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事7
冬雪消融,和殘雪一起被清掃干凈的,還有那晚的刀光劍影。 在一片偽裝出來的平靜祥和中,塵埃落定。 聶安成被放出來是人大會議的一周后,他深灰色的西服上布滿了褶皺,落有雪花似的白點。 有人來接他,低眉在他身邊說了句什么。 他麻木的表情這才有了一絲變化,眸中瞬間的精光,然后慢慢無聲掩了下去。 聶安成到家時,江懷瑜與聶禎也坐著車剛到。聶安成瞥了一眼車牌號,與接他的車一樣,都是上面那位安排的。 也是上面那位派來的人告知他:“您放心,已經有人去趙家接夫人和公子了?!?/br> 江懷瑜乍一見他,積攢了多日的情緒迸發出來,驚喜、思念以及劫后余生的恐慌全部化成眼里的粼粼水光。 聶安成走向她,她想要開口問問,這幾日有沒有受苦。 可喉間被情緒死死扼住,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 是她沒有做好他的后盾。雖然一直知道聶安成與趙天澤不對付,但她也沒想到是這樣殊死搏斗、你死我活般的。 她不知道如何向聶安成解釋過去的種種,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說,她和聶禎這幾日竟是在趙家度過的。 等她從聶安成被看管起來的消息中清醒過來時,她想離開也無能為力了。登頂的那位派了人到趙家,親自過問她與聶禎。 可聶安成什么也沒問,只是牽過聶禎的手,“回吧?!?/br> 聶安成照常在組織部上班,只是再沒有文件必須要經他的手,會議也不需要他參加。 他無所事事,毫無存在感。走廊里迎面碰到同事,對方也多是尷尬地打個招呼就匆忙跑走,生怕再多待一秒也會被視為同黨。 他也不再有機會與趙天澤爭地面紅耳赤了。聽說趙天澤很得重用,領導的許多事都是讓他去跑前跑后。 沒過多久,組織部里的人就從上到下被換掉了一半。 盛夏的一天,聶安成被叫到中南海。卻沒想在這碰見了許久沒見的趙天澤,他明顯的意氣風發,與他形成鮮明對比。趙天澤戴上了邊框眼鏡,身上那股胡天胡地的感覺也被西裝包裹起來,裝出些斯文味道。 只是與聶安成對視的時候,他貌似心虛地飛快地移開目光。 領導拉家常般地和藹:“你們一個大院出來的,感情好,以后工作上互相幫襯些?!?/br>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聶安成與趙天澤之間的那點齟齬:“你看天澤,之前生怕你出什么事,趕緊把你家里的帶到他的地盤上保護起來了?!?/br> 他虛空點點趙天澤:“你小子把我當什么人了?豺狼虎豹?” “啊,安成,你說他是不是小題大做?” 聶安成只是低頭笑,沒有應聲。他深知這位的手段,放過他不過是因為他有利用價值,用他不過是為了制衡。 聶安成被派去外事辦,他又開始變得忙碌起來。一年到頭不是飛這里就是飛那里,聶禎更多的時候是在新聞報道里看到父親,他指著電視屏幕大聲嚷嚷,喊mama過來看。 可江懷瑜總是敷衍一笑,就盯著聶安成那張面具化的臉發呆。 這幾年她與聶安成的交流更少了,自從出事后,她小心翼翼從不多話,他的情緒越來越不外露,江懷瑜才突然驚覺,自己從始至終沒有真正的了解過這個男人。她之前熟知并深愛著的聶安成,只不過是他愿意在她面前展現出來的一面。 他對她依舊溫柔體貼,對聶禎也耐心溫和??山瓚谚た傆X得他變得疏遠而不真實。 聶安成的位置越來越高,開始代表國家出席國際活動,江懷瑜也需要隨行。 在外人看來,郎才女貌,恩愛如初。 倆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多了,江懷瑜偶爾會恍惚,似乎回到了戀愛時代。 舷梯上的聶安成回頭,把手伸向江懷瑜,眼神溫柔地無聲催促她跟上。 江懷瑜把手放進他的手心,他穩穩握住。 她落后他半步,只看到他寬闊可靠的背影,和自己依偎了無數次的肩膀。 江懷瑜突然就覺得委屈,他們有多久沒有擁抱過了。 張嘉以前總愛嘲笑她戀愛腦,她不以為意,戀愛腦就戀愛腦唄。她沉浸在她引以為傲的愛情里。 可是江懷瑜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走著走著,竟然把她一直以來視為最珍貴的愛情搞糟了。 她做得不夠好。生產后因為身材走樣,臉上又長了些斑點,她有意躲著聶安成。 可躲著躲著,他對她也冷淡起來。 再然后,謠言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像樣。她想解釋,可又不知道從何開始解釋。她與張嘉親近是事實,她在他落難的時候帶著聶禎住在趙家也是事實。 連她自己都沒有足夠的底氣面對散步謠言的人。更何況讓她去面對聶安成。 江懷瑜回握住聶安成的手。一步一步穩穩當當,跟著他向前走。 她多想這個舷梯走不到頭。 有人找到趙天澤,一進門先氣急敗壞摔了個杯子:“制衡術也不是這樣用的,那位竟然想把聶安成提上去!” “那可就比你還高一級了!” 趙天澤現在脾氣是越來越好了,他默默打掃碎了一地的瓷片。聽面前的人低聲強調:“那個位子是個肥缺,至關重要的,萬不能落外人手里去?!?/br> 趙天澤不接話,只說:“那位打定主意的事,你我又有什么辦法?!?/br> 一幫人討論來討論去,竟然找不出好的方法。 不知是誰惡狠狠地來了一句:“他媽的,聶安成要是突然出事死在外面就好了?!?/br> 本是泄憤的話,但隱秘的室內卻詭異地靜下來。 所有人都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和之后的一勞永逸。 如此,不止解決眼下困境,起碼未來幾年也是一路順暢,再無敵對。 聶禎對于父母的記憶,三四歲前那些不甚清晰的,都是父母恩愛和美。 而再長大一些,爸爸不常在家,在家里也不多話,常常都是自己關在書房里。偶爾會在過問他學業的時候提醒他:“我不在家你要照顧好mama”“她心情不好你要逗她笑”。聶禎低頭都答應著,卻覺得奇怪,mama哪有心情不好,mama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時候可愛笑了。 聶禎非常驕傲,他有一個最溫柔漂亮,說話最好聽的mama。 因為有江懷瑜全部的愛和細心照顧,聶禎的童年過得十分愉快。 直到他十歲這年,mama又隨爸爸去外事訪問,這次去了許久,他覺得再不回來就趕不上他的生日了。 mama答應了他這次會送他一直想要的游戲機,還會送他驚喜禮物。他猜了許久也沒猜到驚喜禮物是什么。 于是等不及的聶禎打電話:“mamamama,我好想你,你明天就回來好不好?” 江懷瑜笑了,“小禎真厲害,你怎么知道爸爸mama工作結束了?只是mama想在這再逛兩天,買點東西給小禎,還有外婆,還有爺爺?!?/br> 可聶禎不依不饒,說外婆和爺爺和他都只想爸爸mama快點回來。 江懷瑜哪里拗的過他,只好答應。 聶安成在一旁聽著,面色不虞:“你想逛幾天就逛幾天,我安排人陪你?!?/br> 他一向不太贊同江懷瑜太過順著聶禎。 江懷瑜卻搖頭,近幾年跟著聶安成出席活動,她越來越清楚自己作為家屬的責任和義務,不僅言談舉止,就連穿衣打扮都更加約束自己。 她萬不能犯錯,更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讓人揪住把柄。 “還是和你一起回去吧,因為我私人事情耽擱在這,被人知道了不好?!?/br> 聶安成靜靜地看著她,向前一步?!斑@次回去,我會升職?!薄耙院髸闊┬?,辛苦你了?!?/br> 他是第一次提點江懷瑜這方面的事情,江懷瑜心下感動,不知為什么,脫口而出:“你信我嗎?” 聶安成手扶住她的肩膀,動作僵硬安撫性地拍了拍:“你一直都做得很好?!?/br> 江懷瑜看向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聲音微顫:“安成,你信我嗎?” 問得沒頭沒尾的,可他們此刻都清楚江懷瑜問的到底是什么。 聶安成沉默了許久,久到江懷瑜勇氣盡失,狼狽地落荒而逃之前。 他似嘆飛嘆:“你一直覺得,我不信你是不是?” “懷瑜,你的愛太純粹了太可貴了。有時候我都在懷疑,我到底有沒有你心里想的那么好,你愛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br> “我變了許多,可你還似當年。美好而珍貴?!?/br> 他又輕笑一聲,手從她的肩頭滑落,摟住她:“懷瑜,怎么這么久了,你還是這么容易臉紅?!?/br> 趙天澤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他沒有點開那張圖片。 可就算是縮略圖,他也能想象到現場是如何慘烈。 手似乎無力,他握不住手機,也看不清那幾個字。 本不該是這樣的。 但多年經營,他的位置和決定不再僅僅是他自己的意愿。他背后站著許許多多人,早在選擇站隊的時候,大家的利益就是捆綁在一起的。 而如今,那位順利得位,卻怕被他們這幫“舊臣”以功勞裹挾。拉了聶安成上來,想謀求一個互相制衡的環境。 可已經到了收割果實的時候,哪有被別人分去的道理。 要是聶安成沒那么有能耐也還好,可偏偏他就是一個好勝自強的人,落敗了也不見頹色,卷土便能重來。 他永遠像個常勝將軍。就算是孤零零地站在那,就算身邊一片荒蕪。他也是孤傲又自信。 趙天澤被推著向前走,他終于也變成政治的無情刀刃。 他想到聶老和聶安成那個聰明伶俐的兒子。 沒事,聶老有功勞在身,又和自家老頭關系好,聶禎他也會照拂。 還有懷瑜。 她一時接受不了,但日子還長,多走動走動,她總會轉向他。 聶安成是她的大樹,他也能讓她攀爬著結起藤蔓。 電話響起,聶安成機械地接起。 “他老婆也在車上?!?/br> “江家那邊不會出幺蛾子吧?” 趙天澤沒反應過來,“什么?” “他老婆,聶安成他老婆,那個江……” 趙天澤喃喃:“懷瑜?!?/br> “對,是叫江懷瑜。算了,做了都做了,一了百了?!?/br> 趙天澤聽不清那邊說了什么,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密閉的房間里,響起沉悶悲痛的低吟。 過了許久許久,捶胸的聲音一下又一下,他低聲怒吼著,腰背佝僂下去,像個瀕死求生的人大口喘著氣。 懷瑜。 他竟再也沒有機會了。 終于,他的身邊也是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