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天機是被謝宣蒙蔽的,那謝宣要保護的人又是誰?想到此處,葉舒的心里總覺得不安寧,好像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導致真相隱藏在重重迷霧中。 還有天微道君臨終前說的那句話,上古時代的時光碎片,瀟云道人的洞府……雖然早就覺得瀟云道人陰魂不散,但葉舒這還是第一次正視這個和自己關系匪淺的上古大能。她不由地想到,莫非自己的穿越是瀟云道人一手制造的?可這都過去千萬年了,他到底圖啥? 打算追到顧浚后就去時光碎片里看看,葉舒的心里又緊張又激動,她正不由自主地在門外徘徊,就見沖霄劍派的一個道童領著斬仙小跑過來:“葉道君就在那邊?!?/br> “斬仙?”葉舒心頭一沉,“門中有事?” 斬仙小臉發白:“不是不是,是……”她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是寧玉堂那家伙?!?/br> # 幽暗的密林深處,是一個陽光照不到任何地方的洞xue。 這里是魔天十地中的煙瘴之地,連最兇惡的妖獸也不愿意涉足的死亡之所。常年被毒氣和霧霾籠罩,唯一能在此存活的,只有同樣身具毒性的蛇鼠和昆蟲。 沙沙,沙沙……有毒蛇爬過灌木叢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一條長約十幾丈的巨大蟒蛇,它從樹上滑下來,滑過滿是枯枝敗葉的草叢,從那洞xue的入口處滑了進去。 洞中伸手不見五指,蟒蛇機警地豎起腦袋,他滿是饑餓的豎瞳中,看到地下正躺著一個生死不知的人。 那人的身上滿是鮮血,不大的洞xue內,血腥味刺鼻之極,泛著一股讓人作嘔的粘稠感。 蟒蛇吐了吐信子,慢慢朝地上的人滑了過去。它察覺到那人似乎沒有氣息了,但是rou.體依舊新鮮。帶著獵人靠近獵物的想法,蟒蛇離那人越來越近。它張開血盆大口,閃電般朝那人的脖子咬了下去。 喀拉拉,一陣讓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響了起來。一只修長的手捏著蟒蛇的頭,輕輕一緊,蟒蛇就碎成了一灘爛泥。 那人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隨手將蟒蛇的尸體丟在地上。碎骨混合著冰冷的蛇血流下來,將他本就滿是血污的黑衣洇得愈發可怖。 “來了……”他喃喃念道。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步伐踉蹌不堪。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瀕死之人,右手拖著一件血淋淋的東西,慢慢地走出了洞xue。 一道遁光從空中劃過,藍衣的女子便出現在了這片杳無人煙的密林中。 葉舒將手一揮,整片樹林中的毒霧瞬間消失。她的手里緊緊握著寧玉堂給自己留的信,雖然可以立刻出現在那人面前,卻好像有一只大手攫住葉舒的心臟,讓她寸步難行。 終于,她的視野中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 顧浚如同一具毫無生氣的木偶,幽深的眼瞳中,黑暗仿佛看不到底的潮水。他機械地邁著步子,緩緩朝葉舒走了過去。每走一步,就像踏在葉舒的心上,讓她的呼吸快上一分。 啪嗒一聲,他將手里拖著的東西丟在了葉舒面前。 那是一件血衣,藍色的衣料上有著云朵狀的暗紋。每一個瀟真派的弟子都有這樣的一件衣服,而寧玉堂的那件,在衣角上繡著一只小小的龍爪。 “你……”葉舒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她的聲音沙啞得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她一瞬不瞬地看著顧浚,想從那張臉上看出一點異樣來,但什么都沒有—— 沒有后悔,沒有愧疚,沒有掙扎,甚至連一絲快意都沒有。 “你殺了他?”女人低聲問道。 她忽然像一只暴怒的母獸般厲吼起來,閃電般躍將而起,扼住了顧浚的咽喉:“你殺了他?!” 顧??粗请p憤怒的眼睛,他從來沒有見過葉舒如此生氣的時候。那怒意中帶著連葉舒都沒察覺到的祈求,就好像她在說——求你告訴我,你沒有……你沒有殺他。 “是的,我殺了他?!彼届o地道。 葉舒的力氣好像一瞬間被抽光了,她像一只渴水的魚一般大口大口呼吸著,捏住顧浚命門的五指顫抖著,她幾乎站立不住,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 為什么?她很想這樣問,卻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 顧浚抬起胳膊,握住了那只扼在自己咽喉上的手。那手像是怕冷一樣的哆嗦著,顧浚想,這是第一次吧,他第一次看到師父如此脆弱的時候。 女人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中,有淚水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她哭了,顧浚的心一陣抽緊,終究……終究自己還是傷害了她。 ☆、225|5.16|城 葉舒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時候了,她從小就是個不愛掉眼淚的人,因為事情既已發生,哭泣實則是這世上最無用的事。 她拼命地這樣告誡自己,只是那眼眶中的淚水卻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到底是為什么要哭呢?得知寧玉堂的死訊悲傷過度,還是見到顧浚這副模樣難以自持。其實她心里一清二楚,她只是痛恨自己。這痛恨幾乎將她壓垮,就像是一把尖刀剜在她的心臟上,每一下都在告訴她——事情走到了今天這步田地,最應該怨怪的就是你。 寧玉堂實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聰明人,他不知道心魔之種,但通過自己在時之秘境、隱玄境探查到蜘絲馬跡,竟然讓他將發生在顧浚身上的事推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從謝琰在皇陵前出手攻擊顧浚后,事情就不對了。 葉舒也曾經察覺到異樣,顧浚在龍雁山前與她會合后,只輕描淡寫地將自己殺死謝琰的事一筆帶過。當時葉舒便覺得奇怪,謝琰就算要死,也不會死的無聲無息。那之后,顧浚似乎越來越沉默了,看起來也越加偏執。還有斬仙對他莫名其妙的敵意,在兩儀道宮時韓景臨死前的那一聲驚呼…… 這一切的疑點,現在回頭看過去,都是如此的突兀和明顯,但葉舒全都輕輕放過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事要考慮,而在那塞滿一切的心臟中,似乎連一小塊的角落都沒有留給顧浚。 “別哭?!鳖櫩5穆曇羯硢∮指蓾?,即使是在這種時候,葉舒的手指正扣在他的咽喉上,他依舊輕柔地伸出手,一點一點地拭去了那張臉上的淚痕。他專注地看著葉舒,就像過去的每一個的日日夜夜。那是哪怕他的神魂已全然被心魔之種侵蝕,他卻依然不會忘懷的一張臉。 “對不起……”葉舒輕輕一眨眼睛,長睫上又有一顆淚珠滾落而下。這聲對不起是如此的蒼白無力,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她只想讓時光倒流,回到一切都還未發生的時候。 但這是不可能的。 縱使葉舒是滄元天屈指可數的大能,縱使她手握周天廣河鏡,但大錯既已鑄成,哪怕她傾盡所有,也無法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顧浚笑了笑,他幽深的眼瞳中,光亮已經全然消失了,只是那笑容依然如舊日般溫柔:“師父,你不需要……”你不需要對我說抱歉,因為你的辜負,我也甘之如飴。 葉舒的手慢慢滑落了下來,她不受控制地倒在顧浚懷中。青年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朝密林的深處走去。 “你要去哪……”葉舒的意識一陣模糊一陣清醒,她直覺這是心魔之種的作用,心中卻沒有一絲恐慌。就算顧浚親口承認自己殺了寧玉堂,但葉舒總是不愿意去相信。 她還記得自己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借著醉意和徒弟們閑聊。那時候顧浚恰在閉關,葉舒抓著曹衍的手:“小衍啊,你說說,是師父對你好,還是你大師兄對你好?!?/br> 曹衍干脆地回答:“自然是師父,不過……要是師父喝醉了,說不定會不小心拿刀子戳我,但大師兄喝醉了,寧愿戳自己,也不會戳我們隨便哪個人?!?/br> 是啊,他是那樣的一個人,總是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但從曹衍到寧玉堂,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顧浚會傷害他們。 寧玉堂的信里,所有的字跡都歪歪扭扭,顯然是匆忙間寫就的,最后一句話更是潦草得要飛起來—— “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那必然不是大師兄的本意。師父,請你立刻制住他,但不要怨怪他?!?/br> 葉舒又有什么資格去怨怪顧浚,她吃力地抓住顧浚的手腕:“小浚,放我下來……你要去哪……” 顧浚不說話,只抱著葉舒快步在林間穿行。密林中的煙瘴已被葉舒一袖子掃光,之前還一片幽詭的樹林,此時看起來,竟帶著一種別樣的寂靜之美。 轉過一片石崖,葉舒看到了一個山洞。那山洞顯然是人工開鑿過的,顧浚抱著她走進山洞,洞口窄小,但山洞內卻別有天地。 葉舒立時便認出來了,這是一處上古遺府。 遺府里破敗不堪,充滿了陳朽的氣息,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顧浚抱著她穿過大殿,走過長長的走廊,停在了一扇石門前。 “我探訪了許久,終于找到了這個地方?!鳖櫩5吐暤?,“這是天魔道人留下來的唯一一座還沒有徹底損毀的遺府?!?/br> 石門后是間空蕩蕩的屋子,屋里什么都沒有,只除了地上那個古怪的陣圖。那陣圖似乎是鐫刻在地板上的,雖然歷經千萬年的歲月沖刷,卻依舊清晰可見。 顧浚仔細地將四周的灰塵清掃一空,又把葉舒放在了陣圖中央。 葉舒有些著慌起來,她覺得不對勁:“小浚,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亂來?!彼婎櫩V皇禽p柔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心中更加慌亂。 通過寧玉堂和天微道君,葉舒已經知道了顧浚被謝宣種下了心魔之種,而臨崖道君正是死在他手中。心魔之種詭異難除,修士一旦被種下這種東西,要么就如天微道君那樣,在猝不及防之下元靈被心魔之種吞噬,要么就像顧浚這樣,反過來融合心魔之種。 可是心魔之種一旦與己身融合,只會后患無窮。修士會變得偏執瘋狂,不可理喻,進而抑制不住殺戮的欲.望,徹底淪為心魔的奴隸。 而要除去心魔之種,只有兩個辦法。其一是像謝宣那樣,索性順應心魔的力量,在經過種種折磨后,還能得到利用心魔合道的機會。若是還堅守著本性不愿與心魔同流合污,便只能殺了身中心魔之種的修士,讓他神魂俱散。 顧浚自然不可能會就此墮入魔道,那么他僅剩的選擇…… 葉舒的心狂跳不止,她渾身無力,只能拼命地伸手去拽顧浚的袖子:“小浚,別……別那樣做?!?/br> 顧浚輕柔但堅決地壓住她的手腳:“師父,別擔心,很快就好了?!?/br> 他直起身,在自己的手腕上劃開了一條口子。石室里只有一點幽幽靈火,在不斷跳躍的火光中,血滴便如同一粒粒晶瑩剔透的寶石,泛著妖異又冷凝的光。 鮮血順著地板上凹下去的線條流淌,很快就布置出了一個用人血構成的法陣。 葉舒眼看著顧浚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恐懼和怒意讓她喘不過氣來。她一開始只是不斷地祈求,但發現顧浚不為所動,幾乎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顧浚,你要干什么!你給我住手!住手!” 顧浚按了按自己手腕上的傷口,血流很快止住了。他在葉舒身邊坐了下來,撥開女人因為掙扎而弄亂的頭發,那雙黑亮的眼睛中,悲怒像是潮水一般洶涌而出。 就在這短短的一天內,顧??吹搅巳~舒的淚水,看到了她從未在人前展露的脆弱,還是這樣絕望的眼神。 “師父,你一定對我很失望吧?!鼻嗄赅皣@般的撫上了那雙眼睛,“我做了那么多錯事,卻連面對你的勇氣都沒有?!?/br> 如果說一開始,他只是不想讓葉舒擔心,因而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隱瞞了下來。到了之后,他已經無顏再面對葉舒了。 顧浚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就在他離山后,心魔反噬得最嚴重的時候,當他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只能看到一地尸骸。 他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驚懼地發現了這件事后,顧浚幾乎是連夜從門中逃了出來。若是不遠遠地離開,即使他將自己關在禁制森嚴的洞府中,恐怕也有破開禁制,在山上大開殺戒的時候。 “我已經……沒辦法再和你在一起了?!?/br> 因為他無時無刻不想著殺光葉舒身邊的所有人,困住她,將她鎖在只屬于自己的囚籠中。甚至是吃掉她,連著骨血與靈魂,都永遠地與自己融為一體。 顧浚像是著了魔一樣地撫摸著葉舒的脖頸,有無數次,在葉舒毫無保留地將后背交給自己的時候,他都想撲上去,狠狠地咬在那脆弱的咽喉上。 這個沖動驅使著他低下頭,吻在了葉舒的脖子上。白皙的肌膚下,青色的血管隱隱可見,顧浚舔舐著那片柔嫩的肌膚,他的牙齒似乎在顫抖,葉舒感覺到了輕微的疼痛。他的身軀將葉舒密密實實地罩住,不知不覺間,兩人的十指緊扣在了一起。 “咬下去吧?!比~舒一瞬不瞬地看著顧浚,“要是你敢在我面前……”她頓了頓,似乎不忍說出那個詞,“正好這樣一了百了,你若是不咬,那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br> 顧浚笑了起來,他埋首在葉舒的頸側,笑聲順著耳廓傳到葉舒的胸腔中,卻讓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不會的?!鳖櫩]p聲道,“因為你是葉舒啊,自盡這種懦弱的事,還是讓我來做吧?!?/br> 葉舒強忍了許久的淚水又在那一刻流了下來,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哽咽:“我求求你……不要,不要這樣好嗎……” 她從未像這樣低聲下氣地求過一個人,顧浚的心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著,在這讓他抽痛的祈求聲中越攥越緊,但他只是搖著頭:“我可以吻一吻你嗎,師父?!?/br> “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彼_玩笑一樣地輕松道,那雙冰涼的唇印在葉舒的臉頰上,它依戀又不舍,繾綣又纏.綿——因為這是最后了。 “軟軟的……”顧浚用嘴唇勾勒著那兩瓣嬌軟,他恍惚記起了自己和葉舒的第一個吻,也像是這樣,甜蜜得讓人幾乎落下淚來。 “其實我沒有殺五師弟?!贝蟾攀且驗橐懒税?,顧浚覺得自己的話特別多。 法陣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動了,在他與葉舒交握的掌中,一根細細的線正連接著二人。他所有的力量開始源源不斷地涌入葉舒體內,等到這些力量全部變成了葉舒的,顧浚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葉舒已經不再掙扎了,她吃力地伸出手,摟住了顧浚的脖子:“我恨你?!迸说穆曇羝届o如同一汪死水。 顧浚的笑聲又回蕩在了她的胸腔里:“我想,要是你以為我殺了五師弟,一定也會恨我的。恨我好啊……恨我就不會傷心了。不過我又想明白過來了,遲早,你也會知道五師弟并沒有死?!彼麑⑷~舒額前的一綹碎發撥到耳后,“我大概是糊涂了,想記住你的臉,好像也記不清……” 他就這樣絮叨著,似乎要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出來,或許正如顧浚所說,他已經快要糊涂了吧。 但葉舒,從始至終都是清醒的那個人。 她無能無力地躺在那里,看著生命力飛速地從顧浚身上流走。不知是從哪里來的沖動,她摸索著扯開顧浚的腰帶,將手伸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