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他想到太子汲汲女色的心性,以及太子每次提起華云裳時對自己的猜疑,又憶起當初下山出仕時,老師告誡他“蛟王威,真龍弱”的隱語,長揖而不語。 陶允知聽得云里霧里,指指自己:“院長,那個……我明白嗎?” · 瓊林閣內人盡去,只剩下有琴顏與云裳。 有琴掌院怕容裔與他秋后算賬,領著云裳也要告辭,容裔一口一口地喝著白玉壺里的酒,眼皮都沒有撩動一下,默認隨他們去。 他的樣子罕見地落寞,云裳隨有琴顏下樓走出去半里,心里還在想:他受了傷,如何還能縱酒,身邊也沒人勸他一勸嗎? 又或者,根本無人得知他身上有傷。 那一劍畢竟是從她手里遞出去的,云裳又知曉了關于“血青絲”的傳言,雖不知真假,心里總有個影子墜墜地揮之不去。 將要上馬車時,她忽然轉身往回去,不顧有琴顏的詫異道:“我落了東西在樓上,師兄先走,不必等我?!?/br> 等她一去一回,返還至方才容裔宴客的閣殿,站在門口,又不知自己這一出有什么意思。 剪不斷理還亂,她都打定主意不理他了,為什么又要心軟呢? 云裳有些懊惱自己,卻還是抬手敲了門,應聲的卻是個女子。 那一刻云裳的心似乎被捏了一下,心頭冒出個聲音:我何必巴巴地回來? 未等她轉身,那門從里頭開了,卻是一個身著碧紗的婢女,頷首道:“貴客有何吩咐?” 云裳才知自己想岔了,向屋內一望,幾個婢子正在收拾肴核,容裔已經不在這里,問道:“王爺呢?” 那婢子道:“汝川王殿下剛剛離開?!?/br> 云裳點點頭,見那婢子的目光中好奇與猜測兼而有之,自己也覺好笑,容裔哪里是那形單影只會自苦的人? 她推辭了下人要送她下樓的奉承,自行往外走,一路心神不在位,一時想端木翊那番話的意思,一時思索辯禮上該如何應對,走到廊中一扇柳瑣回紋門前,不妨那門從里頭一開,一只有力的手將她拉了進去! 云裳心跳漏了一拍,后背猝不及防壓在闔緊的門板,身前便壓上一副溫熱的身軀。 女子小臂下意識彎曲抵在胸前,掌心正壓在那人心口的位置。一陣濃郁的酒氣撲面,聲音低啞,“你是回來找我的嗎?” 云裳一抬眼,撞進一對深湛而有光流溢的眸子。 “你、你怎么……”她的臉紅撲撲的,聲音被擠壓得軟了半分,還記得給自己找的說辭,“我掉了東西,回來找——你先讓開?!?/br> 容裔沒讓,在她耳邊笑了一聲,“是找帕子嗎?” 說著變戲法似的從袖口抖出一條淺藍色的絲帕,低低問:“可是這一條?” 云裳睜大眼晴。那正是被太子撿去,后來又到了容裔手里的繡荷蘭帕,看得出已經洗得干凈,且被人保存得很好,連折痕也極淺淡,不留意幾乎瞧不出來。 就像云裳此時心里的慌亂。 “還給我?!彼齼z儂道。 “奇了,姑娘說回來找掉落的東西,這帕子可并非在姑娘身上?!?/br> 這樣的口才不去參加辯禮真是可惜了的,云裳一面腹誹,左手微微向外使力,容裔也就趁此讓開了。 “這是你第一次主動來找我?!蹦腥嘶熘茪獾穆曇袈犉饋砗芨吲d,雖然臉上還似一張蠟像般沒什么表情。 云裳不回應這話,也不去看他的眼睛,垂下的睫毛像蝶翼一樣覆下來:“你的傷,好些了么?” 容裔不答反問,“你關心我” 看來這人是不會好好說話了,云裳嘆口氣,同樣反問:“為什么要做……那樣的事?” 所謂替劫之術,她只當作無稽之談,而且她又不是病入膏肓了,容裔也非偏信巫蠱的糊涂人,緣何那日對自己那么下得去手。 她至今都記得鮮血濡染在手心的感覺,每次想起,都忍不住想他當時該有多疼。 容裔聞言坐回桌旁,這屋子比方才那間宴客的軒閣小上一些,是留貴客過夜所用的寢舍,酒肴倒備得齊全。 一杯杯酒像沒滋味的白水往喉嚨里灌,容裔:“姑娘一次次追問原因,我早已說過,奈何姑娘不信,既如此,問來何益?” 云裳見他如此莫名來了氣,上去一把奪過酒壺,“受傷了怎么還能喝酒,真不要命了不成!” 容裔抬眼瞧她,眼里有些細碎的光彩,又似歡喜,又似打定主意油鹽不進,“酒就在這里,早晚都要喝的?!?/br> 言下之意,你管得我一時,可還愿管我余生? 云裳氣得直想掉頭便走,不得不替自己找補:若不是他當著她的面借了她的手自殘,他便是作死她也不理。將那酒倒出一杯一飲而盡,“我替你喝,你別喝了?!?/br> 容裔被她這意料外的舉動怔住了。 他坐在凳上眉眼微抬,足足看了她半晌,道:“姑娘當真飲青梅酒必醉,醉后記不得事?” 云裳也愣了半晌,后知后覺盯著空空的酒杯,臉色梨花似的雪白,“這、這是青梅酒?!” 這時門外走廊忽然傳出熟悉的聲音:“煩問,可瞧見一位士子打扮的姑娘,著青衫戴白玉冠的?” 大師兄來找她了。云裳腦子空白了瞬間,第一反應不是出聲,而是怕師兄誤會他們的關系,片刻前是她自己找來的,這若撞破,連解釋都解釋不清。 “哪里能躲?” 云裳語氣中有自己都未察覺的心虛,容裔氣定神閑地瞧著奓毛兔子一樣的姑娘,懷疑她已經醉了。 “是這間嗎?”門外有琴顏的聲音漸近,屋里云裳還連一扇屏風還沒找到,偏偏那無良的人得趣伸出兩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可還認得這是幾?” 云裳當真急了,“容九儂弗白相!” 一語說罷,目光落在簾鉤床帳上,云裳繡鞋未脫躲了上去,抬手解下紗帳掖得嚴實。 左右在容裔面前狼狽不是一回兩回了,大師兄光風霽月,云裳在看她長大的兄長面前還是要臉的。 紗帳撂下的同時,敲門聲響起。 容裔目睹了小兔子藏身的全程,嘴角不由翹起,臉上的血色也多了兩分,待茜紗帳漣漪平息,悠悠起身開門。 有琴顏見門內是攝政王嚇了一跳,目光越過他向屋里掃了一眼,“敢問王爺……可曾瞧見敝人師妹?” “哦?”容裔一臉詫然,“華姑娘不是與掌院一同離開了?” 有琴顏含糊一聲,視線仍停在屋內,容裔哪里瞧不出來,微笑道:“掌院何意,本王還能藏了掌院的師妹不成?若不信,不妨進來找找?” “不敢,不敢?!笨谥姓f著不敢,有琴顏視線掠過那放下的紗帳,眸光不由一動。 容裔適時悠閑閑踱步過去,將那茜紅的簾帳掀起一角,含笑側頭,一副任君搜察的坦蕩。 那笑容說不出是因為心情特別好,還是惡虎食人前的打盹兒,總之有琴顏怎么看怎么滲人。 他又向那毫無動靜的簾帳瞧了一眼,心想小師妹素有分寸,無論如何也不至如此荒唐,斂袖收回目光,告罪退了出去。 門關上后等了一會兒,容裔將簾角挑起,“行了,你師兄走了,出來吧?!?/br> 這一低頭,卻是愣住。 那帳中哪里還有清明守禮的華云裳,只見小姑娘抱著膝坐在床榻中央,臉頰紅潤目光迷離,一雙帶著水澤的唇如夏日里□□的龍吐珠。 兩雙眼睛對上,云裳迷醉的眼神一亮,直接跪起上身攀在容裔頸子上。 容裔呼吸都滯住。 而云裳的兩只手不老實地扯他的耳垂,對著這張從天而降的臉左摩右挲,愛不釋手,像是撿到個大寶貝一樣,餳眼吐息間聲音綿軟: “哪里來的俊俏郎君呀?” 第54章 “明天醒來,你還會記得…… 倘若有蠅衛中任何一人在場, 看見平時恨不得高高供起來的主子,一張不近人情的臉被人隨意地上手掐圓捏扁,怕不是刀已出鞘就是魂嚇飛散。 然而紅綃帳內, 容裔任憑自己的臉在那雙柔軟的手中揉來拈去, 眼底似燃了一團火:“可還認得我是誰?” “小哥哥,”云裳眼神亮晶晶地瞧他, 靠近鼻尖,一根一根數他濃墨色的睫毛。她的口齒有些不靈便, 聲音聽起來更像黏了糖一樣甜, “你真好看?!?/br> 容裔的喉結明顯動了一下, 這一動, 便將云裳的視線吸引過去。 面色酡紅的姑娘迷惑眨了眨眼,似在思量這東西好不好吃, 而后低頭,輕輕咬上去。 “……”容裔喉中溢出極幽深的一聲輕喑,整個人渾如一塊燒紅的硬鐵, 兩臂崩直垂在身側,一絲都不敢去碰她。 怕一但探出手去, 這個求之不得的夢就碎了。 也怕一伸手, 他會忍不住親手將這夢蹂.躪得不成樣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從喉結傳來的低磁震感, 令云裳的嘴唇一陣酥麻, 她覺得好生有趣, 來而不往非禮也, 吃吃笑了一聲, 那呼出的熱氣便盡數噴在容裔頸子上……滋味簡直要了親命。 容裔深吸一口氣,一把鉗住她身子,要那雙毫不設防的眼睛與自己對視, 也不管眼前這醉貓聽不聽得懂,咬牙問: “你今日回頭是因擔心我的傷,對不對?我在你心里,并非一分份量都沒有,是不是?華云裳?!?/br> 華云裳懵懂地瞧著薄薄的兩片唇一張一闔,沉默兩秒,仰頭貼了上去。 淺淡的酒香彌散在舌間,她并不確切曉得自己正在做什么,一切只依從本能。 一只溫軟的手正壓在容裔心臟的位置,沒輕沒重,容裔卻半點覺不出疼。 主動湊上來的姑娘像探索一件新奇玩具一般,有一下沒一下地啄啄軟和的唇珠,舔舐干涸的唇縫。一貫的捕獵者成了牢中亡羊,僵硬原地,任她施為,呼吸隨著毫無章法的親吻早不知丟到哪一國去了。 他的命在她手上。 容裔忽然無比慶幸自己捅的這一劍,就因為這一劍,這個嘴硬的姑娘會心軟地回來找他,會替他飲下青梅酒,然后給了他一個這樣大的驚喜。 那他是不是可以認為,“你也有一點點喜歡我的,是不是?” 華云裳貪玩夠了,后退彎起嫣然的唇瓣,笑著戳他,“小哥哥帶我去摘星星,我就喜歡小哥哥啦!” 容裔聽了這句話,那漫天星星好像盡落在他眼里,劍眉也染了柔光,俯身摟住云裳,“我給你摘星星,你給我華云裳,好不好?” “華云裳、華云裳?”姑娘覺得這名字耳熟的緊,抓著自己發熱的耳珰,窩在緊實的懷抱里琢磨半晌,忽然點著自己笑,“華云裳不是我嗎,我不能……” 她的話被滾熱的唇堵了回去,男人將人按在榻上,橫手墊住她的后腦,肆意地翹開齒關、攻城拔寨。喘息的間隙,他抬起臉,眼神發兇,聲音發啞,“上回就想說了……很軟?!?/br> 云裳的臉頰更紅潤了,眸中一片迷離色彩,沒有半分被輕薄的意識,反而很愉快地咬咬泛著水色的唇,彎眼儂笑:“很軟?!?/br> 容裔漏了心跳,抬手去碰她的衣帶,動作帶著不得其法的急切,云裳有樣學樣,手指卻比男人靈活許多,一抽手便解開了蟒袍的鞶帶。 衣襟散落下來的一刻,隱忍不發的蔻木辛香隨之傾瀉而出,將身底下嬌小的人影牢牢罩住,好像弱兔入了餓虎口中。 容裔就是在這時,神思清明了剎那。 眼前的云裳,純真無辜如前世的小花瓶,一言一行不過在模仿他,且天然信任著他不會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