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張飛雙手叉腰,難得親自上陣指揮戲班子。 “看見沒,就前面那處宅子,沖著那兒使勁兒給我吹!” 仆人端上一個托盤,張飛掀開上面蓋著的布,將里面的銀錢露出來,小山似的一堆,看上去十分可觀。 “看到沒,誰吹的大聲,有賞!” 一群樂手愈加賣力地吹奏起來,雖然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張三爺要求他們一直不停地往對面那處宅子的方向亂吹一氣,但為了這一堆錢,果然一個比一個賣力。 樂聲太過于喧鬧,將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一個小卒飛奔過來,單膝跪地沖張飛行禮,道:“啟稟將軍,二將軍已經出了園子,看方向,的確是往葉姑娘居住的小樓里去了?!?/br> 張飛大喜,一抬手,示意眾人停下,然后一一發給賞錢,打發他們出府去了。 * 是夜,蟲鳴陣陣。 浮生身著大紅嫁衣,端坐在銅鏡前,認真端詳著鏡子里的自己,好丑,表情也不對。她咧開嘴,擠出一絲笑容,可那笑容硬梆梆的,哪里是喜事,分明是喪事的樣子! 房間里突然安靜起來,窗外的蟲鳴愈發清脆。 浮生回眸,看到端坐在輪椅之上的關二爺,目光一滯。她沒有說話,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紅色亮的有些刺目,她穿喜服安靜的樣子,與往日大不相同,頗有些楚楚動人的味道。他突然移開視線,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為什么不告訴我?” 浮生挑眉,反問道:“為什么要告訴你?”你是我什么人! 關二爺一愣,竟無言以對。 “你真的喜歡呂蒙?”燈光閃爍,他的臉在陰影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浮生辨不出他臉上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卻不由令她心頭吃緊。 “自然是喜歡,不喜歡怎么會嫁過去!” 浮生故意氣他,他卻認了真,牽動內傷,猛烈地一陣咳嗽。浮生眼眶一熱,作勢就要起身,還是忍住了。 她默默坐回去,聲音低柔下來,“我明日就要去吳地了,你可有話對我說?” 關二爺按著胸口坐直身子,目光一陣糾結閃爍,道:“我——” 浮生目光驟然變亮,滿含期待。 他想撐著身子起身,可那根本辦不到,頹然倒進輪椅里,愣了半天,才緩聲道:“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子龍比呂蒙……更適合你!”他聲音里的壓抑顯而易見,卻尤其傷人。 他,終是不肯要她—— 浮生的雙眸一點點兒暗淡下去,心痛的仿佛撕裂一般,到了最后,他還是要說出這樣一句話。 ‘嘩啦——’浮生長身而起,聲音跟著身體一起顫抖起來,她甩袖指著門口,道:“你走吧——” 再說什么,都沒有意義,再說什么,都是徒勞,他已經明確地做出了選擇,給出了答案。是時候清醒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到底還要堅持到什么時候。 他愣愣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她咬著牙,突然抱起旁邊的錦盒,狠狠地摔在地上。 珠寶,首飾散落一地,像一顆碎掉的心。 他驚慌失措地想要幫她撿起來,可是身子向前一探,整個人跌落在地上,珠釵扎進了他的腿里,流了許多血,他渾然未覺,只是認真地將一件件首飾裝入錦盒之中。 浮生狠狠咬著下唇,側眸看著他,沒有像往常那般伸手去扶他,只是癡笑兩聲,甩袖毅然往門外而去。 * 甘夫人在回廊的偏僻處攔下蘇泠。 “我有話對你說!” 蘇泠沒好氣看她一樣,還好她是個女人,若是個男人,這深更半夜地躲到這里攔她,多半是要耍流氓。 “說吧,什么事兒!”憑蘇泠對甘夫人的印象,指定不是什么好事兒,這兩日城中張羅著親事,倒是給她鉆了空子,又偷偷溜出來。 甘夫人挑眉,嘴角掛著譏笑,“明日東吳迎親,二叔一定會去追那個女人!” 蘇泠愣了半天,才意識到到甘夫人口中的‘那個女人’指的是浮生,不以為然道:“夫人胡說什么,二爺鐵了心要放棄葉浮生,之前還要撮合她與子龍將軍,怎么可能去追她!” “不,他一定會去追!”甘夫人目光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恨意,繼而挑眉輕笑,對蘇泠幽幽道:“如果你想葉浮生順順利利嫁到東吳去,就一定要跟我合作!” 蘇泠一臉嫌棄,翻個白眼兒,“我憑什么跟你合作,你這個用盡心機的女人!” “這么說,你是要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重修于好,雙宿雙飛了?”甘夫人冷笑,一副吃定了蘇泠的自信模樣。 蘇泠一個機靈,猛地搖搖頭,她不想騙自己。 甘夫人勾起唇角,“所以,你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攔住二叔!” “二爺若是真如你所言,執意去追,我如何能攔得??!”蘇泠喃喃輕語,語氣里透著一股nongnong的挫敗感:她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場去攔他呢? 一包藥粉被遞到蘇泠眼前,蘇泠轉眸,訝然道:“這是什么?” 甘夫人斂起笑容,眸子里的恨意一閃而過,道:“只要騙他吃下這個,沒有十二個時辰,他是醒不過來的,到時候就是想追,也已經遲了!” 蘇泠愣愣接過來,看著那包藥,緊抿起嘴角,若有所思。 迎娶 吹吹打打的喜樂伴隨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一大早便在荊州城中響個不停。 與這副喜慶熱鬧場景格格不入的,是一張張面帶愁容的臉。 劉備,張飛,卿卿夫人一行將浮生送至大門外,她身著喜服,鳳冠霞帔,一副雍容端莊的樣子,與平日大不相同。 劉備看一眼停在外面的花轎,執起浮生的手,盯著她的眼睛,認真道:“阿妹,這個時候反悔,還來得及!得會兒若是過了江,可就再難回頭了!” 浮生凝眸輕笑,笑容里帶著幾分滄桑疲憊的味道,回頭又能如何? “主公,這是浮生能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當是浮生報答您這幾年對我的照顧之恩?!?/br> 劉備眼波微動,目露憐惜之色,道:“休要再說報恩的渾話,若只是因為這個原因,為兄斷不會讓你嫁到江東去!” 浮生搖頭,“主公無需再勸,浮生去意已決!” 劉備嘆一口氣,“你知道二弟他這個人,心里就算藏著事兒,也不會輕易——” 浮生淡笑,示意劉備不必再勸,道:“呂蒙將軍待我極好,浮生此去并不委屈!” 那邊迎親之臣再三催促,劉備情知勸不過,只得再嘆一口氣,扣住她的肩,道:“若是在那邊兒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訴為兄,為兄就算傾全城之力,也會為你出頭!” 浮生喉間哽咽,說不出話來,只靜靜對著他微笑,她從來沒有這種感受,仿佛這一刻,劉備真的成了她的親哥哥一般。 劉備松開浮生,不忍再看,遂扭頭轉向一邊。 “張將軍!”浮生對著張飛施下一禮,不管以前發生過多少誤會,都已煙消云散,兩人算是不打不相識,也不知何時開始,他們之間的冰山已悄然溶解。 不說別的,就是這幾天為著她的事,張三爺已經跟劉備和關二爺鬧了很多情緒。 “你!”張飛欲言又止,氣惱地嘆息一聲,轉身一屁股蹲在大石上坐下,默默生著悶氣。 卿卿夫人看一眼張飛,微笑著握住浮生的手,道:“你別生他的氣,他只是替你覺得委屈!” 浮生落寞地笑笑,“我明白!” “我知道勸你不住,只盼著你能真正幸福!”說著,喉頭一滯,眼中便濕潤起來,忙舉起帕子擦一擦眼角,忍淚笑道:“既然是喜事,就應該高興,大家一個個不要愁眉苦臉的,多不吉利!” 浮生心頭一酸,一把抱住卿卿夫人,沉聲道:“夫人保重!” 卿卿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抿嘴別過臉去。 浮生辭別眾人,有丫鬟扶著,緩緩移到花轎旁邊,她轉回頭,落寞地最后往大門口張望一眼,雙眸暗了暗,轉而扭頭毅然上了轎子。 轎簾重重落下,浮生默默閉上眼,兩行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 關羽獨自坐在池子旁,凝眸望著一池春水。 枯黃的葉子片片落下,落在他的身上,他卻渾然未知。 吹吹打打的樂聲漸漸遠去,他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沉了下去,他從袖中摸出那把珠玉匕首,輕輕撫摸,目光輕柔,帶著說不盡的落寞。 大概是太過于入神,他沒有聽到身后靠近的腳步聲。 “將軍再不去追,可就真的晚了!” 關羽訝然回首,見諸葛亮手持羽扇,白衣輕衫,正面色凝重地看著自己。 諸葛亮難得收起那一年四季都掛在眼角的笑意,嚴肅得有點兒陌生。 關羽愣了愣,轉眸望向一池秋水,癡笑道:“關羽已是廢人一個,配不上她?!?/br> “你!”諸葛亮抬扇指著關羽,恨鐵不成鋼地輕嘆一聲,道:“是,你是配不上她,葉姑娘能喜歡將軍,真是昏了頭了!” 說著,就要甩袖走人,頓了頓,復轉回頭,壓下怒氣,苦口婆心勸道:“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是拼了命地向你靠近,你卻拼了命地將她往外推,如此敢愛敢恨的女子,孔明心中佩服!將軍若是錯過,可沒后悔藥吃!” 關羽心口一緊,牽動一陣猛烈的咳嗽,他扶著胸口轉向諸葛亮,眼中隱隱帶著些期待,輕聲道:“她有提到我嗎?” 諸葛亮嘆氣搖頭,“將軍以為呢?” 關羽目光暗了下去,“她一定恨死我了!” 諸葛亮輕搖折扇,“將軍大概不知道,她這些日子,日日進山采藥,磕磕碰碰,弄得渾身是傷,都是為了你!” 關羽愕然抬眸,“你說什么?” 諸葛亮奇道:“原來你真的不知道!” 關羽的手腕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怪不得,怪不得,她悄悄為他做了這么多,甚至在他怨她,誤會她的時候,她也沒有放棄過他! 瞧瞧他都做了些什么! 是他自己把她一步步推了出去??!她該有多失望,多難過,才會狠心離開! 關羽低下頭,目光里帶著壓抑的沮喪,落寞的令人心疼。 諸葛亮挑眉看著他,故意拿話激他,嘆道:“葉姑娘的轎子怕是已經到了江邊兒,呂蒙早已在對岸等候,待會兒過了江,拜了天地,洞房花燭——” 諸葛亮的聲音漸漸在耳畔弱了下去,關羽目光呆呆的,攥緊了拳頭,再聽不進去任何聲音。 諸葛亮看他一眼,輕嘆一聲,轉身搖著羽扇,優雅地緩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