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俞嫣初抱怨:“師兄,你一下子找這么多大夫來,不怕太子懷疑呀?” 齊王淡然道:“他已經來過這里了,還需要懷疑?” 邵萱萱放在膝蓋上的手指顫動了一下,看著帳幔外頎長的身影發愣。 大夫們被一個個傳喚進來,又一個個退了出去。邵萱萱的心情,也便如潮水一樣隨著他們的進出而漲起又落下。 齊王似乎也沒料到這樣的結局,掀開簾子來安慰她:“還有三天,咱們不急?!苯B萱萱“嗯”了一聲,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們喚她襄寧,他們想要救回他們的襄寧,同她邵萱萱,其實是沒有什么關系的。 夜色漸深,邵萱萱按著他們的意思搬進了新整理好的客房。俞嫣初磨磨蹭蹭地不肯離開,撒嬌一樣蹭在床邊:“師姐,還是讓我陪著你吧?!?/br> 邵萱萱抓著被角,猶猶豫豫地搖了搖頭。 齊王在外面加派了不少人手,甚至連衛延都調來了這里。 熄了燈之后,她只要努力探一探頭,就能看到屏風外的門窗上映襯出侍衛們的影子。 邵萱萱深深地吸了口氣,把腦袋埋進被子里——要主動去找他嗎?怎么找呢?放消息出去 她暗暗在心里羅列起了條件,一條一條思忖,一條一條琢磨,仿佛頭頂的橫梁上就坐著那個倨傲的少年王儲。 她是假的,他也是假的。 邵萱萱扯了扯嘴角,一樣的水貨,他混得如魚得水,她卻要為生存掙扎。不過話說回來,他要是暴露了身份,下場也未必能好過自己。 只是不知道這里的皇室,是不是只在乎血緣的傳承。 嚴格意義上來說,太子的靈魂換了,身體卻沒換——他依舊是皇家子弟,貴胄之身。 這一晚,稀落的雨聲響了一夜,太子并不曾再次造訪。 顯然,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被邵萱萱泄露,沒準還耐心計算著她的下一個毒發日期。和瀕死之人做交易,當然是穩賺不賠的。 邵萱萱卻開始焦急起來,齊王這邊沒了生路,希望就全寄托到了他身上。 太子死了,自己一樣沒有好下場。 邵萱萱盯著窗外水位上漲了不少的池塘發呆,腦中過濾著自己在影視劇中見過的各種古老的通訊方式。飛鴿傳書、烽火傳訊……真的好懷念有手機有電腦的日子啊。 “師姐!” 俞嫣初推開門,示意她去看身后抱著蘭華盆的侍女:“好看嗎?” 邵萱萱的目光落在鼓起了花苞的蘭花上,眼神一動,問道:“你去蘭苑了呀?”俞嫣初嘻笑:“是呀,我央了師兄好久,搬出你來,他才肯讓我把這花帶回來?!?/br> 她一邊說著,一邊指揮侍女將蘭花擺到窗邊的木質花架上。 邵萱萱蜷曲了下手指:“我也想去看看?!?/br> 俞嫣初愣了愣,興奮地點頭:“好!” 窗外的衛延不經意皺了皺眉,卻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多點了幾個人,跟在她們的馬車后面。邵萱萱悄悄拉開簾子,車輪壓在青石板路面上,吱呀作響。 在她的記憶里,蘭苑不遠的地方,似乎就是那片臨湖的街市。 她本來就無心賞花,俞嫣初嘰嘰喳喳的介紹聲也就流水一樣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關于聶襄寧,太子給她瞧過的那幾行字就是她所掌握的全部信息了。 “善武事”什么的,她當然是模仿不來的?!吧儇摬琶笔裁吹?,她覺得憑自己的文化水平,真模仿起來也就是個四不像。倒是那個句“性弘厚”,仿佛給她描繪了一個溫柔可親的女子輪廓。 在蘭苑逛了兩圈之后,邵萱萱便裝作無意想起一樣,詢問俞嫣初:“我以前可曾來過此地?”俞嫣初果然流露出驚喜的神情:“你都想起來了,師姐!” 邵萱萱心虛地搖頭,盡量平靜地說:“只是覺得熟悉……剛剛那個湖……也好熟悉?!?/br> 俞嫣初的嘴唇抖了抖,拉著她就往外走:“你覺得熟悉,咱們就去瞧瞧,沒準就都想起來了!”衛延等人急忙,勸阻道:“兩位小姐還是先回府吧,待屬下請示過殿下……” “殿下要你們保護我們,又不是讓你們來約束我們!”俞嫣初打斷他,繼續拉著邵萱萱往前走。 轉過兩條小巷之后,隱約便可聽到熱鬧的人聲。 衛延頭疼不已,但還是盡職地跟在她們身后。 邵萱萱捏緊了袖子里的小紙條,目光掠過人群,直直地射向籠著一層雨霧的湖面。俞嫣初回頭見了她這一副向往模樣,情緒更加高漲,恨不得拉著她的手把這湖的來歷、故事一股腦都倒進邵萱萱腦子里。 此湖原名臨慈湖,本朝更名慈湖,東接運河支流青水,再往外則與南北向運河陵渠相接。 邵萱萱很快找到了那夜太子坐過的青石,努力憋出一臉凝重,在那青石旁坐了下來。俞嫣初挨著她站著,輕聲道:“咱們還是上那邊的茶樓坐坐吧,這里風大,身子經不住的?!?/br> 邵萱萱趁著她不留意,把紙條塞進了青石邊的草叢里,聽話地站起來:“我都聽你的?!?/br> 只祈禱小變態的“夜游癥”還沒好,每天晚上都來這里轉一轉,在毒發日到來之前就發現紙條! 邵萱萱跟著俞嫣初慢慢走著,頭頂的油傘被雨滴敲打出“啪啪啪”的聲響。 古代的茶樓啊,第一次來啊—— 邵萱萱苦著臉,一點兒興奮的感覺都找不到。生命危在旦夕呢,她可沒有“牡丹花下死”的瀟灑做派。 俞嫣初顯然也不常來這樣的地方,小腦袋一個勁地亂轉,坐下了之后更是津津有味地問衛延:“這地方有什么招牌菜色,是不是還能請姑娘來唱小曲?” 衛延癱著臉搖頭:“俞小姐,這是茶樓?!?/br> 俞嫣初有些失望,“那便叫他們弄壺好茶,再揀幾樣時鮮的果子,哦——還要干果和蜜餞,都挑最好的?!?/br> 小二歡天喜地去了,沒多久就送上來滿桌的零嘴。 俞嫣初吃了幾口就發現光憑自己和邵萱萱兩人,是沒辦法將它們完全消滅掉的,干脆招呼衛延他們一起坐下來吃。 幾個侍衛面有難色,都去看衛延,衛延干咳了一聲,率先坐了下來。 俞嫣初“噗嗤”笑了,拿胳膊撞了撞邵萱萱。 邵萱萱在太子那吃了大虧之后,對這個世界的男人女人都一視同仁,簡直心如止水。衛延和幾個侍衛們別別扭扭的樣子,倒是挺叫她放松警惕的。 二十歲左右的大男生,就應該這樣才青春,才可愛啊,邵萱萱看著他們感慨異常。 可憐這幾個小侍衛,愣是給她們倆姑娘看得坐立難安,面紅耳赤。 衛延倒是不害羞,但是他也別扭啊,滿桌子的食物,不是甜的就是酸的,一樣合胃口的都沒有。 邵萱萱欣賞夠了符合她審美的“陽光大男生”們的窘迫,又吃了幾顆杏脯,心情好了不少,主動詢問道:“你們一般都去哪兒消遣呀?” 這地方既沒有影院酒吧迪廳,又沒有滑雪場健身房網絡電視,她看到的年輕男人們,不是像太子那樣成天擺譜的,就是齊王這種“風雅”得沒邊的。這些小侍衛們,娛樂活動總該正常點了吧。 衛延動了動嘴唇,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聶姑娘問的是消遣呢,那習武練功肯定不能算,跟著齊王殿下進進出出守衛王府安全也不能算…… 他不好賭,也不好色,但要說到消遣……衛延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余光掃到其他侍衛,也都是有口難言的樣子。 他們不當值的時候,也就是青樓走走,賭場逛逛,酒館泡泡啊—— 沒一樣適合跟小姐們說道的呀! ☆、第三十回臥底 從茶樓回來,已經到晚飯的時候。 齊王早早知道兩個姑娘逛蘭苑、上茶樓的事情了,見她們回來便揶揄著問:“兩位師妹舍得回來了?” 邵萱萱沉默,俞嫣初嗔道:“天天待在屋里,悶也悶死了?!?/br> 齊王揮手摒退下人,“不是師兄愛多管閑事,外頭人多嘴雜,你們倆身份不比尋常人,萬一出了紕漏,要我怎么辦?” 俞嫣初拉著邵萱萱坐下來:“你不是讓衛延跟著我們了嘛,再說,我的身手你信不過,師姐的功夫可不弱?!?/br> 邵萱萱心里咯噔一下,緊張起來——我的功夫……我的功夫到底有多好??!我特么都快被你們虐死了! 好在齊王還是大男子主義的,知道要多愛護女士,聽俞嫣初那么說,也只笑著輕斥:“胡鬧,襄寧還病著呢,能跟誰動手?” 俞嫣初還要再說什么,齊王又道:“好了,今日就算了,京中耳目眾多,日后可不能再這般魯莽行事了?!?/br> 邵萱萱最近天天跟俞嫣初泡在一起,大致也知道了這三人的關系——俞嫣初父親與聶襄寧的父親同年武舉及第,官至禁軍大統領,當年曾負責教導齊王等人武藝,后因立儲的事情與太子生了嫌隙,被外放到西南邊陲。俞大統領也是運氣不好,一到南地,就遇上當地傳染病高發季節,一來二去,竟然就跟老伴兩人雙雙病逝,留下俞嫣初一個孤女舉目無親。 她不愿留在西南,又怕回京遭人陷害,便想到了同自己一樣因為家庭原因而被判流刑的聶襄寧。 兩個姑娘顛沛流離了大半年,才終于在齊王的幫助下回到京都。 刺殺太子的主意是俞嫣初想出來的,最終實施時,卻只有聶襄寧被意外捉住。 俞嫣初每每說到這件事情,總是眼眶通紅,淚盈于睫。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邵萱萱看一看,摸一摸。 邵萱萱沒辦法代替聶襄寧去原諒這個年輕的女孩,卻也同樣沒辦法指責她。按她的說法,那天她即便留下來,也不過是多一個人身陷囹圄而已。 邵萱萱覺得更加可怕的是齊王。 吳有德既然是他的人,聶襄寧被抓的消息他應當是很早就能知道的,退一萬步,被抓之后,也總有許多救人的機會。 偏偏他選擇最詭異的一種,用什么破魂香——連李大夫都說這毒吸入量大就會死人,齊王會真不知道? 邵萱萱想到了太子說到“殺人滅口”時,那個陰翳譏諷的眼神。 她這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偶爾抬眼去看齊王,對方也迅速回她一個溫柔的眼神。 靠! 漂亮的東西果然都是有毒 邵萱萱想象不出聶襄寧得知真相之后的心情,想來是不會太美妙的。她耐心地羅列了下自己現在已經掌握的可用于交換的信息,暗暗思忖真跟太子談判的話,能交換到什么權益。 外面的雨下得時斷時續,邵萱萱耐心地等待著,腦袋靠在瓷枕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屋內卻始終只有她獨自一人的呼吸聲。 她在湖邊的青石下留了紙條,當然也在太子之前造訪過的屋后留了點暗示,有心的話,應該能找得到才是啊。 難道那紙條被風吹走了,被雨淋透了? 還是太子不但沒來這邊,連湖邊也沒去?這個可能也是很大的…… 邵萱萱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時夢到太子舉著劍要殺她,一會兒又遇到母親叫她起床…… “醒醒!” 邵萱萱正夢著自己與大學時候的同學隔著花壇討論下一節課到底在哪個教室,突然就被人搖醒了。 “教室又是什么東西?” 熟悉的語調,熟悉的疑問,邵萱萱腦子陡然清醒,瞪大眼睛,果然看到黑暗里有個屬于少年人的人影。 “咳,咳咳!”邵萱萱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想要爬起來點燈。 “就這樣說吧”太子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你在那紙條上畫的是甚?也就孤這般天生聰敏的人,才能勉強猜到你是想找我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