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她沖著他微微一笑,一對眸子瞇成了兩彎新月。 冰冷的光從城樓上落下,直直向她飛來,帶著烈烈風響。她絲毫沒有察覺,依然對著關羽微笑,仿佛他身后的千軍萬馬全都不見了,觸目所及,世界只他一人而已。 “云長——”她提著裙擺向他奔來,朱袍墨發在風里翻飛。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卻好像過了經年,她想念他溫暖的懷抱了。 關羽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看著浮生奔來,臉色驟變,眼中霎時寫滿了恐懼。他一躍起身,飛身向浮生撲來,在寒光刺入浮生身體的瞬間,伸臂將她攬入懷中。 看到關羽肩上猶自獵獵振動的羽箭,浮生瞪大了眼,回眸往城樓上瞧去。只見城上立著一人,手中拿著弓箭,正是周瑜。 浮生簡直不能相信,周瑜竟然要殺她?她可是剛剛救了他的性命! 片刻驚詫之后,轉而恍然大悟,不,他不是要殺她,他是要殺她的關二爺! 意識到這個事實,浮生大怒,幸好沒有傷到云長的要害,否則她葉浮生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他血債血償。 將士們涌上來,掩護浮生與關羽退入人群。 而城墻之上,呂蒙才氣喘吁吁地趕到。 * 大軍連夜渡江,返回荊州。 浮生驚恐地發現,關羽肩頭所中之箭,竟是喂了毒的,更要命的是,她用盡了所的解毒方法,最后卻絕望地發現,這毒無解。 毒已入骨,關羽的整條胳膊連帶大半個側身都失去了只覺,并且更加糟糕的是,這種麻木感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往身上其它部位擴展。 浮生手足無措,她這回是真的慌了,她整宿整宿熬著夜,幾乎將所有能找到的醫典都翻閱了一遍。 關羽心疼她,只說生死由命,不讓她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在關羽屢屢抱怨獨守空房的時候,浮生依然不肯放棄。她想到了華佗,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她親自返回藥王谷,卻震驚地發現,谷中屋舍已經悉數夷為平地,沒有半點兒華佗的影子。 可能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回來過,而浮生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她的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浮生強顏歡笑,裝作沒有被影響的樣子,她不想關羽擔心,她寸步不離的守著他,陪他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她依然不放棄地尋找治療之法,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華佗來了。 當仆從告訴她一個叫華佗的老人求見的時候,她立刻便從席子上跳起來,飛快地迎了出來。 * 華佗站在熹微的晨光里,比浮生最后一次見他蒼老了許多,背也微微有些佝僂了。他依然很瘦,穿著空空蕩蕩的粗布麻衣,甚至還打著幾處補丁,但卻漿洗的很干凈。 浮生一陣心酸,‘祖師爺’是這個世上最無私的一個人,他這些年到處奔走,救人無數,自己卻過著類似于苦行僧般的清苦日子。 她看著他滿頭白發,簡直就要哭出聲來,事實上,她已經哭了。 浮生撲進華佗的懷里,放聲痛哭起來。華佗身子僵在那里,他顯然很不習慣這種親密的互動。 “你若是哭夠了,就趕快帶我去見關將軍!”華佗的聲音沉沉,雖然聽著有些別扭,但浮生一點兒都不在意,他的關心一向就是這么別別扭扭的。 “師傅,你怎么知道的?”浮生松開華佗,抬袖抹著眼淚,她很驚訝,原來師傅知道她的事情,并且還特意趕來為關二爺治傷。 “我自有門路!” 華佗看她一眼,大概是嫌解釋麻煩,于是這么敷衍一句,便提足往院內走去。浮生愣了愣,連忙跟上。 * 屋子內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一個。 華佗幫關羽切了脈,又檢查了傷口。他全程都繃著臉,好像遇到了難題的樣子。 關羽聽說華佗千里迢迢為他而來,又見他神色憔悴,想來路途艱辛,于是笑道:“這毒也不是一時半刻便能解,先生路途艱辛,不如先歇息歇息,再做計議?!?/br> 浮生扶住華佗的胳膊,也有些擔心,道:“師傅,你臉色不太好,就先休息吧!” 華佗瞪她一眼,斥道:“虧你是學醫的,看不出他的毒已經擴散至經脈,耽擱不得!晚一分,就會多一分危險!” 浮生小孩子做錯事兒般垂下頭,她焉能不知這個道理,可看華佗憔悴的樣子,她是擔心他的身子能否吃得消。 華佗輕嘆一口氣,道:“行了,你做我的副手,我要替關將軍‘刮骨療毒’!” 刮骨療毒?浮生一個激靈,原來如此,歷史已經發展到這個階段了啊,她竟完全沒有想到。 華佗見浮生愣愣地,臉色不由嚴肅起來,道:“把我藥箱里的麻服散取出來為關將軍服下!” 浮生反應過來,忙從華佗帶來的藥箱里翻找,可找了半天,卻沒找到,只好用目光向華佗求救。 華佗湊過來翻找一遍,突然想起他上回幫人治傷,已經用掉了最后一瓶。 浮生立刻急了,麻服散一時半會兒哪里做的出來,可是云長的身子卻已經等不及了。 關羽見浮生急得滿頭大汗,忙摸出帕子,輕輕幫她擦汗,眼角帶著寵溺的笑意,柔聲道:“你放心!” 浮生愣愣地看著他,眼中悄然蓄滿了淚水。 關羽握住她的手,轉眸看向華佗,道:“先生,是否一定要麻服散,才能刮骨?” 他要活下來,他不想讓她難過。 華佗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 浮生看在眼里,心口猛然收緊。 塵埃落定(終章) 整個刮骨的過程,浮生基本上都是閉著眼的,她不忍心去看,可她仍是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關二爺所受的痛苦。因為她一直緊緊握著關二爺的手,而他手心里的冷汗,一直沒有干過。 聽著利刃割破皮rou,以及刮剔骨頭的聲音,浮生只覺毛骨悚然,嚇得雙腿都軟了。她原是依偎在關羽身側,此時簡直是癱坐在了地上。她很心疼,可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緊緊抓住關二爺的手,給他力量。 偶爾睜開眼看到關二爺,他都是一臉笑意地看著她,示意無礙,但他額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卻出賣了他,她知道他有多疼,可是他怕她難過,愣是咬緊牙關,一聲未吭。 手術結束的時候,浮生看到了那一盆子的血水,然后,然后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 秋水流波,落木蕭蕭而下。 浮生看一眼獨斟獨飲的華佗,緩步走入亭中,在他對面坐下。 “師傅,真的要走?” 華佗點頭,關羽的毒傷已經沒什么大礙,他也是時候離開,去往它處行醫了。 浮生心頭一酸,師徒一場,她卻從未在他身邊盡過孝。 “師傅你年紀大了,何必再到處漂泊?不如就在荊州城中住下,由浮生來照顧您?” 華佗抬眸看向遠處,目光里閃爍著悠遠的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還活著,就不能停下來。更何況,為師并不覺得辛苦,你無須為我擔憂!” 浮生看到他目光里的堅定,情知勸也無用,心里便愈發傷感。 兩個人望著一池秋水,皆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華佗蹙著眉頭沉默一會兒,像是下了一番決心,突然轉眸看向浮生,認真道:“關羽早晚命喪麥城,你難道從未想過讓他帶你離開,遠離這亂世紛爭?” 浮生愣住,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由睜大了雙眸,驚詫不已,“師傅你——” 亂了,亂了,一切都亂了,命喪麥城,尚未發生的事兒,師傅怎么會知道?難道他有鬼神之力,能預測未來不成? 不,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預測未來。 “你,你——”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闖入浮生的腦海,她震驚的簡直說不出話來。 華佗淡淡地看著她,輕輕點頭,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浮生是穿越而來,因為他自己,也是穿越過來的。 他也不是華佗,真正的華佗早已病逝,他只是以他的身份活著,替他繼續履行救死扶傷的責任。 浮生恍然大悟,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解釋的通了。怪不得,怪不得當初他見她一身‘奇怪’的裝扮,居然沒有半分驚訝;怪不得他懂得外科手術的知識;怪不得他好像一直都是心事重重,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樣子。 原來他跟她,竟是一樣的! 不知他當初之所以收留她,除了大夫的天性,是否還有同病相憐的同情在里邊兒! 浮生突然好想大哭一場,她知道在這個時代,她再不是孤單一人,她有了伙伴,有了一個真正了解她處境的人。 ‘華佗’摸出帕子遞給浮生,道:“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br> 浮生眼角掛著淚,一五一十地坦白道:“我想過,但我知道我永遠不會說出來!” 關二爺有他自己的人生,她不會橫加干預,讓他遷就她。她尊重他的一切,她不想讓他不快樂。 他啊,是注定要站在歷史風頭浪尖上的人,他在一日,她便陪他一日,能陪多久是多久。 什么天長地久,她葉浮生只在乎眼前。 ‘華佗’明白了浮生的意思,不由嘴角一勾,輕輕的笑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整個人似乎輕松了不少。 浮生簡直呆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華佗’笑,她以為他這個人,是根本不會笑的! 華佗伸手拍一拍浮生的肩膀,道:“記住,永遠不要奢望改變歷史!” 浮生點點頭,似懂非懂。 * 這日,是蘇泠與趙云大喜的日子,趙府里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浮生一早便趕到劉備府上,陸君妍剛剛誕下一對雙胞胎,身子虛弱,需要她幫忙調理。她打算先來幫陸君妍請了脈,再去跟關羽匯合,一同去趙府觀禮。 房間內靜悄悄的,陸君妍躺在床上,她看見浮生,只是冷笑一聲,什么也沒說。浮生掃視一圈,沒有看見雙胞胎的身影,想必是被奶娘抱去喂奶了。 浮生幫陸君妍檢查身子,陸君妍機械似的配合著。浮生見她沒什么大礙,便像往常那般告辭要走。 陸君妍冷眼看她離開,目光里帶著刻骨的恨意,仍是一語未發。 忽聽角門內響了一聲,像是人的□□,很輕,浮生轉過頭,又確認一遍,的確有動靜。 她下意識往角門處移去,忽覺脖頸上一涼。 浮生震驚地回眸,見陸君妍不知何時已經下了床,正站在她身旁,手里拿著匕首,橫在了她的脖頸間。 “你!”浮生盯著她,又驚又怒。 陸君妍嘴角露出猙獰的笑意,“怪就怪你多管閑事!”說著,舉刀便刺,浮生往旁邊一躲,雖然避開了要害,但胳膊卻被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