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整個人撲倒在床上,臉頰觸及到床褥的柔軟之后,邵萱萱才醒悟其實應該是自己暈倒了。 身體橫倒了,整個世界自然也就翻轉了。 ☆、第一百一十回飛蛾 再醒來時已經天色大白,邵萱萱一個人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被子,鞋子整整齊齊擺在床邊,“秦晅”果然已經不見了。 綠葛在外間候著,一見她起來立刻就叫人送了湯水來伺候她洗漱。 看這個待遇,跟平時也沒有什么不同,可昨天晚上…… 邵萱萱像只驚惶的兔子,在屋里轉了一圈,又去外面院子溜達了會,正瞅著池塘里的浮萍發呆呢,前面一陣整齊的sao動,清清楚楚傳來張舜向太子行禮問安的聲音。 哎呀,回來了! 邵萱萱拍去手上的草葉,把匕首攥進袖子里,拎著裙子往回走,才走到寢房門口就給攔住了。 “聶姑娘?!?/br> 邵萱萱一愣,有些意外地瞅著面前這張有些陌生的年輕男子面孔——雖然穿著內侍服,但她的的確確不認識。 這么短的時間里,連心腹都換過了? 她四下一環顧,張舜等人也都跟瞎了眼一樣,老老實實退在不遠處,不曾靠近這邊。 邵萱萱咬了下下嘴唇,“你是……” “屬下一直跟著劉統領,姑娘貴人多忘事,大約不記得了?!?/br> 跟著劉簡的,那就是暗衛了,暗衛這么明晃晃地站到這里來值夜?! 邵萱萱先是茫然,隨即又高興起來,既然都還知道暗衛的事情,那屋里的那個應當還是她所認識的秦晅! 暗衛見她不說話,只道是不肯死心,便也擺出公事公辦的臉,冷眼看著。 邵萱萱卻笑出了聲,魂不守舍地走開了。 再壞也比不過這個時候突然換人來得壞,不管他葫蘆里賣什么藥,只要人沒換就好。 到了傍晚,太子寢殿的守衛也沒撤除,晚膳是張舜送進去的,只遠遠瞧見太子在窗邊坐在,似乎是在寫字。 邵萱萱遠遠望了幾回,幾乎可以確定這個應該是秦晅弄來唬弄張舜等人的冒牌貨了。 她倒也放下心來,一頓飯吃得開開心心的,只疑惑秦晅到底去了哪里。 難不成,當真跟著去了北疆? 他對齊王似乎也沒這么大的仇恨,犯不著冒這么大險,費這么大勁。 春雨綿密,不知什么時候就細細碎碎地下了起來,人站到屋檐下,不一會兒就濺了一身的水汽。那濕意夾雜著院子里的花香,像是年幼時代聞過的廉價胭脂,濃稠而甜膩。 邵萱萱遠遠看到秦晅那屋的燈又一次早早熄滅了,暗衛仍舊木頭一般矗在門口。 還是沒回來。 三更鼓過,窗戶紙外突然火光沖天,邵萱萱從床上跳起來,沖到門口,只瞧見那個暗衛冷漠的臉。 “你在我的房門口干嘛,殿下回來了?” 暗衛眼皮也沒動不下:“殿下一早就睡下了,如今巽蘭宮走水,殿下乃一國儲君,自然是主持救火去了?!?/br> 巽蘭宮,那不就是三皇子生母王貴妃的宮殿?! 邵萱萱只覺得口干舌燥,嘀咕了聲“我也瞧瞧去”,就要往外走。暗衛一把攔?。骸疤拥钕路愿懒?,春寒未消,聶姑娘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到處亂走得好?!?/br> “可……” “屬下也是聽命行事,聶姑娘有什么不解,等殿下回來親自去問罷?!?/br> 你這樣就能攔住我了? 門不讓走,我不能爬窗戶? 邵萱萱“哼”了一聲,返身回房,“啪”的把門甩上,隨后便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輕輕推開。 小雨已經停了,檐水斷斷續續地在滴答,兩個一身黑的年輕男子不遠不近地站著,聽到窗戶打開的聲音,十分自然地看了過來。 仍然是她沒見過的人,神態表情無一不陌生,但那眼神卻明晃晃寫著:我們就是在監視你。 在他們身后,是幾乎映紅了半邊天的血色火光。 這樣大的火,任是鋼鐵澆筑的房子也要燒融了吧。 “聶姑娘,外面風大,您還是回屋歇息吧?!?/br> 哪怕回了房間,闔上窗戶,也沒能遮掩住這暴虐的火焰顏色。 整個儲宮都靜悄悄的,安安靜靜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而為火光所包圍的那些人的明天……明天這個詞,本來就不是為所有人準備的。 時間突然就變得難熬起來,簡直快媲美第一天來這里時,躲在床下等機會的那段悲傷往事。 她聽到越來越多的腳步聲,越來越明顯的緊繃氣息。 然而,仍舊幾乎沒有人說話。 春熙殿的名字里雖然帶了春,卻在這一年最有生機的季節里把生的氣息壓抑到了極低的程度。 房外的每一個人都像繃緊的弓弦,連腳步聲都輕如蚊吶。 早膳是綠葛送進來的,她穿著日常穿慣的宮裝,開門時身后露出穿著內侍服的暗衛側影。 他們不知什么時候就變得這樣無處不在了,空氣一般融入了這些古樸的宮墻之內。 如果方硯還活著,大約,也是這樣一種存在吧。 秦晅應該是回來過的,邵萱萱沒見著人,體內的蠱蟲卻有了點反應。只是來去匆匆,連空花陽焰的解藥都是綠葛送來的。 綠葛還以為是□□,專門用鋪了錦帕的描金盤子端進來,兩只手都僵硬得有些抽筋。 邵萱萱都快被她的想象力逗笑了,干脆利落地把解藥吞了下去。 在她看過的各種影視劇中,后妃爭斗也好,謀權篡位也罷,通通都帶著股凌厲殺氣,沒有這樣用鈍刀子磨人的。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等待,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揣測。 大火整整燒了兩天兩夜,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夜不能寐。 宮闈幽深,后妃皇子的死活還未有定數,皇帝在邊境戰場失利,中箭不治而亡的消息先在朝野中炸開了。 邵萱萱是儲宮內最晚知道消息的那一個,彼時太子繼位已經成為定數,連儀式都準備好了,張舜對他的稱呼也已換成了“陛下”。 一夕之間,巽蘭宮的大火成了先帝駕崩的哀兆,救火的宮人還在燒得七零八落的宮中搜到私制的帝制用具……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急需新帝登基的喜氣來清洗。 儲宮里依舊戒備森嚴,壓抑中卻透出了絲絲縷縷的喜氣。 秦晅終于在幾日后露面,面色發白,眼里深井一樣的幽深。 邵萱萱跟著他就要往里走,其他人沒敢攔,秦晅瞥了她一眼,也有點聽之任之的態度。 “這幾天你去哪兒了?” 秦晅回頭盯著她:“你說什么?” “我說你去哪兒了呀!” 秦晅緊繃的臉上有了一絲松弛,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你怎么知道那個不是我?” 邵萱萱嘴角抽搐了一下,你這種難得一見的變態的氣質也不是隨便誰就能學會的,認出來簡直太正常了好嘛! 她干咳了一聲:“我是誰啊,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好么?!?/br> 秦晅“哼”了一聲,張開手臂等著她過去幫忙更衣:“算我沒白養你這么多天?!?/br> 邵萱萱撇撇嘴,一邊幫著把外衣脫下來,一邊忍不住打聽:“巽蘭宮的大火是你放的?皇帝怎么就死了?你…… 秦晅嘆了口氣,撩開袍擺在床沿坐下來,順勢攬著她將人也一并按坐在床上:“你就不能多聰明一會?我累了,想靜靜?!?/br> 邵萱萱下意識就反問了一句:“靜靜是誰?” 秦晅一臉詭異地盯著她,邵萱萱無奈,笑點太超前,鴻溝巨大啊。 ☆、第一百一十一回慈母 第一百一十一回慈母 立春已過,雨水豐沛。半夜的時候,小雨又稀稀落落地下起來。 邵萱萱翻了個身,輕捅了一下背朝著自己的秦晅:“你睡著了嗎?” 秦晅沒動,只輕輕“嗯”了一聲。邵萱萱干脆坐了起來,爬到窗臺邊,將窗戶支起。 濕氣和寒氣一并涌進來,吹散了屋內濃重的熏香味。 她縮回到被窩里,連人帶被子挨到他身邊,“皇……他真的死了?” 秦晅翻過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道:“人總是要死的?!?/br> 邵萱萱沒吭聲,低頭看著自己白而纖長的手指。雨滴落在芭蕉葉上,悉悉索索,像在葉片間穿行。 秦晅嘆了口氣:“劉三已經出京北上了,等他接了帝柩回來,祭天大典也籌備得差不多了——立后這件事情,卻還需得從長計議,我……” “我不是想問這個,”邵萱萱打斷他,撐坐起來,“我是想問一問,皇帝都死了,北軍也潰敗了,齊王他死了沒有?” 秦晅愣了一下,哂笑道:“王爵是先皇封的,他既已叛出京都,這世上哪里還有齊王?” 邵萱萱煩躁地抓了下頭發:“你別跟我玩文字游戲,我就問你他死了沒有?你答應過要替方硯報仇的,現在這么好的機會——你殺得了王貴妃,殺得了三皇子,殺得了當朝皇帝,卻弄不死一個齊王?!” 屋里寂靜一片,唯有風雨聲如春蠶食桑,綿綿不絕。 “就憑你這幾句話,”秦晅終于也撐坐了起來,“我就能讓你身首異處,永世不得翻身?!?/br> 邵萱萱瞪著他:“那你動手呀?要死一起死,反正現在的日子也都是多出來的?!?/br> 秦晅把枕頭往邊上推了推,披衣靠在床頭:“你當真以為求死這么容易?我別的不會,殺個把人……你也知道是不難的……” 邵萱萱:“……” 秦晅卻沒把剩下的話繼續說下去,只伸手將人攬進懷里,看著窗戶外面的雨絲道:“我也就你這么一個人可以說說話了,你也是一樣的,何必總要惦記著別人。他都死了,你記得再牢,也活不過來。你這么放不下,到底是在為難自己,還是在為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