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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尷尬,還有無措:“你要干嘛?” “你中暑了,你自己沒發現嗎?”鄆言語氣淡淡,還有一些嚴肅。 單一嘴唇翕動,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知道?!?/br> “知道你還不休息?” “扣錢?!眴我粨钢稚弦呀涢L好的劃痕,印子還在,邊緣的皮都有些硬了。 狹窄的車內,他的窘迫一覽無余。 鄆言不再說話,留下單一細細品味著這份窘迫。 除此之外,大腦一片空白。 “做快遞員工資很低嗎?”鄆言輕聲詢問道,還不等單一回答,他又說:“我以前也做過快遞員,還在工地做過工,大夏天幾十度的高溫,太陽曬得皮都裂開了,什么苦活累活我都做過,不過我知道,身體是我們這種人最大的本錢?!?/br> “如果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只有錢又有什么用呢?” 單一怔怔地看著他,嘴巴不自覺地微張,像是沒反應過來。 “到了?!编i言提醒他,停下車子,自然而然地拉著單一的手進了醫院。 掛號,看診,繳費,都是鄆言帶著單一完成的,十一點多點,單一已經輸上液,正喝著鄆言去接的溫開水。 一整套做下來,不到一百塊錢,鄆言給他看了看,又把收費單撕成碎片,扔到垃圾桶里。 “今天你給我送了兩次快遞,我應該對你的工傷負責,如果不想有下次,你要記好照顧好自己?!?/br> 鄆言看著他,溫聲說道。 “我…我把錢給你?!眴我徽f了一遍,又解釋道:“我一個月工資六千多,這些錢還是有的?!?/br> “那你為什么不肯來醫院看?” “我感覺我能撐得住,而且……我以為醫院看病都很貴?!眴我徽f著,就低下頭,聲音也細不可聞了。 他們坐在大廳角落里,三三兩兩地坐著一些同樣輸液的人。 也許是氣氛到了,單一低著頭,給鄆言講了他家里的事情。 他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里有三個孩子,他是老大,在他十三歲的時候,他父親外出務工,發燒,不舍得去醫院看病,高空作業時不慎從樓上跌落,人沒了。 責任方賠給他家三萬塊錢,因為他父親隱瞞生病作業,付一半責任,后來他們才知道,父親不舍得看病,是因為工程方拖欠工資。 他父親死后,母親養不活三個孩子,只能把他們丟在農村老家,自己外出打工,但就算這樣,也養不起三個正在上學的孩子。 于是單一中考完,就接替父親的擔子,外出打工,分擔家里的壓力。他最初出來的時候,因為年紀太小,在修車廠里做學徒,一個月工資不到兩千,不過包吃住,能給家里拿回去一千五。 他修過車,刷過盤子,剪過頭發,發過傳單,也曾受過傷,去過一次醫院,花了他身上一半的積蓄。 后來他年紀大了,能找的工作也多了,母親因為積勞成疾,身體早就不如年輕的時候,干脆就回老家種地照顧弟弟meimei,如此一來,養家的重任都扛在他身上。 他才明白,為什么父親當年發燒不舍得去醫院,哪怕看病只有一百塊錢,對于他家里人來說,可能是弟弟meimei學費的一部分,是家里小半個月的飯錢。 “不過現在好多了,我二弟上大學了,成績很好,年年還有獎學金,三妹也快高考了,她成績也很好,上學也花不了多少錢?!?/br> “日子越來越好過了,只是我的觀念一時還沒改過來?!眴我粨狭藫媳羌?,不好意思地嘟囔道。 他抬頭,正撞進鄆言溫潤的目光里。 鄆言輕笑著摸他頭發,夸獎道:“你太了不起了?!?/br> 單一臉更紅了,躲閃著不敢看他:“別摸,都是汗?!?/br> 他頭發微卷,摸著手感很好,鄆言笑瞇瞇地說道:“勞動人民最光榮嘛?,F在你知道了,以后身體不舒服要及時到醫院看,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不要委屈自己。知道了嗎?” 單一不敢看他,只點頭。 一瓶水快掛完了,不等護士來,鄆言站了起來,看了看藥瓶貼著的標簽,確定無誤后,幫他換了第二瓶。 單一好奇地看他:“你好像很熟練的樣子?!?/br> 鄆言得意一笑:“那當然了?!?/br> 他翹著二郎腿坐下來,給單一講他的故事。 鄆言出生就沒爹,也沒見過旁的親戚,他母親把他養大,結果他剛考上大學,母親就檢查出來生病。 他就放棄學業,帶母親看病。 鄆言調笑道:“我要是臨時改換醫學專業,說不定第一天上課,老師還會夸我底子打的不錯?!?/br> 單一把手放在他手背上,眼神中帶著歉意。 鄆言抓著他的手,二人陷入沉默。 這些話說來簡單,其中蘊藏的心酸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鄆言原本就不喜對旁人說這些事,除了圖招憐憫外,全無益處。 可在這一瞬間,他覺得,單一肯定是懂他的。哪怕他什么都沒說,無勝似有聲。 他們兩個,像是遭遇了同樣的暴風雨,又艱難地在這場暴雨中存活下來,得到些自我安慰的哲學思想,失去的卻永遠無法逆轉。 可人生嘛,是單程線,后不后悔,都要繼續往前走,任憑人哭著喊著想回到過去,也只能被無情的時間帶到下一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