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王氏坐在炕上見鄭澤瑞這親厚樣子心下便有點兒皺眉,沖了奶娘道:“還傻站著做甚,沒瞧見許家公子在么,將十哥兒先抱到里間去罷,留著他在這吵鬧,話都說不成?!?/br> 奶娘應了一聲忙過來將十哥兒打鄭澤瑞懷里抱出來,倒也快該是喂奶的時辰,十哥兒很是乖覺,嗯嗯兩聲便由奶娘抱著先去了里間。 許令杰瞧瞧明玥,略有點兒尷尬,明玥倒沒怎么在意,只不動聲色的看了王氏兩眼,在心里笑笑。 鄭澤昭在旁邊咳了聲,轉而問許令杰道:“東原你既留在府里,應詔去的可是你哪一位堂兄?” 幾人立即被他的話拉了回來,今兒許老爺子親自上門,王氏也正覺奇怪的很,遂也說:“此次燕州里被招募去的兒郎不少,許氏門里去了幾人?” 許令杰微正了臉色,回道:“我們許家共去了三人,兩個是族里的堂兄,還有我二叔院里的三弟?!?/br> 王氏點了點頭,“族里的堂兄”他們不知曉,但許令杰所說的“三弟”她和鄭澤昭等人實都清楚,是許家二房里的庶子。 ——不到不得已,世家里沒誰愿意讓嫡子前去冒險。 “皇上此次御駕親征”,王氏隨口寬慰道:“勝算定是比上一回大得多?!?/br> 許令杰起身作了個揖,“是,愿如老太太吉言?!?/br> 他們三個自松菊堂出來,鄭澤瑞便拉著二人磨蹭了一會兒,不多時,就見明玥帶著十哥兒也出來了。 十哥兒瞧見他們,老遠的便在奶娘懷里往外掙,“哥哥,哥哥!” “呵!這回叫得真清楚”,鄭澤瑞一樂過來抱著他舉了個高,“來來,再叫兩聲”。 奶娘唬的忙在一旁護著,十哥兒一時嚇得瞪眼一時又咯咯的傻樂。 許令杰在旁邊瞧的便“嘖嘖”兩聲,鄭澤瑞將十哥兒抱住了,揚著眉道:“怎的,是不是你也瞧著我們十哥兒長得???” 許令杰便撇撇嘴:“當誰沒弟弟似的,小爺也有?!?/br> “你在十哥兒面前可不能稱小爺,差著輩呢”,鄭澤瑞揶揄道。 明玥掩唇笑了起來,許令杰跳腳:“你帶你們這么欺負人的啊?!?/br> 說完便見連十哥兒都扭頭樂得歡快,他自己也咧嘴笑了,笑完便又長長的嘆了一聲,悵然道:“云錚此次也在招募之列,咱們這會兒在這說話,他恐已隨著大軍快到遼水了?!?/br> 幾人聞言都是一默,他們與裴云錚年紀相仿,又因沾了親彼此熟識,然此刻他們依舊能因家族庇護在這里談笑晏晏,而裴云錚卻得上陣殺敵了。 鄭澤昭想到二人還曾一同打馬御街,原本也應入翰林的狀元郎如今卻不得不背負著“罪臣之子”之名在陣前與人搏命廝殺,心里感慨便拍了拍許令杰的肩膀。 許令杰深吸了口氣,兀自抬頭道:“老天若有眼,萬叫他齊齊整整的回來,可莫要缺胳膊少腿?!?/br> 稍頓了一頓,他又嘆:“唉,能活著回來就好?!?/br> 他這話實際是幾人心里所想,——裴云錚不比應朝廷招募去的其他世家或達官子弟,這些人多有至親在朝為官,因而雖是隨軍去了,卻大多都被安排在運送糧草均需一列,自是無虞。 然裴云錚因其父親一事,恐正被其族親嫌棄,沒人護著,運糧等好差事自輪不到他,若再碰上有心的,便當真只能自求多福了。 明玥在一旁聽著,想了想道:“裴家表哥一身功夫,應是無礙的?!?/br> “那倒是”,許令杰接了一句,隨趕又說:“云錚的功夫好不好你都瞧得出?我不記得咱們在你面前打過架啊?!?/br> 明玥默默罵了自己一句,嘴上只道:“我聽四哥夸贊過?!?/br> 鄭澤瑞點點頭:“裴家表哥也不是個一般的,無需太過擔心?!?/br> 許令杰得了他們幾句寬慰,心下郁卒稍減,便又展顏說笑起來。 十哥兒在鄭澤瑞懷里趴了一陣兒,便扭來扭去的不知要作甚,明玥饒到鄭澤昭身后想把他接過來,十哥兒瞅見便往前探著身子伸了小手要找她抱,可在明玥還沒伸手,便見站在她前面的鄭澤昭有點兒別扭的張開了胳膊……鄭澤昭渾以為十哥兒是撲著要找他抱。 明玥不禁啞然失笑,卻也沒說話,悄悄對鄭澤瑞眨了眨眼,鄭澤瑞也樂了,抱著十哥兒往鄭澤昭跟前遞了遞,嘴上道:“去去,沒良心的,找二哥抱去吧!” 鄭澤昭有點兒僵硬的將十哥兒抱著,只覺有些不會走路。 十哥兒大約有點兒怕他,癟著嘴委屈的趴在鄭澤昭肩頭,他不明白,同樣是哥哥,抱他的差距怎生就這般大呢? 鄭澤昭隔壁僵硬,心里又十分恐將十哥兒摔了,因而抱的分外用力,就向他五歲的時候第一次抱瑞哥兒那般,他臉板著看不出什么,實際每一步他都走的小心翼翼。 沒幾步他已隱隱冒了汗,鄭澤瑞在一旁同明玥憋著笑,許令杰覺著這兄妹幾個真是有意思,各自忍著走了片刻,十哥兒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鄭澤昭胳膊一抖,臉色有些發黑,鄭澤瑞樂道:“二哥兒你別抱那么緊,估摸是勒疼他了?!?/br> 鄭澤昭抿著唇沒說話,胳膊松了松,十哥兒哭出了鼻涕泡,低頭再他肩上一蹭,嗷嗷繼續哭。 鄭澤昭咬了咬牙,將十哥兒正過來:“哭甚?” 十哥兒一瞧他的神情,立時嚎的更大聲了,一邊哭一邊扭身抽噎著叫明玥:“姐、jiejie?!?/br> 鄭澤昭登覺有嘴說不清,有心哄一下,又不知該怎生哄,便抱著他轉了個圈,十哥兒哭聲倒真的一停,但緊接著鄭澤昭便覺得衣服一熱,童子尿暢快淋漓的撒了他一身…… 明玥:“……” 鄭澤瑞和許令杰拍手大笑,“原是憋了尿,哈哈哈,我就說呢,二哥,你好運氣!” 十哥兒尿完痛快了,也不哭了,眨著眼無辜的看著他。 奶娘見了忙“哎呀”一聲跑過來,急忙把十哥兒抱過來,一面說:“二少爺莫氣莫氣,十哥兒還小,這不是有心的?!?/br> 說罷,看看明玥,相叫明玥說幾句,明玥卻拿帕子掩著唇,好像光在笑,一句話也不多說。 鄭澤昭瞧一眼自己濕答答的衣服,又看看臉蛋上還掛著淚珠的十哥兒,皺眉道:“別楞著了,先去給十哥兒換身衣裳,這天還涼著呢。你們也該仔細些,瞧見他鬧,便該知他這是怎的了,否則若是餓了,他不說你們還一直叫他餓下去不成?” 奶娘挨了他這幾句訓斥,忙忙福身應是,帶著十哥兒趕緊先回去換衣裳。 明玥這方不笑了,說:“只是二哥如今要怎生回院子?” 鄭澤昭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等著賠衣裳罷?!?/br> “原模原樣的暫時怕是無法,不過先賠二哥一套旁的倒是來得及”,明玥笑了笑:“原也是要做給二哥討個賞的,如今賞也罷了,便算賠給二哥的,后個兒就能好了?!?/br> 鄭澤昭臉也板不起來了,點點她一轉身回去更衣了,許令杰還在旁邊喊“哎呀呀!二郎我走你前面給你擋著些罷”,被鄭澤昭捏著脖子給拎開了。 許家老爺子在鄭府里呆了頗久,二人在攬月樓的書房說話,連中飯都未用,直至太陽快落山許老爺子才終于告辭。 離開時,鄭老太爺親自將他送至大門外,二人已是一副多年老友的樣子。 對于許老太爺此次的來意,鄭老太爺并未多說,只是過了幾日將幾個兒子都叫去了書房。 而清明之后,鄭澤瑞離府時也未收到老太爺丁點兒阻攔,并且對其要去黑騎衛一事也并不反對,只叫他給徐璟帶了封信,并請徐璟在近幾個月路過燕州時務必抽空來鄭家一敘。 鄭澤瑞只以為祖父還是不放心,定要請毅郡王多照看他,遂應承了帶著信跨馬而去。 ☆、第102章 四月末,皇帝的御駕渡過遼水,派出兩路先鋒分別從東西兩面進攻平鑲,而同一時間的大周國內,卻是盜賊蜂起,便連燕州城也有幾家富戶遭劫,一時間各家開始暗中蓄養私衛。 進了盛夏六月,烈日高照,整一個月沒有降雨,七月暑氣更甚,北方各地大旱,竟迅速流行起疫病來,鬧得人心惶惶。 鄭府里每日都要熏三、四遍的艾蒿和松枝,鄧家又給送了大批的藥材,取九種辛香類研磨成細末,府里不論主子、下人皆佩戴香囊,端的是滿院“香風習習”。 如此重視小心之下,鄭家里倒真平安無事,只王氏尋常不準人出門,染了疫病的百姓雖都被集中在城西一處,但仍舊不時有人跑進城來。 到了七月下旬,疫情終于漸漸有所控制,鄭家上下剛松了口氣,誰知卻得了崔家的報,——鄭明珠竟染了疫病。 王氏一聽立即上了火,趕緊打發人去問詢詳情,結果人回來說連鄭明珠的面都沒見上,因著得的是時疫,未免傳染,現隔離開了,除了大夫外,旁人暫不叫近瞧。 “這甚么屁話!”王氏又急又怒:“娘家人是哪門子旁人!焦嫫嫫,收拾收拾,我必得親自去瞧瞧!” 焦嫫嫫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一面應了一面忙讓人去稟鄭佑誠,鄭佑誠也正與鄧環娘商量此事。 鄧環娘月前傷了腳,不能行走,但她顧及明玥不想叫明玥出門,便要自己跟著鄭佑誠去崔家,鄭佑誠看看她動一動尚且費勁的腳,皺眉道:“還是叫明玥替你去吧,明珠的病從急,到時還顧不過來你呢?!?/br> 鄧環娘張了張嘴,明玥已在一邊說:“爹爹說的是,娘就莫動了,我與爹爹即刻動身,眼下燕州的疫情已好了些,大jiejie也定會沒事的?!?/br> 鄧環娘聞言也說不得甚么了,只好讓人給他們略作收拾,一時又問:“要不要打咱們這帶了大夫過去?” 鄭佑誠道:“帶便帶了,只是不知哪位大夫肯去,稍后路上再瞧吧?!?/br> 鄧環娘點點頭,若原來的郎大夫在倒好,既是個姑娘家醫術又精,去了也方便,可人家幾年前不知是定了親事還是怎的,已不在燕州了,如今換的兩個大夫鄧環娘都不大滿意,遂也只道:“左右到了清河崔家甚么樣兒的大夫請不著,去瞧了且再看吧?!?/br> 片刻收拾妥當,正也聽了“老太太要親自去”的回稟,遂趕緊到松菊堂勸說。 王氏執意,鄭佑誠勸了好半晌才將她勸住,最后帶了焦嫫嫫同去,王氏又叫將一直與她瞧病的胡老大夫請去,這才罷了。 一路上馬不停蹄,當日下午匆匆趕到了清河。 “親家老爺,我對你不住??!”崔老爺一見面便垮著一張臉要哭似的對鄭佑誠道。 算著日子,崔家三年的孝期剛過兩年大樣兒,崔老爺也是才從茅草屋搬回府里,大約是還沒緩過勁兒來,一副憔悴模樣。 崔夫人也在一旁抹淚說:“我的好孩兒,前陣子還好好的,不過出府去鋪子上轉了一圈,回來竟就染了疫病,可真真心疼死人了!” 鄭佑誠皺著眉,也顧不上先敘話,只道:“親家老爺、夫人先莫傷懷,叫我先見過明珠方是,雖是疫病,但幸而如今已配出方子來,燕州百姓的疫情已然得緩,咱們這里好幾個大夫瞧著,明珠也定會無礙的?!?/br> 崔夫人擦了眼淚,點頭應著,鄭佑誠看了一圈沒看到崔煜的影子,剛要問,崔夫人道:“煜兒在后院陪著呢?!?/br> 鄭佑誠倒怔了怔,轉而嘆道:“難為煜哥兒了?!?/br> 幾人出了崔夫人的正院,往西北行了大半晌,繞過一片人工湖和幾座假山,進了排排垂柳遮擋著的小獨院。 院門處靜謐,崔老爺并沒有跟著過來,崔夫人帶著鄭佑誠和明玥,剛踏進來便有丫鬟呈了用汁藥浸泡過的帕子來,院里也全是藥香味,明玥四下四下看了看,伺候的丫鬟也不少,有鄭明珠打鄭家帶來的,也有崔家的,都各做各事,沒顯得著慌。 到了廊下便聽屋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夫人,藥好了,再涼喝下去就該傷胃了?!?/br> 屋里大約是嘆了一聲,然后是崔煜的聲音:“你先退下去吧,我來?!?/br> 鄭佑誠心里一陣酸楚,忙挑簾子大踏步進屋,退出來的是丫頭潘兒,迎面一見是鄭佑誠和明玥來了,也不知是驚是喜,當即眼睛一眨落下淚來,跪在地上磕頭道:“老爺,姨奶奶,你們到了,小姐正盼著呢!” 鄭佑誠也沒注意她,瞥一眼便忙進了里屋,明玥微做打量,但因潘兒是鄭明珠要出嫁時才入的府,她見的時候也不多,只大概覺著這姑娘長了兩歲,身段愈發豐滿鮮活。 崔煜和鄭明珠應也聽見了,崔煜放下手里的藥碗,忙起身行禮:“岳父您來了,七妹也來啦?!?/br> 明玥在鄭佑誠身后回了個禮,聽見簾帳里鄭明珠虛弱的喊了一聲:“爹?!?/br> 鄭佑誠答應了一聲,連忙上前,巧格兒邊哭邊要打起紗帳,鄭明珠咳了兩聲慌忙說:“別,別打。莫傳了父親?!?/br> 鄭佑誠與她父女連心,一聽這話,立時忍將不住眼眶發酸,生生落了淚,叫著明玥親上前打起了紗簾。 簾帳里,鄭明珠臉色蠟黃,眼下烏青,一雙微陷的眼里滿噙淚水,帶著點兒委屈的看向自己的父親,待瞅見明玥又微微的偏過頭去。 巧格兒見她不說話,忙叫人去換了條新的藥帕子,崔夫人在后頭瞧見崔煜竟沒捂帕子,不由暗里瞪了他一眼,順道也叫人拿了一條塞到他手里。 鄭明珠低頭捂著新換的帕子深吸兩口氣,這才緩緩開口說話:“爹爹來看過女兒便成了,我如今得了這個病,恐是好不了了,爹和祖母,就莫記掛著了,少傷心些?!?/br> “莫說這樣的喪氣話!”鄭佑誠道:“外面的疫病都要好了,還治不好你一個?你只管好好養著,旁的甚都莫要想,你公公婆母都在,煜哥兒也在,定會好起來的?!?/br> 鄭明珠抽噎兩聲,崔煜便上前道:“岳父說的是,明珠便是想的重,如今更是愈發連藥也不肯好好吃,這如何能成?” 鄭明珠聞言皺皺眉,偏頭橫了崔煜一眼,有點兒不耐煩的模樣,崔煜便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