樣?” “你可以試試看喜不喜歡,如果不喜歡就學別的就是了?!庇趧C凜口吻隨意道,“你資質這么優秀,都被你浪費多少年了啊?!?/br> “……你這是贊揚嗎?” “當然?!庇趧C凜含笑答道。 徐正宇沒能想到,這竟是他和于凜凜最后的對話——或者說,打死他也沒想到。 再一次見到她時,她已經不再是她了。本是興致勃勃去參加布萊特大師的巡演的,卻壓根沒看見于凜凜的影子。演奏一結束,擔心她是不是生病的徐正宇立刻趕往后臺,找到了布萊特大師。 布萊特大師的表情很奇妙,令他說不出來的一種復雜。 “zhu.失憶了?!钡玫竭@回答時,徐正宇一聲“什么”失聲而出,他不可置信地等著布萊特的大師,差點不顧禮儀地去搖晃他的肩膀。 “她不記得我們了,也不記得自己這些年怎么過的,但似乎還有彈奏鋼琴的本能,只是……她鋼琴里的感情截然不同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辈既R特大師的表情也很困惑。 徐正宇心中驀然浮現一股不好的預感,不再和布萊特大師在這種事情上糾纏,他焦急問道:“那么珠裕鄰呢!她現在在哪里?!” 拿著布萊特給的聯絡地址一路趕過去,在見到擁有“她”的臉的那人時,徐正宇頹然地垂下了手。 “裕鄰啊……”他喃喃著靠近她,對方卻只是用陌生的眼神望著他,一雙幽深的黑眼睛疑惑地望著他—— “請問是誰——?” 徐正宇緊緊按住了顫抖的雙手,費了很大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按住她肩膀的手,一開口,發現嗓音已經顫抖得不像他的。 “是我啊,正宇啊,你不記得了嗎……?” “……”珠裕鄰認真地打量著他,似乎是看見了他眸中期冀顫抖的目光,忽而輕輕嘆了口氣。 “抱歉,你找的人不是我啊。如果不算冒昧的話,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這段時間,我游離在別的地方,而恐怕,那時候在我身體里的,是別的人?!?/br> “什么……?”徐正宇一臉呆滯地望著珠裕鄰,好像壓根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這像話嗎……你怎么了?裕鄰啊,別嚇我啊……”巨大的恐懼壓倒了徐正宇,雖然覺得荒謬,雖然覺得不可能,但是卻有一個聲音在冷靜地告訴他,這是真的,她說的沒錯,他其實都知道的。 “唉,雖然我是很喜歡撒謊沒錯,不過這事兒我真沒撒謊?!敝樵`徳谒媲岸琢讼聛?,頗為兄弟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氣。 “我也是毫無準備就回來了,真不知道哪邊是在做夢——啊對了爸爸!我要去聯系我爸了!你慢慢緩緩吧!”丟下這句話,珠裕鄰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跑遠了。 徐正宇失神地看著她消失的背影,只覺得天旋地轉。 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一個人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這像話嗎?可是,他知道的,打心底里知道的,剛剛那個絕不是他喜歡的那個“珠裕鄰”,他們就像是一對極為相像的雙胞胎,眼前這個不是她,只是和她生的一樣罷了。 可是,這讓他怎么接受這個事實。 你快要實現你的鋼琴夢想了,即將全世界巡演,成為數一數二的鋼琴大師,你的手好不容易恢復,你才給我彈過李斯特的《鐘》,我不過是回國了一會兒,怎么就丟了你呢…… 徐正宇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猶如一具行尸走rou。 “正宇啊,我給你買好了去美國的機票,就在半個月之后,你看怎么樣……” “徐女士……我還活著嗎?”徐正宇目光呆滯地看向一旁喜滋滋的母親,面容僵硬而蒼白,他母親嚇了一跳,忙不迭拉過他的手,這才驚覺這孩子的手冷得像塊冰似的,眼睛無神,像是沒了生氣似的。 徐女士嚇了一跳,緊緊地抓著徐正宇的手道:“正宇啊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不然mama給你叫醫生來看看好嗎?!?/br> “徐女士……”徐正宇的眼眶兀然紅了,他轉向徐女士,右手蜷縮,緊緊地抓住了自己左心臟的位置,眼眶中的眼淚有如一條直線似的跌落下來,衣服被他過于用力而抓出了皺褶,他咬肌凸顯,眼珠一片赤紅,像是喘不過氣來似的,用力張著嘴呼吸,鼻尖發紅,眼淚不停歇地往下掉。 徐女士被他這突然的反應給嚇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抓著他兒子的手。 “我……會不會死……”他臉上的表情因為悲傷而扭曲起來,眼角都因為哭泣而染上了熏紅。 “兒子啊,我兒子這是怎么了啊——鄭醫生!快過來!鄭醫生?。?!”緊緊抓著心口的徐正宇在說完后直接厥了過去,嚇得在場所有人一片兵荒馬亂。 “貴公子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因為過度悲傷和刺激才會突然昏厥的,恐怕是遭遇了什么重大打擊,這段時間需要靜養,我再給開點安神定心的藥物,養個兩三周就會好了?!?/br> 徐正宇睜開眼時就聽見了這么一段話。 “好好,都聽鄭醫生的,方子……” “不用了?!毙煺畲驍嗔怂赣H的話,驀地拔掉了手上的輸液針站了起來,面對徐女士叫著“不可以啊兒子你得好好休息”的話,徐正宇走近了徐女士幾步,握住了她的肩膀。 “我要去美國修習mba碩士,現在就去?!?/br> 一定是他太弱了,太沒用了,她才會離開的。等他拿到mba碩士,成為能夠讓她依賴的,值得信任的成熟的男人,那時,他才算擁有了資格,對不對。 從以前到現在,我不過都是個幼稚的男人——可是,你等等我,等等我啊,我會變成成熟的好男人。 為什么……不能多等等我呢……我對你來說,一直都是什么都不算的,是嗎? ☆、第145章 番拾貳車哲錫 時隔十年,車哲錫仍然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于凜凜時的情景。 那一天他就像往常一樣,接到了【時雨】的電話,過去處理幾個找麻煩的刺頭。這種工作他已經很是習慣了,實在簡單得很。 其實車家并不需要他親自來處理這種小事,不過父親正當壯年,有心想讓他從基礎開始鍛煉起來,得到眾人發自內心的認可,于是讓他親自來管這種小事。雖然【時雨】算是比較高端的酒吧了,里面富豪家庭也不少,不過車哲錫對此都沒放在眼里過。 要成為車家的繼承人,除了統籌力之外,自身的強大、膽量等等自然都是不凡的。像往常一樣收拾好,場面一片靜寂,忽然聽見了玻璃杯放在桌面上響起的清脆一聲。 這實在是有些突兀的聲音,他下意識扭頭,發出聲音的人似乎沒這個自覺,一雙眼睛清凌凌地與他對視了一眼,似乎只是與一個過路人對上視線似的。雖然她的視線在看著這邊,但卻好像完全不關心事態發展似的。 一時間,心頭竟輕輕動了動。離開時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面容澄凈清冷,正垂著眸子盯著自己杯中的果汁,眼珠幽深漆黑,像夜空。微卷的黑發貼在她頰邊,她卻渾不在意,仿佛對什么都沒有興趣,漠然的,冰冷的,仿佛是個雕塑。車哲錫卻覺得,那時候,她像是盛開在浮塵里的一朵花,即便周圍再喧囂,在她身邊,也能感覺到平靜。 他突然就對她起了興趣,再也放不下那種感覺。 于是,他開始違背習慣地偶爾會到【時雨】坐坐,她是那兒的鋼琴師,彈得一手好鋼琴,有她上班的日子,酒吧的人數多會比平時多,固然一些人是為琴聲而來,但更多的人是為她而來。他看在眼里,心中卻有點別扭的膈應。 好似自己發現的美麗的花,卻也被別人發現,甚至覬覦了。 所以才對那個跟蹤她的變態起了疑心,不放心跟了過來,正撞見變態要帶她走,太過生氣,直接把人打殘了吧。 卻是沒想到,把她嚇跑了。 “boss,濟州島一切進行得都很好,保護費也沒少,您這次是來巡查的嗎?”十年過去,父親壯年不再,終于老去,車哲元被他完全廢掉,如今他已是車家繼承人,再不用像十年前那樣親自去收保護費,單槍匹馬擺平那些鬧事的紈绔子弟。 車哲錫并未回答小弟的提問,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以示警告,對方立刻噤聲不再多問。 “先去【時雨】?!弊先砥岷诘膭P迪拉克,車哲錫低聲吩咐司機。如今,他已不再騎那輛摩托車,出行也變成了汽車,但是,卻仍最懷念,他載著她飛馳而過的那段日子。 其實他遠沒有外表的沉默寡言,心里的想法還是挺多的,那時候他開車雖是快,在載著她的時候,本是想慢點的,但看她壓根沒有抱住他,而是用手摳著后座,一時起了壞心眼,才開那樣快,不過是少年時一時意氣地希望她多少能挽著他的腰而已。 只是不說出來。 就像她拒絕了他的護送,他亦步亦趨地騎著摩托車跟在她身后,像個沉默的守護者。在她問起時,才說出口—— 我在追你,你沒發現嗎? 理直氣壯也不過是為了遮掩自己心頭忽起的不知所措和羞怯。 眨眼,凱迪拉克已經抵達了【時雨】,濟州島這地方就是這么小,所以才遇見了她嗎?車哲錫恍惚地想著,下了車。進了酒吧門聽見了熟悉的旋律,是那架鋼琴的聲音。 他聽過很多次的李斯特的《鐘》。 他并沒有急切地進舞池,而是站在門邊等了一會兒,就連服務員都好奇地靠過來問他有什么需要幫助。他輕輕搖了搖頭,那服務員便恭謹地退了下去。 他聽了一會兒后,才走進門。 雖然演奏者技巧很好,節奏這么激昂快速的鐘竟然沒有一個音符出錯,能說得上是造詣深厚了。但他卻知道,不是她。 聽了這么久她的琴,已經完全能聽得出她的琴音了。 他遠遠地看向舞池邊緣高臺上那架乳白色的鋼琴,還和十年前一樣,那兒坐著個白裙少女,黑發微卷,神情專注,凝視著鋼琴的眼眸溫柔,與那日盯著他的漠然截然不同。 那少女彈完了琴站起身來,伸手蓋上鋼琴蓋,手指愛憐地在鋼琴蓋上撫過,下了樓梯,抱著自己的包揚長而去。 一眼都沒有看他。好似壓根沒看見他的存在。 從久遠的回憶里醒過神來,高臺上的少女已經彈完了琴,抱著琴譜下了樓。 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她,少女注意到他的目光,忽然紅了臉頰。似乎是他的目光實在令人在意,少女怯生生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黑西裝們,等待了一會兒也沒見他有所動作,終于羞怯地轉身離去。 果然……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