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秦晅把臉緊貼著她的,感受著女孩有些急促的綿密呼吸——要是死的是他,不是方硯,不知她是否能牢牢記住自己,愛…… 隨即,他又自嘲著否認了。 空花陽焰是他弄出來的,要死就是兩條命,同生共死,壓根沒有第二種可能。 愛未必能有,恨是一定的。 更鼓聲響起,一聲一聲,悠長不息。 邵萱萱迷迷糊糊睡醒,意外發現秦晅沒在榻上,找了一圈,才看到他披衣站在窗前。 也不點燈,就任憑那點被雪折射著的星光月光闖進來,冷冰冰淋了一身。 一年的時間里,他長高了不少,連聶襄寧自己,都躥高了好幾厘米。 有時候,邵萱萱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在替人活,還是為自己爭取生的機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也學著秦晅的思維方式,用“拿到手就是自己的”這樣的霸道理由來說服自己。 但秦晅還只認權利不認義務,把原主的福利通通搶到手,不利因素一點一點鏟除干凈,行事手段不可謂不狠毒。 但是現在,卻只穿著一身單薄衣衫,披散著頭發,用純然少年的目光注視著白茫茫的雪景。 邵萱萱一下子就心軟了,裹著被子爬將下來,拎起放在床邊的外袍邊走邊嘀咕:“開著窗要感冒的呀,你怎么不……”手指蹭在外袍衣襟上,意外發現袍子也是濕的。 秦晅聽到動靜,幾步走過來,一把把袍子奪了回去。 拉扯間,邵萱萱才看到袍擺上浸染著點點褐色血跡,像是不小心黏上去的泥印子。 要是一年前,她不一定認得出來。 但如今也算刀光劍影里闖過的,一看便明白是刀刃抽出后造成的噴濺。 不知又是什么人,觸了他的逆鱗,落進了他的天羅地網里。 “衣、衣服也濕了,”邵萱萱松開手,轉身往屏風那走去,“我再去給你取一件?!?/br> 她才邁出一步,就被秦晅從身后抱住了。 少年溫熱的胸膛緊貼著她繃緊的背脊,聲音也如外面的積雪一樣冰冷、柔軟。 “不用了,就這樣陪我待會吧?!?/br> 邵萱萱“嗯”了一聲,感覺到他把下巴擱在了自己肩膀上——少年帝王這樣的高,要做這個動作,肯定得把脊梁如長弓一樣彎起。 “我啊,”秦晅嘆息一般地感慨道,“以前覺得搶到手的都是好的,后來才知道,再多本事也奪不到一個心甘情愿?!?/br> 邵萱萱愣了下,隨即感覺到他將自己松開了:“我放你走,好不好?” 她渾身一震,惶然轉頭看他。 他已然挺直了脊柱,臉背著光,看不清什么神情:“藤蟲你帶走,解藥方子我也寫給你,你想去哪兒,就送你去哪兒……方硯的骨灰,也讓你帶走?!?/br> 這驚喜或者說驚嚇來得太過突然,邵萱萱握緊了拳頭才沒讓自己尖叫出來。 我已經不想走了! 我帶一個死人的骨灰要去到哪里! 我……我現在喜歡的是你……你感覺不出來嗎? 她才想要開始,他卻已經打算離開。 怪不得小清新們要感慨不早不晚遇到一個人有多不容易,怪不得、怪不得……邵萱萱低下頭,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晅盯著近在咫尺的人,目光刀子一樣切在她柔軟的頸項上,有些艱難地把目光移開,邁步朝著門口走去。 再晚一步,再多呆一刻,恐怕又要后悔了。 厚厚的門氈被揭開,接著是木質的房門,吱呀一聲,邵萱萱覺得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已經被厭倦了,果然要被趕走了,一切都是有預兆的罷。 她呆立了好半天,才開始收拾東西。 不知不覺已經在這里住了這么久了,衣柜里放著她曾經連穿著順序都不懂的復雜禮服,梳妝臺上擺著各色金銀、美玉、琺瑯、瑪瑙鑲制的首飾,就連窗臺邊的插花,都是她喜歡的顏色。 天氣這么冷,衣服是一定要帶夠的;宮外生活艱苦,錢也是要帶足的;這地方人命如同草芥,山野間獸類橫行,□□、火器什么的也該準備…… 她手忙腳亂地的整理著,整個人如陀螺一樣走個不停,生怕慢了一步,秦晅就叫人來催促,請人來趕了。 已經被驅趕了,再不識相一些,難道還想一哭二鬧三上吊? 拎著這么一大包東西,邵萱萱頂著風雪就沖了出來。如今飛霜殿的寢殿附近只有暗衛守夜,瞧見了也只暗暗著人去向秦晅稟報,并不出面阻止。 她冒著風雪走了一程,又想起“識相”兩個詞——這些東西,其實都是秦晅給予的。 現代女性的那點自尊上來,連帶著戀愛中不顧理智的驕傲和執拗也一齊涌了上來。 不遠處就是秦晅經常處理政事的議事大殿,偏門處有個小小的耳房,她還在那休息過幾次。 她憑著那股勁走過去,把東西從窗口推了進去,深吸了口氣,拍拍手,孑然一身往外走去。 宮門口照例是有人把守的,但她袖子里還藏著浸過麻藥的銀針,懷里也還留了一小錠銀子。 匆促間,她甚至都忘了藤蟲,忘了自己身中劇毒,并不是能簡簡單單抽身而走的狀態。 . 秦晅才在書房坐下,窗欞就被敲了兩下。 “什么事” “陛下,聶容華收拾了一大包東西,剛剛從寢殿離開了?!?/br> 秦晅手一頓,桌上的宣紙就皺了一大片——多一刻都不愿意留,這是……這是等了多久! 他心中郁氣積累,呼吸都粗重了不少,又坐了半晌,猛地站起來朝外走去。 暗衛一聲也不吭,只悄悄跟在他身后。 積雪在腳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他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用上輕功,小跑了起來。 寢殿還是那個寢殿,地龍也還暖暖地燒著,人卻已然沒了蹤影。 軟榻上放著涼透的小手爐,梳妝臺上少了幾根束發的簪子和玉環,箱子明顯也被搬動過了,再打開她塞在地磚底下攢東西的小匣子,果然也空了。 說走就走,一點兒不帶留戀的! 他頹然地坐到椅子上,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暗衛在外面等了半天,沒得到指示,偏偏又有邵萱萱的新動向傳來,只好戰戰兢兢進來,“陛下,聶容華她……麻暈了守衛,出宮去了。 秦晅沒動,擱了好一會兒,才擺了擺手手,示意他出去。 暗衛走到門口,又猶豫著轉身:“那……要不要捉……” “朕叫你滾出去!”秦晅猛地站起來,一腳將椅子踢翻,“滾!” 屋里終于再一次恢復了寂靜,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走到窗戶邊,忽然想起什么,大步往偏殿走去,開門,拆柜子,擰動機關——已經又一次長滿陽焰草的藤蟲正懶洋洋地在那翻身,看到他,欣喜地擺了擺尾巴。 沒有藤蟲,她這是死都顧不得怕了,一心要離開?! 秦晅登時有些慌神,拉開門召來暗衛去追人。 半個時辰后,只有一大包塞滿了衣物、細軟的包裹被追了回來。 “聶容華將這個留在了議事偏殿,人進了一家酒樓后一直沒出來?!?/br> 秦晅提起的心算是放了下去,也顧不得什么言而無信了,利索地換了衣服上了馬。 失信就失信,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何必非要勉強。 不喜歡他怎么了? 不愿意跟他一起怎么了? 她就是一輩子恨他,也應該要在他身邊恨,一步也不能走遠。 秦晅抿緊了嘴唇,狠狠一甩馬鞭,恨不得這鞭子是甩在幾個時辰前的自己身上。 邵萱萱挑的酒樓就在皇城里,正是當年初見不久,秦晅帶她來過的那家。 彼時齊王還在,麾下能臣不少,這小小酒坊里也不乏名妓美釀。 秦晅還在樓下,看到大開著的窗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邵萱萱的脾氣他還是了解的,假如真是想跑,心不至于這樣大——挑這么明顯一個地方,窩房間里還開著窗,一定是有問題的! 他下馬,壓根不理會侍從,大步就往樓上走去。 門口守著的禁衛立刻道:“屬下剛剛查看過了,聶容華剛剛睡……” 秦晅一把將人推開,打開門,床鋪上果然鼓起一大包,卻連一絲頭發都不曾露出來。 他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被騙了,抬手給了門口的暗衛一下,轉身就往樓下走。 禁衛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走到床邊,掀開被子:里面赫然是一大團棉絮。 人,丟了! ☆、第一百二十四回尾聲 第一百二十四回尾聲 秦晅從不知道邵萱萱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兵不血刃,人不留蹤,憑空蒸發一樣消失了。 禁衛在城里找了一天一夜,內侍宮女們把飛霜殿翻了個底朝天,說不見就真的不見了。 邵萱萱身上一般都備著好幾份藥,離開幾天倒是不會出問題的,可是關心則亂,他的心總還是懸著的。 那么笨的人,連在皇宮的花園里都能被人逮住打暈的人,就這么孑然一身的亂闖,誰知會闖出什么事來! 劉簡其實是很不喜歡邵萱萱的,秦晅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就更讓他看得吃驚了。 為人君者,最忌用情太深,說好聽點是風流皇帝,說不好聽點就是沉湎美色。再聯想到小皇帝至今還沒有擴充后宮……劉簡就動了那么點小心思,順便透露給了劉獻嶼和蕭謹容。 蕭謹容什么人,一聽是皇帝跟妃子之間的事情,笑著搖搖頭就走了,一點兒沒摻和的打算。 劉獻嶼就有點坐不住了,他這人腦子靈,但全靈在不該靈光的地方——當年能夠混成□□,一方面是家里背景擺著,另一方面就是跟小太子的愛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