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在靖王府的這一代中,魏瑾瑜是長子又是嫡子,只要他不出意外,就是板上釘釘的世子,老二乃是庶子,又早夭,老三宋氏之子魏瑾瑯雖也是嫡子,但母親早逝,舅家沒落,在這府中最為不上不下,之后就是田氏的三個兒子,魏瑾玨是她的長子,在府中排行第四,卻最得田氏的歡心,自小教養也頗為仔細,奈何養得性子略天真,讓她當真有些無奈,老五魏瑾琇和老六魏瑾珣倒是性情要更合適一些,然而序齒上就不可能。 說來魏家的這幾個兒子,年齡相差并不大,可見這靖王到底有多薄情。魏瑾瑜見了老王妃之后,必定還是要去見靖王的,他的這位父親在母親逝去不過一年之后,便續娶繼室宋氏,魏瑾瑜翻過年去就要滿二十,而宋氏之子魏瑾瑯都快十七了,魏瑾瑯和魏瑾珊是龍鳳胎,本靖王也是有個雙生兄弟的,只早逝罷了,是以這家中十一個孩子,倒有一對雙生子一對龍鳳胎。宋氏死后又不過一年,就續娶了田氏,田氏的長子魏瑾玨今年十四,卻已經能鬧著要娶賣藝不賣身的名妓了,也是好笑。 魏瑾瑜的親生meimei魏瑾琬只比魏瑾瑜小一歲,攤在田氏這么個繼母手中,她過得并不算幸福,再加上因為生她難產陸氏才會過世,老王妃對她也談不上親近,若非有個世子親哥,她的婚事恐怕都要耽誤。 然而即便順利嫁了出去,這個平素堅強的女子卻到底命運多舛,出嫁不過一年,丈夫便去世了,于是就搬回府中來住,在魏瑾瑜在的時候,她過得尚且不算糟糕,魏瑾瑜一失蹤,這一年多她是硬撐著留了下來—— 怎么都要等到兄長歸來才是! 靖王府的這位老王妃沒有提出要見謝玉,自有丫鬟禮貌地將她領著往魏瑾瑜的院子里去,謝玉倒并沒有因此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她本就還有事要做。 魏瑾瑜的院子距離老王妃住的福壽堂并不算遠,估計也是為了她能親自照看,魏瑾瑜與她半途分開,倒是握住她的手關切道:“等我回來?!?/br> 謝玉笑道:“好?!?/br> 見他們這副“情深意重”“濃情蜜意”的模樣,那丫鬟頭也不抬,對著謝玉卻即刻多出了幾分恭敬。 謝玉看著門廊上寫的“淡泊明志”四個大字,再看向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的院子,絲毫不像是多時沒有人居住,不過讓她最滿意的還是這兒沒有那些個排排站的美貌侍女,只有幾個安靜清秀的丫鬟十分講規矩地站在廊下。 靈雨抿了抿唇,眼睛掃了一下院子,最先想的卻是要怎樣布置才更安全,嘖,那里居然有個池塘,不知道深不深,毀尸滅跡的好地方??!咦,在那個角度種樹的話……剛好遮擋視線呢,即便是有人在偷偷瞧這里恐怕都不大容易發現,回廊的設計也有點問題——這地方真是一點都不安全。 沉霜融雪率先上前準備管束院里的丫鬟,柔嘉慧嘉立刻開始將謝玉的東西搬進來改造內室,馨寧去小廚房看了看,馨靜笑道:“大……小姐,我先去燒水?!辈铧c兒大龍頭又脫口而出。 只要有條件,謝玉是天天需要沐浴的人,馨靜知道她的習慣,這才請示她。 謝玉搖搖頭,“先換件衣服吧,見過紅燭再說?!?/br> 她們并不擔心紅燭進不來靖王府,她的武功練得不錯,就靖王府這圍墻并不能攔住她。 等到室內點起通透的琉璃燈,馨寧親自下廚做的四菜一湯擺好,既魏瑾瑜還沒回來,謝玉將最近京城的簡報又拿出來看了一遍,試圖找出些許與太子之死相關的蛛絲馬跡。 最先看的自然就是之前保護太子來到京城的裘裕西的報告。 他們在護送太子到京城之后就已經撤走,這會兒住在空碧那兒,她要見隨時可以見,只是這等事上,當是陪在太子身邊的紅燭更有發言權,她才決定要先見紅燭。 她正凝眉看著,卻聽到院外一陣喧嘩。 “什么事?”謝玉不悅的時候,即便是跟在她身邊的靈雨朝雨都會多上兩分小心。 朝雨耳朵一動,皺起眉來,“看來我們有不速之客?!?/br> 不多時,沉霜走了進來,口吻清晰道:“府中三小姐魏瑾珊帶著張璃來找大龍頭,被魏瑾琬攔著,一時沒能進來,在門口那里吵了起來?!?/br> 謝玉驚訝,隨即輕笑,“倒是有趣?!?/br> “走吧,出去看看?!?/br> ☆、第22章 明玉樓中 張致曾經權傾朝野,即便是靖王也不敢太過得罪于他,魏瑾瑜不愿意娶張璃,他也就不敢給魏瑾瑜定別家的閨女,因為大家都知道張家的幺女放出話來非魏瑾瑜不嫁—— 這種傳聞在如今這個年代絕對也屬于離經叛道的典型,然而卻沒有人膽敢指責,就因為張璃是張致最疼愛的小女兒,又是他和原配的晚來女,不說他夫人為了生這個女兒差點沒了命,就是張致自己,溺愛這個女兒也是眾人皆知。 然而一日倒臺,不過樹倒猢猻散,張璃雖逃過一劫,地位卻是天差地遠。 有句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倒也想改了性子,溫婉低調不惹事,可是脾氣如此,她憋得狠了,難免日日傷心,如今瘦了許多,顯出幾分楚楚可憐的風韻來,偏脾氣卻并未改善多少。 尤其聽到魏瑾瑜回來了,就好似看到了光和希望一樣,再也忍不住,只想著跑來找他——不過,卻有人告知她一個不幸的消息,他已經娶妻。 這對于張璃而言自然是晴天霹靂! 在靖王府中唯一與她關系好的便是魏瑾珊,本來魏瑾琬才是魏瑾瑜嫡親的meimei,但不管她怎么討好,魏瑾琬都對她不假辭色,日子久了,張璃也就放棄了,一聽到消息,即刻去找了魏瑾珊,央她帶她過來。 謝玉已經換過了衣衫,這會兒一身素淡的鵝黃長裙,配著天青色的外袍,這布料并不厚,卻也不薄,比較適合春秋季穿著,然而這會兒正是隆冬,是以謝玉這么一身在那些個裹著棉襖的人中,絕對顯得身姿纖細窈窕風流。 抬頭看看外面的天色,隆冬天氣,看著竟是紛紛揚揚開始落雪,到底還是很冷的,即便是想要那張璃和魏瑾珊凍一凍清醒一下,卻也沒必要讓魏瑾琬陪著她們受罪。 她搖搖頭,“罷了,就不出去了,讓她們進來吧?!?/br> 魏瑾琬這會兒氣得快要瘋了,這一年她本就過得艱難,但并未因此屈服于命運,反倒比在閨閣中時更加堅強,反正在婆家也多的是人暗地里嘲笑她“克夫”,各種冷眼白眼都瞧盡了,再如何,那田氏總不能明里虐待她不是? 她只知道要撐著等魏瑾瑜回來,一切都好了。 只要等到她的哥哥回來。 卻想不到,這一等,就等了一年。 早在田氏將張璃接到府中,魏瑾琬就知道她不懷好意,魏瑾瑜是世子,若當真娶了張璃,不是定要惹人恥笑? 偏她那糊涂父親竟是遂了田氏的心愿。 于是,這會兒聽到消息,尤其聽聞魏瑾珊要帶張璃往這邊來,她就知道不好,緊趕慢趕跑到這里才攔到人,真恨不得一巴掌呼到魏瑾珊的臉上去! 她因為是嫡長女,即便祖母不大親近她,但看在哥哥的面上,卻也算是放在身邊教養,魏瑾珊就沒那么好的待遇了,田氏自己沒有生女兒,對于前面那位的女兒哪里能有什么好心,將這魏瑾珊養得愚蠢不知世事便也罷了,偏還親田氏不停挑唆魏瑾瑯讓他也和魏瑾瑜作對。 “我們小姐請你們進去?!背晡⑿Φ?。 謝玉身邊的人氣質教養都極佳,不說朝雨靈雨,連八人中相對容貌不那么突出的沉霜融雪,放到外面都是一等一的美貌少女。 這會兒張璃看著面前這個個出挑的“丫鬟”,心中終于有些不安起來。 魏瑾琬已經著身邊丫鬟打聽過謝玉,她對謝家的事也有耳聞,尤其是謝家老夫人派人遠下江南,這在京城并不是什么秘密,聽聞她家哥哥在江南與那謝家的小姐成了親,她心中著實一喜。 因前些日子她還在憂愁她家兄長回來之后要怎么逃過這張璃,這會兒就聽到兄長已經成親,且妻子乃是正緊的大家閨秀,怎不讓她高興? “多謝?!蔽鸿媲閷嵰獾?。 魏瑾珊不夠聰明,膽子也不夠大,雖陪著張璃來了,瞧著那謝玉身邊的丫鬟一個個都氣勢這么足,終于有些畏縮忐忑起來。 這里是她兄長的住處,以往魏瑾瑜不在,除了老王妃時常關注一下,也就魏瑾琬往這兒跑,將這里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至于因為沒人住而臟亂,是以她對這兒是極其熟悉的。 看到窗口那一豆橘黃的光,她的心都被映得溫熱起來。 小雪紛紛揚揚,到明日里大概整個京城都是銀裝素裹,魏瑾琬緊了緊身上已經有些舊了的貂皮斗篷,跟著那幾個俏麗得過分的丫鬟走了進去。 室內燒著上好的銀絲碳,靖王府雖是個富貴之地,但田氏掌家不算太大方,除了老王妃、王爺書房和她自己那里,幾乎都沒有這銀絲碳用,即便是她嫡親的兒子,用的炭火也要稍次一等,卻不知道這里的銀絲碳是從哪里來的。 魏瑾琬心中雖有些疑惑,卻并未問出口來。 “這邊請?!背暧H自給她們撩起了珠簾。 這是一間暖房,謝玉準備在這里吃點東西的,不過在等魏瑾瑜而已,坐在一旁的塌上,待客也不算失禮,尤其來的是女客。 不比魏瑾琬的期待,魏瑾珊的好奇,張璃心里是憋著一口氣的,只盼著看到一個樣樣不行的女子才好!盡管已經聽那些下仆們提及一些,讓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然后,她抬眼就看到一個女子笑盈盈地坐在塌上,她似是已經換過衣衫,身上穿得極簡單,但再如何簡單的衣裙也蓋不過她的容貌去,只是這么坐著,微微朝她們一笑,就是撲面而來的婉約風流,美得令女子都有些心旌動搖。 “今日里方才陪著子瞻回家,方才來不及去瞧你們,你們便自己來了,也是巧,靈雨,將我準備的見面禮拿來?!?/br> “是,小姐?!?/br> 這話謝玉是對著魏瑾琬說的,加個“們”頂多帶上魏瑾珊,根本完全無視了張璃的存在。 不多時,靈雨拿回來的見面禮果然也只有……兩份,而且偏心偏得相當明顯徹底。 給魏瑾琬的是一套翡翠頭面,從成色到樣式都是上上等,只看著就知道絕對價值不菲,給魏瑾珊的卻只是一只普通到在江南只賣一錢銀子的玻璃杯……然而,魏瑾珊根本不知道這杯子的價值,以為是通透昂貴的琉璃杯子,小心翼翼地接過去,甚至高興道:“謝謝嫂子!” ……她也是真傻,被田氏籠絡了去不說,這會兒謝玉一個玻璃杯子,就收買了她。 魏瑾琬卻受寵若驚道:“這個太貴重了!” 謝玉柔聲道:“沒有關系,我既送你,你就收著吧?!?/br> 說了是前面禮,確實不合適再退回去,魏瑾琬只得默默收了起來。 事實上謝玉這會兒財大氣粗,這么點兒東西哪里算多。 張璃卻先被謝玉的容貌驚住,又見她完全不理睬自己,瘋狂的嫉妒和憤怒幾乎要讓她整個人都燒起來了! “——什么嫂子!我和世子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她?連王爺和王妃都不知道,無媒無聘,算得上什么!”張璃猛地站起來,手指都快指到謝玉的鼻子上去了。 謝玉卻只是抬起頭看向她,不知道為何,張璃就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那個眼神太可怕,可怕到她的心跳一下子變得好快,頭皮都有些發麻。 這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怎么叫人恐懼? 謝玉甚至連一個字都還沒說,碰都沒有碰她一下,她就害怕得幾乎要發起抖來。 只是一個眼神。 “無媒無聘?”謝玉似笑非笑。 旁邊的靈雨已經噼里啪啦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家小姐與姑爺婚書媒妁俱全,還是老尚書做的媒人,在江南還是上了官檔的夫妻,到你嘴里竟變成無媒無聘了?另外,你是誰啊,膽敢在這里胡亂說話!” 張璃氣得話都要說不出來了,她身旁的丫鬟是她從張家帶出來的,仁王雖不曾追究她,但相府被抄,她當然不能帶多少財物出來,連丫鬟……也只帶了這么一個。 這個叫黃鸝的丫頭很是機靈,聽到這話道:“我家小姐早已同世子換了庚帖,你瞧?” 張璃將那張庚帖看得勝似性命,從不敢放在屋子里,而是日日帶在身邊,那黃鸝一下就掏出來了。 靈雨她們并不去接,口中譏諷道:“誰知道那是誰的庚帖?!?/br> 張璃急了,她將庚帖拿過來,將庚帖上的生辰八字一字字念了出來,大聲道:“我的庚帖已經在王妃手里,她答應我只要世子一回來就給我們成親的!” “咦,九月初七?”魏瑾琬愕然,“這年份好似不對??!”生辰也是不對。 謝玉笑盈盈道:“我就說,這不知道是哪個阿貓阿狗的庚帖呢,我家子瞻的生辰明明是正月初七,這庚帖的九月初七……呵呵?!?/br> 張璃一怔,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眼手上的庚帖。 倒是魏瑾珊在一旁歪著腦袋,皺眉道:“我家二哥才是九月初七的生日?!?/br> 魏瑾琬看過去,猶豫了一下才道:“好像這年份也像是瑾瑯的?!痹偻驴垂婵吹搅嗣?,清清楚楚寫著“魏瑾瑯”三個字。 一屋子人都靜下來。 之后才是謝玉的輕笑聲,“原來與張小姐交換庚帖的是瑾瑯啊,還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不過,你既還沒嫁進來,我這個大嫂也不敢叫你拜見,靈雨,替我送張小姐出去?!?/br> 張璃已經徹底僵成了一根木頭,靈雨拉著她往外走,看著像是扶著張璃的模樣,張璃卻覺得這個丫鬟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好似鐵鑄的一般,堅硬極了,讓她掙也掙不開! “不……不會是這樣的……王妃不會騙我、不會騙我……” 因為家中父母已死,這張庚帖一直保存在她自己身邊,珍而慎之,不敢遺失,每每看著就覺得甜蜜又充滿希望,恨不得日日貼在胸口,但要說內容,卻當真沒怎么瞧過,本身這張庚帖事關自己的婚姻,張璃雖脾氣不好,卻還是有少女心的,總羞得仔細去看。 這庚帖并不是只有個生辰八字,事實上寫著的東西還挺多,要寫祖上三代,還要有籍貫,在之后才是生辰八字姓名,一大段話又沒有標點符號,這字寫得自然不大,若不仔細瞧,還真不容易發現。 魏瑾珊先也是呆呆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跳起來,“等等!你不能嫁給我哥!” 之前同張璃好,這會兒……庚帖變成她親哥哥的,卻又立刻要跳腳了。 看來這魏瑾珊,到底還沒愚蠢到那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