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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星期六,第二天就是周末,班上有整整一天的一天的假期。 放學后,時倦拎著包,第一次走進了他名義上那個被稱作家的房子。 那是一家很高檔的小區,居民樓自平地拔高至數十層,墻體呈金色,上面不知用什么繪出了一株碧綠的爬山虎,藤蔓向四面八方纏繞,幾乎爬滿整個墻面,蜿蜒著向蒼穹生長。 時倦拿鑰匙開了門,剛一走進玄關,就聽見男女的歡聲笑語。 飯桌上,坐著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生看起來只有初中年齡,另外兩個卻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說得準確一點,應該用一家人來形容。 桌上擺著飯菜,三人估計正在吃飯,外人看來,氛圍一片其樂融融。 時倦看著這三人,后退一步,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門牌號。 嗯,沒錯。 他走進門,換鞋,放書包,然后去了廚房。 飯桌上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很快,女人率先出了聲,臉上帶笑:“小倦啊,你回來了?” 時倦拉開離三人最遠的那張椅子坐下了。 男人見到他這副死人臉:“我是怎么教你的?回來了不知道喊人?你就這么對待長輩?!” 女人“誒”了一聲:“你別這么說?!庇挚聪蜃郎系纳倌辏骸靶【氚?,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能不能跟舅媽說說?” 兩人一個□□臉一個唱白臉,時倦一概沒回話,結果剛一伸手,手上的筷子就被人抽走了,棱角在他掌心劃出一條紅痕。 男人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跟你舅媽說話的?!” 女人拉了拉男人的胳膊,一眨眼,眼圈便是一紅:“人家小倦還小,沒爸沒媽的,我們又只是他舅舅舅媽,現在搬過來要照顧他,他難免會覺得生分。小倦啊,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可是我們真的是一直把你當真正的家人對待的!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我們都沒什么文化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本來就要養你弟弟,現在還要養你,可能沒法讓你過上和你同學一樣的富裕生活,可是這真的是我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男人指著他的鼻子,哆嗦著嘴唇道:“給你吃給你穿還不夠?你還要怎么樣?!你不僅不感恩,現在還來氣你舅媽?!你還有沒有心?!” 女人抽抽噎噎:“小倦,我們能給你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們嗎?你以前不是最懂這些了嗎?怎么今天突然就生我的氣了還看都不肯看我?是不是學校里有誰說了什么不好的話?” 一旁剛念初中的男生倏地站了起來:“姓時的!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女人捂著嘴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你知道我不喜歡你,為什么還要出現在我面前?”時倦忽然開口道。 他不是什么諷刺的語氣,而是平平靜靜的:“你就那么上趕著討人厭?” 初中男生最先尖叫起來:“你給我滾!滾出我家??!” 女人嗚咽起來:“小倦……” “從法律上來講,這里是我家?!?/br> 時倦直接打斷了女人的話,看著男生,認真道:“不是你家。你的說法規則上不成立?!?/br> 女人的嗚咽頓了頓,而后哭得更兇了:“小倦,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們住在你爸媽的房子,可是我們搬過來,也是為了更好地照顧你??!不然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這么大個房子里,我怎么放心?要是把你接去我們那兒,要是被人說閑話怎么辦?” 時倦:“你們不用過來,我也不用過去,兩不相干,挺好的?!?/br> 女人哭著道:“這么多年,我哪件事不是以你為先的?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是不是非得要我死你才肯罷休?!” 時倦聽著,沉默。 他本來還想看看能把他的化身一直壓迫得郁郁寡歡的這一家子有多大本事。 現在么,來來去去就這么幾句話,先抑后揚,道德綁架,反問反諷,手法都不變一下。 算了。 “哪件都不是?!?/br> 女人話音一哽。 “四年前我爸媽車禍死后,叔叔阿姨,姑姑伯伯,遠親近親足有十數人,都在搶我的撫養權。最后是你們搶到了。我不缺人照顧,沒有你們,只要我愿意,也不需要一個人待在房子里。你的說法不成立?!?/br> 女人捂著臉:“小倦……” “四年前我念初中,三年的學費是我媽一次性就給清了的?,F在我上高中,學費是我中考特招,校方和我簽協議愿意無償全免;生活費是我用自己過去十幾年的壓歲錢和零花錢,上下學的時候出行是我自己步行,沒有用過你們的錢。你負擔養我的說法不成立?!?/br> “在搬到這里以前,你們住的是三線以外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建成的筒子樓,而且是租的。老房子那時正好說要拆遷,你們為了多拿拆遷費故意加蓋了兩層,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但后來沒拆,你們手頭沒了余錢,甚至無法繼續負擔房租。你說要接我過去的說法不成立?!?/br> 時倦語速不算快,他天生一把好嗓子,哪怕已經過了變聲期,可聲音也沒有太多成年男子的粗啞,反倒干凈又清澈,像是潺潺浸潤青石的泉水。 這樣的聲音,其實非常適合朗讀或是演講。如今這樣平靜又條理分明地說著話,輕而易舉就能把傾聽的人代入語境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