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王氏不由流淚,又看鄭澤瑞,鄭澤瑞上前去,聲音放軟了幾分:“祖母,您放心吧,我信大姐是不會行那等事的,定有甚蹊蹺在里頭,我不會讓人欺負了她,您好好養著身子?!?/br> 王氏咿咿地僵硬點頭,指甲掐在鄭澤瑞的手心里,又緩緩看向老太爺,那神情中竟帶了兩分哀求。 老太爺揮揮手,“去罷?!?/br> 鄧環娘等人出來,快出二門時見三夫人正等在那。董氏一見鄧環娘急急忙忙迎過來,將她拉到一旁帶著哭腔說:“我的個老天爺!大嫂,我昨兒夜里才知曉究竟是怎一回事!娘喲!這可真是作孽了……大嫂,我與你說,這事兒可萬萬不敢走了風!不論崔家說甚么,咱都好言好語的應下來,不然人家一旦給京兆府遞了狀子,那咱們還要不要活?大嫂!這事首當其沖受害的可就是明玥呀!” 鄧環娘心里本就沒底,被她這一說更是難受,到外院時腳步都有些發虛,一時老太爺身邊的小廝又過來道:“七姑奶奶,老太爺請您到外書房來一趟?!?/br> 明玥一下子想到了王氏方才的神情,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外書房里,老太爺臨窗而站,瞇眸往外瞧了片刻,淡淡道:“知曉祖父叫你來所謂何事?” 明玥搖搖頭:“孫女不知?!?/br> 老太爺挑挑眉,自顧自地哼了一聲,偏開目光,嘆道:“那祖父明白的說與你,——若是你大jiejie當真已……便將那東西留給她罷?!?/br> 案頭上,靜靜放著一方木盒。 明玥深吸了口氣,說:“若是另有隱情?” 老太爺瞧著外面,心里像下了甚么決定,轉過身來看了明玥片刻,捻著胡子道:“你父親未能前去,你母親總是膽子小些。而四郎偏著明珠,恐會一時莽撞……因明珠此事到底如何,祖父便全交與你了。是好是壞,你可擔得???” 明玥微微一怔,前一半囑咐全在她意料之中,后一半卻是頗為意外。 ——這是一個機會。不論因著何種原因,這確是老太爺給她的,能在日后讓鄧環娘、她以及十哥兒徹底在鄭家族中挺直腰板的機會。 當然,前提是,她非但不能讓此事連累到鄭家,包括她自己;最好還得是將事情掰過來,保全鄭家的聲名。 難上加難。 明玥心中翻了幾個來回,面上卻是淡淡的,端正福了個身說:“祖父曾教導過孫女,闔家之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孫女定當盡力?!?/br> 老太爺點點頭,敲了敲那木盒,“去罷?!?/br> 朝陽初升,斜斜地照進庭院里,明玥抱了木盒出來,上車,單獨將它交給鄭澤瑞,“祖父給的,四哥管著罷,未必用的上?!?/br> 鄭澤瑞抿了抿唇,微微開啟一條縫兒,——白綾晃眼。 馬車出了鄭家大門,一路疾馳,小半個時辰后,到了崔府門前。 ☆、第179章 自入京后,明玥尚是頭一回來崔家。 鄧環娘不久前倒是跟著王氏來了一趟,只是此次與上回相比,境況已是大大的不同。 小廝上前叫門,半晌無人應答。 鄭澤瑞冷笑一聲,跳下馬,大步上前,一腳將暗紅的朱門踹得微微作響,這才有門房小廝出來打量這眾人不耐煩地罵道:“他娘的!哪個不長眼的敢在國公府門前放肆!” 話音兒剛落,被擋在明玥身前的裴云錚蹙眉補了一記窩心腳,登時飛出去老遠。 另一個小廝一瞧,不敢太過造次,只堵著正門怪聲怪氣地說:“呀,是裴將軍和四舅老爺,還有夫人,小的們眼拙了?!?/br> ——門房的態度都轉變如此之大,可見鄭明珠的境地了。 “滾!”鄭澤瑞又是一腳,連人帶門,那堵門口的小廝被踹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鄭澤瑞已帶著鄧環娘幾人自正門而入。 小廝被人扶著爬起來,不由咧嘴罵道:“扶個屁!還不快去稟報!就曉得他們今兒要來。真他娘邪性了!咱還是頭一回見丟人到這份兒上還敢理直氣壯的!嘿,回頭瞧他們鄭家怎么給咱們崔府當孫子,我呸!” 一旁的人嗯嗯應兩聲,忙不迭地跑去稟報。 鄭澤瑞之前倒來過一次,因而也不叫下人領路,直挺挺的帶人進了外院,不過沒走多遠便瞧見崔煜哭喪著一張臉打外院書房出來,一見鄧環娘等人,無比委屈地拖著長音兒道:“岳母大人!四郎、七妹,你們可算來了!” 鄭佑誠不在,鄧環娘實有些心虛,略顯僵硬的應了一聲,說:“嗯,來了?!?/br> 明玥站在后面暗暗打量崔煜,見他言語間雖是澀苦難當,然衣袍鮮亮整潔,鬢發一絲不茍,眼下也沒有烏青,應是并未因此事徹夜難免。 她心下微微蹙眉,下意識看了裴云錚一眼,卻見裴云錚瞇著眼睛目光隨意地打書房處掃過,繼而似是感覺到明玥再看他,轉過頭來與她對視。 明玥忙偏開眼,見崔煜在前面道:“諸位里面請罷?!?/br> 此刻頗有些尷尬,眾人便抬腳跟上,裴云錚回身隨口吩咐跟著的小廝裴安:“今早出來時未給太夫人報備,你回去稟一聲,中午不必等我們用飯?!?/br> 裴安稍稍抬眼,應了個是,由下人領著離去。 走了段路,鄭澤瑞忍了一下沒忍住,說:“我大jiejie呢?” 崔煜用袖子遮了下臉,一副不堪再提的樣子,緩緩道:“在后宅?!?/br> 他們這一路行去,時不時地便有下人偷偷瞄上兩眼,然后俱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進了二門,崔煜直接將他們領到了崔老爺、崔夫人院子的花廳,眾人落座,半晌卻不見崔老爺、崔夫人的面。 鄧環娘有些坐不住,瞧了一圈道:“親家老爺和夫人不在府里?” 崔煜嘆了口氣,搖頭:“昨日……一番驚怒之下都病倒了!諸位請候片刻?!?/br> 鄭澤瑞嘶嘶抽氣,他心里著急,原想與崔家好好計較一番,卻不料崔煜不急不怒,擺出這么個苦情模樣,倒叫他不好開口。 明玥微微挑眉,——這是故意晾著他們呢,遂不輕不重地放下茶盞道:“老國公和太夫人既病著,且好生歇著便是,大姐夫指個路,我們自先去瞧過大jiejie?!?/br> 明玥的話剛說完,那富貴牡丹的屏風后便傳出一聲大大的冷笑,崔夫人一臉冰霜的走出來,陰陽怪氣道:“七姑奶奶,啊不!應該稱裴夫人,裴夫人可千萬莫再稱甚的“大姐夫”,我們煜哥兒可再不敢做你們鄭府的大姑爺!鄭家教出來的好女兒??!臉都丟出長安城了!” 鄧環娘聽她這話將明玥也捎帶上了,不免來氣,起身欲要分辨,明玥卻稍稍搖頭,只瞧著崔夫人道:“原來夫人一直在呢,剛大姐夫還說夫人病的不起,可見所言不實。但我大jiejie的事還望夫人和大姐夫不要虛言才好?!?/br> “哼!”崔夫人立即擺出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情,嫌惡道:“你大jiejie連事都做下了,還怕旁人有虛言的?!就她做的那等子齷齪事,我都羞于說出口!” 鄭澤瑞騰一下站起來,雙目噴火,崔夫人卻冷笑道:“鄭公子這是要怎的?欺我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人?貴府里果然出英雄!對,我倒忘了,你們是一母同胞,jiejie這般,你這做弟弟的也該反思反思自己個兒了,莫要哪天難聽的名聲鬧到朝堂上去才好!今兒府里的老太爺、老太太怎沒來?我還要當面問問,鄭氏世家出身,是如何教出這以謀通jian的嫡長孫女來!” 鄭澤瑞滿臉通紅,胸口起伏,竟一時被噎得說不上話來。 明玥卻是若有所思,——這崔夫人氣勢凌人,言辭這般犀利,從前定親時,王氏是怎么瞧出來她溫文和善的? 她剛要上前,裴云錚卻起身拍了拍鄭澤瑞,示意他莫動怒,微微抱拳道:“太夫人既身子不好,還是少動些怒。咱們不過急著見大姐弄清原委,夫人在這里耽擱,難免叫人急躁生疑。太夫人難不成還怕叫我們見著人?” “笑話!”崔夫人道:“只是她自己沒臉!你們隨我來便是,倒正好到了那里當著你們大jiejie的面上說!看有沒有誰冤派了她!”她一壁說一壁風似的卷出了花廳。 快到鄭明珠院子時,崔夫人點點崔煜說:“就只你這孩子實心眼兒!她犯了這樣的事,你還念著這些年的夫妻情份,不但讓人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連地方都不忍叫她挪一下,只娘知道你心里頭苦……” 崔煜稍稍偏頭,竟也是紅了眼圈。 鄧環娘瞧了這情形直覺臉上大大的掛不住,訕訕低頭,等進了院子,當先瞧見一幅寬大屏風立在庭中,而屏風上所刻的,赫然是一則“貞烈詞”! ——這真是當面打臉! 明玥稍稍蹙眉,鄭澤瑞氣憤難抑,已是飛腳要踹,裴云錚卻暗中使力扣住了他的肩頭,環視了一眼說:“此處原先是個暖閣,崔世兄將它改做正院了,這后頭是有溫泉池的?!?/br> 崔煜有些意外,側過身瞇眼看著裴云錚,口中道:“云哥兒好似并未來過敝府閑坐,倒對府中如此熟悉?!?/br> 裴云錚屈指在屏風上彈了彈,發出幾聲輕響,上前了兩步隨口道:“世兄說笑了,只這院子從前是常嚴光那老賊所居,我一心想要他的命,自然得將府里摸個清清楚楚。老賊時常在暖閣消磨,我當日繞著這暖閣便在想……我該是讓他痛快些一劍斃命呢,還是多來幾下讓他受夠了痛楚再說?一時猶豫不決,便只得多來了幾趟,因對這府里熟悉些?!彼f到這退回到明玥身旁,“現下這宅子重新翻修過,我便是不清楚了?!?/br> 他說的平淡,崔夫人卻是打了個激靈,臉上神情一垮,下意識抓了下崔煜的胳膊,干干道:“說這些不相干的做甚,且快進去罷?!?/br> 鄧環娘咳了兩聲,叫跟在最后的連嫫嫫先進去稟一聲,自在外間叫了一聲“明珠!”,方帶著明玥等人進了里間。 妝奩菱鏡,案幾素潔,內室干暖,一切似乎都未有變化,只床帷中的人,臉色青白,不曾梳妝,半坐起身子,目光緩緩朝她們望來,灰暗的如同一口要枯死的井。 ☆、第180章 “明珠!”鄧環娘快走幾步上前,心里雖一直對這個女兒喜歡不起來,但到底在崔家人面前,又乍一見她眼下這憔悴敗落的模樣,心里也是驚了下,三步并兩步地奔到床前,斂了聲說:“大丫頭,怎瘦成這般模樣,病了不成?” 鄭明珠的眼神飄忽忽地自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在鄭澤瑞身上略略停頓了片刻,轉而看見崔煜,雙唇微抖,輕輕捂住了臉。 崔夫人在一旁冷言道:“病了?那我可得趕緊請了大夫來給瞧瞧,否則,旁人不定以為我們崔府怎生苛待人呢!哼,病了還能行出這等事來,也當真夠有心了!” “娘”,崔煜扶著額難過道:“莫說了!” 崔夫人指指他:“你便死心眼兒吧!良善被人欺你不曉得?” 鄭明珠別開頭,微微啟唇:“我有負于他,自會給崔家一個交代?!?/br> 崔夫人立時挑挑眉:“這下諸位可都聽見了!是她自己個兒說的?!?/br> 明玥微微福了個身道:“是,都聽見了,夫人能否讓我們單獨說幾句話?” 崔夫人嘴角噙著絲不屑,也沒應聲,直接轉身出去了。 裴云錚瞧了一眼,輕輕握了下明玥手腕,示意他也跟著崔煜到堂屋去。 明玥點點頭,將兩個伺候的丫頭也打發出去,方開口道:“大姐有話便說罷?!?/br> 鄭明珠死咬著嘴唇,半句話也不說,鄭澤瑞急得來回踱步,跺腳道:“大姐!” 好半晌,連嫫嫫輕輕搖了搖她:“大姑奶奶,四少爺在這,您有話快說呀?!?/br> 鄭澤瑞拉了椅子坐到床邊,嘆了口氣道:“祖母和父親都很掛念大姐,連嫫嫫回去說……” “祖母還好么?她老人家也不愿見我了罷……”鄭明珠終于干澀著開了口。 “祖母病了”,鄭澤瑞稍稍放低了聲音:“我便不信此事,連嫫嫫昨日回去說與二嬸娘有關,到底如何?” 鄭明珠略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點兒恨意,說:“我千防萬防,竟沒想到她這里!” 明玥蹙眉:“二嬸娘給了你甚東西?何時給的,回去給三姐出喪的時候?” 鄭明珠霍然轉向她,也不顧鄧環娘在場,用一種極其嘲諷的語氣一字字對明玥說:“今日,你終于可以站在高處,冷眼看我的笑話,你高興了?得意了?” 鄧環娘一皺眉,立時不樂意道:“明珠,你這孩子怎么不知好歹?” 鄭明珠身子微微發抖,卻偏過臉,固執道:“多謝母親今日來看我,但我只想見祖母。祖母既不在,我想與瑞哥兒單獨說話?!?/br> “你這孩子!”鄧環娘也來了氣,起身道:“那你便與四郎說吧?!?/br> 她剛站起,鄭澤瑞卻說了軟話:“眼下這個情形,還請母親莫與大jiejie計較?!?/br> 鄭明珠愕然地轉頭看他,末了又對著明玥冷笑,明玥坐著未動,只平靜地又重復了一遍:“二嬸娘送的何物?何時送的?” 鄭明珠滿心蒼涼,今時今日,她所有曾引以為傲的東西都被打碎了,五姓貴女的高潔、嫡長女的驕傲、人人羨慕的婚姻……都一下被人踩在了腳底,成為更利的箭矢射諸于她身上!更為可悲的是,竟還要鄧環娘和明玥親眼看到她這被人折辱的樣子,真比死還要叫她難堪! 她強撐著發抖的身子,不看明玥,只對著鄭澤瑞道:“你回去與祖母說,是林氏!她曾在我出嫁時給我添了一對兒金手釧做嫁妝,我一直未曾帶過,昨日瞧著精致偶然拿出來戴,不成想……那手釧竟做有小巧暗格,而暗格之中,藏了、藏了催情之物……” 鄭澤瑞猛一下站起來,握著腰間寶劍怒道:“果然是她!” 鄧環娘暗抽了口氣,明玥緩緩搖頭:“不,干系不大?!?/br> 鄭明珠冷笑:“便知你不會信。你心底里多半是在想我是為自己開脫,想著多茍活幾日吧?呵,不過是一死而已,我有何懼!若非惦念著想再見祖母和父親一面,說清其中原委,我昨日便已自絕,如今,我也沒打算再活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