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老師,好走?!?/br> 雋從心死時雙目圓睜,頸骨折斷,胸口血染白衣。 容裔收劍時又看了殿外一眼,目光再黯一分。 婉凌華呆呆望著雋從心的尸體,忽然不知從哪聚起力氣站起身:“宮外有二十萬兵馬,你以為你贏了嗎!” 容裔看著她譏嘲道:“二十萬兵,又有何用呢?” 此時的京城北門突然闖進一支近千人的隊伍,一律白衣白頭巾,見禁衛軍便格殺,口中高喊: “太子在山東暴斃,臨安王麾下水師入京勤王!” “太子在山東暴斃,臨安王麾下水師入京勤王!” 那街道兩旁的商人住戶家家閉門鎖窗,聽見太子已死驚疑不信,又聽臨安王三字更犯嘀咕:這么個橫沖直撞殺人無忌法,倒是來勤王的還是造反的? 這群兵匪下手忒狠,卻只挑穿甲的,不動老百姓。其中有二卒結伴而行,一個低聲嘀咕:“咱們云衣軍頭一回正式cao練就披著別人的名號,奶奶的,是不是虧了點?” 另一個道:“甭管披什么皮,頭領知道咱們的芯子不就得了,還怕立不了功?” sao亂不一刻便傳入京中的各大勛貴府邸,正打算渾水摸魚的臨安王聽到這消息都懵了,他什么時候召水師入京了?! 外來軍旅若能如此輕易闖入京城,他這些日子還至于如此步步為營、小心籌謀?! “容裔——”聽聞婉慈旗下的兩隊人馬正趕來圍府,容明暉怒極反笑,“他不做人,還想拉著我做鬼?!?/br> · 午牌時分,除了派往各藩王府防止混亂升級的兵馬,婉慈手底余下的兵馬全被他帶往宮門口,將紫禁城前后九門如鐵桶合圍。 現在的情形是,黃衣軍不敵銀衣軍全軍覆沒,婉慈的人馬在外,與把守宮門的北大營叛逆對峙。而北大營后有青衣軍,宮里又有銀衣、緋衣二軍候著。 婉慈不防容裔突然發難,一步遲步步被動,縱使手里有數倍于容裔的兵力,可宮內核心盡掌握在容裔手里,他鞭長莫及。 太子的生死還在確認中,太后此時無疑落在容裔手里了,他又有皇室長公主的支持,婉慈就算此時硬打進去滅了容裔一黨,那然后呢? 如果太子真的已經遇害,誰來繼皇位,誰來承國體? 難不成是先帝留下的那兩個不到十歲的娃娃?還是逗留京中虎視眈眈的臨安王、又或雄兵一處的青州王? 婉慈捏緊刀柄,絲毫不懷疑這是容裔算計好了的,逼得他進退兩難。 “相國且慢動手!”正在僵持中,一輛火燒火燎的軒輦駛至宮門,婉慈身后的大將草木皆兵,瞬間大刀出鞘。 那車帷一掀,露出一個老態龍鐘的黃袍老人來,婉慈眼神動了動,忙令收刀,下馬拜道:“老祖宗,您老什么來了?” 來者正是先帝爺的三皇叔,也不知誰走漏了風聲,把一把歲數頤養天年的老祖折騰了來,皇叔祖顧不上解釋什么便向宮門走: “你們千萬別妄動,大楚的根基不能斷,太后還在里頭呢。讓我進去勸勸阿瞞,這小兔崽子膽肥了,敢玩兒邪的了,看我揍不死他!” 這位老祖宗年前便開始有些老糊涂,婉慈聽他說話亦莊亦諧,眼中的期冀淺了幾分,思來索去又沒有更好的法子,只能請三皇叔入宮做說客。 成與不成五五之間,實在不行,今日他婉慈只有鐵蹄踏宮闕。 卻說老王爺一路過正德殿入后宮,無人敢怠慢他老人家,被不知哪路人接引,順暢得不可思議。到了毓璋宮,方磚上的血還沒干。 老王爺拄著鎏金拐杖,聞見血腥氣先厥了一下,四處踅摸逮見容裔,上來就一通大罵:“你長本事了,也來逼宮這一套,當皇家無人當老王爺我死了嗎!” 毓璋宮幸存的婢仆與俘獲的禁衛,方被攝政王的氣勢震得大氣不敢出,見這老王爺上來就敢罵閻王,生怕那佝僂的身板不夠容裔一劍挑的——他就是個天生煞神,都敢帶兵造反,親手弒師,還有什么不敢干的? 出人意料的,容裔半點怒容都沒有,還和顏悅色吩咐人上了參湯給皇叔,生怕老祖宗氣出個好歹。 參湯隨傳隨到,端上來還是冒著熱氣的,好像容裔早就料到老皇叔會來。 不過老王爺罵得沒解氣,瞪視油鹽不進的小子,抬拐給了這混蛋小腿一下,“早知你生有反骨,當初便該留你在掖庭自生自滅!” 老頭子忒彪了,容裔手里可有劍??!連自身難保的婉太后也忍不住出聲提醒:“皇叔當心?!?/br> “別攔我,我今兒非把這兔崽子罵醒不可!”老皇叔說罵就罵,什么難聽罵什么,奇的是容裔由始至終含笑聽著,見老皇叔嘴干了,還親手奉盞給他潤喉。 老王爺不領情,喝完繼續罵,好不容易歇下一口氣,轉頭對婉太后語重心長道: “太后娘娘放心,本王爺在這呢,此子不敢胡來。我聽說了我那侄孫兒的噩耗,唉,天可憐見的,太后節哀…… “不過事已至此,還是早些商定大體為好。阿瞞無知,量他不敢做竊國jian賊,我記得先帝還留了兩位小皇子在十王宅,哪個堪登大寶,由太后決斷。再傳口信給你兄弟,讓宮門外的禁軍都撤了吧,唉,我看著都心驚膽顫的?!?/br> 婉太后本以為他是來幼容裔的,哪想老皇叔話風一轉,竟是站在容裔一邊。 敢情方才那頓罵是苦rou計不成? 這也在容裔的謀劃之中嗎? 她顫聲道:“皇叔!” “太后!”平常糊里糊涂的老王爺此時目光精矍,說一句震一下鎏金柺,“一筆還能寫出兩個容來?定下了太子,你還是太后,阿瞞還是攝政王,大楚還是大楚。否則想如何,邊患未平藩王在側,祖宗的江山社稷由著你們胡鬧嗎?!” 婉太后聞言,眼中最后一點希望消彌無蹤。 就如容裔所言,她兄長手握二十萬禁軍,又如何呢? 她自認比不上容裔瘋,她注重聲望史名,不敢拿大楚江山做賭注。 盡管想起太子,她的心就像滴血一樣疼,可婉凌華也不得不承認,比起容裔,她更無法容忍臨安王——那個頗得先帝寵愛的狐媚子生下的兒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坐上龍椅,稱她一聲母后。 她身子晃了晃,仿佛一瞬間蒼老十年,抬起疲憊的眼睛看向容裔,恍然發現,他那雙冷厲無情的眼睛與高宗皇帝真的很像。 是不是當初留他母子二人在掖庭一條生路,是錯的? 又或者從當初將荀青從先帝身邊逐離開始,她就走錯了? “……傳哀家口諭,命右相領禁軍退出皇宮?!甭曇羿硢嫒?。 這場來無影疾如風的政變,雖不至兵不血刃,但無疑用了極小的代價,匪夷所思地完成政權的更迭。 容裔仍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慵懶神態,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 他終于為母親報了仇,可真到這一天,總覺得心里缺了點什么,空空蕩蕩的惹人惱悶。 送走老皇叔,容裔冷眼回望一眼巍峨的宮殿,正要整軍進行下一步布防,云衣軍山字營長突然領著一個少年過來。 “王爺,此人說是王爺的密探,有事要當面回話?!?/br> 容裔挑眉看向不知何時成了他密探的湛讓,還沒詢問,湛讓急切道:“王爺看見我小師叔沒有,我和她一同回城,中途走散了!” 容裔眼神一亮,繼而墨瞳猛縮,沉聲問:“在哪里走散的,當時情形如何?薛平羨,召集人馬聽令!” “王爺!”這邊才說完,卻是銅芝宮的林公公匆匆跑來,“東宮、東宮那里出事了,太子妃與蓉側妃扣下華姑娘要挾您……” 還沒說完,湛讓面色驟變。 容裔霍然沉目,囑聲“伺候好太后”,抬步急往東宮方向去,一時顧不上想華云裳如何會入宮,又如何落入太子妃手里,攥著劍柄的手微不可見地抖,心里陣陣發慌。 攝政王身后兵馬獵獵隨行,林公公被這架勢嚇得倒退幾步,連帶吞了后半句話:“……可是被華姑娘的人反向制住,王爺這是急什么呢?” 容裔一路行至東宮,入眼是榭臺上一個纖窕靜謐的背影,滿心憂懼瞬間放蕩無邊了,倏爾止住腳步。 隨后的薛平羨抬手,一眾兵衛齊齊停下,寂無一聲原地待命。 那榭臺上并不見太子妃的身影,華云裳身邊站著付六,一見王爺趕來便低頭行禮。 背對這邊的云裳有所感,還未完全回身,便被一個有力的懷抱緊緊擁住。 “容九?!?/br> “你沒事吧,可有哪里受傷?”容裔將她臉上每一寸肌膚都仔仔細細看遍,她的眉她的鬢,還有她那雙似會說話的眼睛,感覺胸腔中的空寂處正被慢慢添補。 他紅著眼睛問:“不是讓你別回頭,為什么又回來了?” 云裳沒有推開他,清澈的眸子與他對視:“若我不回頭,你當真再也不糾纏于我了?” “當真?!比菀崞粕训难?,眸光深沉,聲音發狠地說:“可我心里也發誓,你若回來,這輩子都別想走掉。你不情愿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會放過你,因為是你自己回來的?!?/br> “騙子?!比A云裳當著眾人的面,踩了這高不可攀的攝政王一腳,“若我不回來,你會讓我在江南待些日子,等到京城平定,便會過江去搶人,對不對?” 容裔笑了,原來這世上還有一人,如廝知己。 這么了解他的一個人,還沒有被他嚇跑掉。 “那么,你為誰而回來?” “為了一個壞胚子?!痹粕咽种复了乜?,眼如馴鹿,唇含櫻珠:“你這個壞胚子?!?/br> 第62章 王妃 云裳和湛讓回城時, 城中的亂象開始顯現,各個軍庫司都在調配兵力,不時的又有小規模械斗發生, 分不清是哪方勢力。 付六帶的一隊人過于顯眼, 云裳想了想將人馬兵分兩路,一半人保護湛讓, 一半隨她回華府,卻發現國公府大門已被奚家軍團團圍住。 云裳萬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目標之一, 好在付六帶的兵衛皆為精銳, 前腳護她全身而退, 其后卻又碰上東宮的秘探。 云裳聽付六的意思, 容裔已將今日宮變的方方面面都謀算在心,左右她是因為不放心他才回來的, 索性反客為主,令云衣軍挾住東宮探子,用他們的臉做通行令入宮。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為那最危險的人,恰恰是力保她安全的那個人。 “你算定我會回來?!痹粕芽卦V般地向容裔皺起小鼻子。 “不, 其實一點把握都沒有?!比菀峥粗? 只不過是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他都會做萬全的準備。 付六回稟道:“主子, 從密探嘴里問出來了, 是太子妃下的令, 派人去華府拿華姑娘, 說華姑娘可以轄制您,令探子務必帶回?!?/br> “哼,婉湘君有那個腦子?”容裔牽住云裳的手走進昭明殿, 東宮唯二有身份的女眷——太子妃婉湘君,與蓉側妃華蓉都被人看守著,如同兩個衣裳華麗的階下囚。 如容裔所料,這一招困獸之計無疑是華蓉慫恿太子妃所為,可惜自不量力,在他眼里就是稚童把戲罷了。殿門開啟帶進的陽光讓這兩個女人瞇了瞇眼,看清來人后,二人同時向云裳投去恨毒的眼色。 看到容裔的冷眼后,婉湘君想起了在石室受過的折磨,本能地縮起肩膀,“殿下呢?你這亂臣賊子,把太子殿下如何了!” “放肆!”付六喝了一聲。 容裔瞥她一眼:“難得太子妃癡心,就是不知太子死前有沒有想過你。我答應婉慈留你一命,但太子妃若執意給太子陪葬,本王不介意成全了你?!?/br> “什么,太子……去了?”婉湘君雙目失神,“不、不可能,你騙我!” “呵、呵呵?!比A蓉突然冷笑,付六手下那內侍手勁奇大地鉗著她肩膀,華蓉卻像根本感覺不到,恨不得撫掌大笑,譏嘲地面對婉湘君惡毒的眼神,“死得好、死得好——你瞪我做什么,你既然這么喜歡太子,自盡隨他去死豈不好,不過,想來就算太子做了鬼也不想配一個丑鬼吧!哈哈哈!” “你這賤人放肆!” 這兩個風光不再的女人,一個色厲內荏,一個瘋癲如狂,云裳看著初回京時遇到的那個端莊秀雅的華蓉,變成眼下這副模樣,雖然不會再因她心痛,還是唏噓,不想再看下去。 容裔察覺她的不適,拉住她輕聲商量:“宮中此刻混亂未平,先去我府上歇一歇?” 云裳點頭,轉身時華蓉忽然沖著她的背影吼道:“華云裳,看見我的下場你很得意了?!可你能心安嗎,你今日能安然無恙,不過因為我替了你的命格,我遭受的一切痛苦本來都該是你的!你口口聲聲瞧不起我,可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