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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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攤開手中的牛皮紙包,雙手捧著獻寶似的征求他的意見,“這個是藥,可以治咳嗽的,你吃一顆?” 他睜開眼睛看我,眸子中還有些迷惑,我連忙加了句,“我爺爺是醫生,真的?!?/br> 廖長寧有些恍然大悟,似乎是想起來了今天邀請的客人的身份。他的手指修長白皙,捻起一顆泛著琥珀色的糖果放進嘴里,他沖我笑了笑,他笑的很好看,他總是笑得很好看,然后他對我說了句,“謝謝你,很好吃”。 我很開心他能相信我,好像受到了鼓勵一樣,我大著膽子繼續說道:“我爺爺很厲害的,讓他給你摸摸手,然后喝一碗藥就好了?!蔽遗铝伍L寧嫌中藥苦,所以特地干巴巴的伸出一根手指給他比劃了一下,意思是只要一碗就行了。 他顯然是不信的,但還是笑著點了點頭,附和我說,“好,我會的”。 但他是那種能把敷衍也表達的像真的相信我一樣的人,好像本來他就是相信我的。 爺爺那天確實是受邀去給廖長寧看脈的,因為我在家里沒人照看,所以就順便帶上了我。后來我玩累了,自己窩在廖長寧書房外廳的沙發上就睡著了,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再后來,我聽說廖長寧回到大城市的家過年了,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小時候的那種感情,是一種很淺泛的感覺,是無關風月的純粹。 畢竟,我當時只有七歲。 ☆、從前慢(2) 再次見到廖長寧,是在他母親的喪禮上。 恍惚覺得馳隙流年,一瞬星霜換。 那年,剛過了驚蟄,正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的時候。幾日連綿春雨后天空放晴,云間有幾縷陽光投射下來。我正在屋內,聽見院中有人走動,連忙跑出去。我那時性子極為跳脫,喜歡到處湊熱鬧,嘴巴又甜,鎮上幾乎沒有人不認得那個宋老先生中醫堂的小丫頭。 我站在門口,看一行人穿麻布白衣,正在跟爺爺交談。 旁邊圍著一群鎮上的中年男女,身材胖胖的豆腐店的五嬸嗓門最大,我聽見她說,“真是可憐見的,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嫁的那個男人到現在面都沒露,聽說是斷氣前離得婚,就怕死后法律規定要分家產吶?!?/br> 我沒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悲傷的情緒,卻看她揚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便立即有人附和道,“誰說不是呢,留下那么一個孩子,爹不疼娘不要的,聽說他爸爸早就在外面找了女人呢?!?/br> “我還聽說那女人連孩子早都有了,已經五六歲了?!?/br> “聽說她男人家很有錢啊,看來有錢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br> “聽說……” 那時我還未能體會到人言可畏眾口鑠金的殺傷力,只是直到后來,我也從不喜歡聽人背后談論起別人的私隱八卦,仿佛被當做笑料一樣付出廉價的同情心,那些小心翼翼的神情,那些相互交換過道聽途說的談資過后詭異的眼神,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優越感,都讓人覺得徹頭徹尾的惡心。 人生無常,今日不知明日事,也許不知道哪天,說八卦的人就會成為別人口中的八卦。 我趴在門口聽了一陣“聽說”,覺得很無趣,看到爺爺跟著人往南邊去了,于是就跟了上去。青磚黛瓦,竹杪蔓草,石板小道上鑲嵌有江南特有的暗綠色苔蘚,又是走街串巷,我又一次的站在了廖長寧外婆的院門前。 靈堂就設在主院內,深藍色的幔帳上面懸掛著純白色的橫挽幅,我躲在爺爺身后看到廖長寧,他就站在外婆的身旁,神色冷漠,臉色蒼白,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悲傷。跟一年前相比,他剪短了頭發,鬢角極其干凈利落,整個人卻瘦的幾乎脫了形。 那天,他穿了一件厚厚的半身雪白羽絨服,領子上鑲著一圈絨絨的純白的水滑貂毛,在厚重衣服的反襯下愈發顯得他形銷骨立。 我只覺得心里的某個地方被重重的撞了一下,整個人有一種很難以言喻酸酸澀澀的感覺叫囂著要從胸腔噴薄而出。 我往前走了兩步,私心只期望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我。 但是廖長寧顧著與來吊唁的親友躬身行禮,又要分神照顧年邁傷心的外婆,幾乎沒有多余的精力來應付其他事。 何況,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本人的狀態也很不好。 中午,喪禮擺了流水席,自有本家和近親招呼鄰里去吃便飯。 我憑著記憶,一路拐向正院后面的右側。 初春的庭院景色極好,沒有花,但處處是生機盎然的綠色,院子角落里有一屏郁郁蔥蔥的翠竹,旁邊是一個青花瓷的大缸,四副石凳圍著一個圓桌。 廖長寧就坐在那一叢碧色之后的廊檐下,因為有植物的遮擋,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聽到他斷斷續續的咳喘聲,我又往前走了兩步,只看他一手按著旁邊廊柱借力,一手的掌心頂著胃部,似乎是痛的直不起腰。 我來不及收住腳步,轉彎抬頭時他已經看到了我。 我心如膏火,忍不住走近他兩步,問他,“你怎么了?” 廖長寧略微有些詫異,但還是低聲回答了我,“沒事,有點胃痛”,說著就把附在腹部的手拿開了。他額上還蒙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一邊輕聲掩唇咳嗽一邊扶著廊庭的漆紅色圓柱站起身來,他徑直往廊下的屋內走去,并沒有多看我一眼,原來他早就忘記了我。 我平淡無奇的人生里,又仿佛再次黯然失色,當時也不知道從哪里借來一股雄赳赳的氣勢,我三步并作兩步的跟上他的腳步,固執的大聲強調了一句,“我是翹翹?!?/br> 廖長寧似乎被我嚇了一跳,他微微擰了眉,斷斷續續的咳嗽著說了句,“我知道啊?!?/br> 他的聲音很小,又虛弱無力,聽的我心中一陣難受,我去扶他垂在身側的手,冰涼透骨,激的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廖長寧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卻也只無奈的看了我一眼,沒有掙脫。 我連忙打包票似的解釋,“你跟我來,我知道怎么治胃痛?!?/br> 他任憑我拖著他的手走進西廳,我安置他在太師椅上坐下,蹲在他面前開始卷他的褲腳,他有些迷惑,但是沒有制止我,任由我找到他膝蓋底下三寸的足三里xue輕輕按揉了兩分鐘。 全世界都安靜下來,我的耳邊仿佛能聽見江南的春風拂過柳梢的聲音。 我一直難以忘懷跟廖長寧相處的時光,是因為我真的喜歡那些歲月中平和而真實的瞬間,那些細節那么瑣碎俗氣,卻又蘊含無盡的世間繁華與熱鬧。 我陶醉在廖長寧對我無條件的信任之中,再抬頭的時候,他展顏對我笑了笑,就像是對小嬰兒的那種溫和的、輕柔的笑容,他說,“我好多了,謝謝?!?/br> 他的身子微微前傾,手心向上向我伸出右手掌,我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心,借力從地上站起來。 午后的陽光從雕花門扇投射進來,廳內沉淀著歲月痕跡的老楠木家具此時泛起一種淺橙黃略灰的顏色,廖長寧略有些蒼白的臉在陽光的散碎光暈下有些玉器似的晶瑩,愈發襯得他眉眼烏沉。 他沒有繼續說話,只是沉默,偶爾偏過頭咳嗽幾聲。 我突然想到之前趴在門口聽到的那些“聽說”,敏感的認定他心情十分糟糕,但是又不知道說些什么才能安慰到他,只好問了句最平常的,“你……吃過飯了嗎?” 廖長寧正在兀自出神,怔愣了片刻才好像聽清楚了我的問題,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皺眉問我,“你一個人跑到后面,家里人知道嗎?” 我點點頭,“我爺爺在前面院子給你外婆看脈呢,我跟他說過了我來找你?!?/br> 我又不依不饒的問他,“你吃過飯了嗎?” 未等他回答,就有一個長輩模樣的女人從外面走進來,一疊聲的叫他,“長寧,原來你在這里坐著吶,快去前面招呼人吧,你二舅都替你站半天了?!?/br> 廖長寧的表情是凝固成了雕像般的冷漠,右手撐著那把楠木太師椅的扶手慢慢站了起來,沒忘低聲招呼我,“翹翹,去前面找爺爺,別到處亂跑了?!?/br> 我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走出廊檐,他回頭看我一眼,只得先帶著我往前院左側的廂房拐過去。 廖長寧的外婆此刻正躺在窗下的矮榻上,背后靠著一個寶藍色的錦緞攢花軟枕,爺爺就坐在她的下首的圓凳上,正在低聲勸慰她。 看到我們從外面走進來,老太太連忙擺手讓廖長寧過去,一邊對我爺爺說,“我就這么一個乖孫,也是看著他,我才能過得下去?!?/br> 她的眼淚幾乎止不住,哭的不能自抑。 廖長寧面色卻沒了片刻之前的冷硬,坐在她身邊攬住老人的肩膀,脊背挺直,帶著跟年齡不符的沉靜持重。他微微點頭向爺爺致意,低聲道,“辛苦您跑一趟?!?/br> 爺爺輕嘆一口氣,“哪里話,都是應該的,”頓了頓,爺爺似乎是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忍不住加了句,“你小小年紀,心思不要太重了,我之前給你開的藥要按頓仔細吃,等晚上把人都送走,再讓我給你看看脈,可能需要調整一下方子?!?/br> 老太太拿起帕子擦了眼角,忍不住握拳錘了一下覆在身上的被子,“我還沒死呢,就有人惦記上這房子跟那點兒家產了,你看我能讓他們誰得逞!” 廖長寧連忙寬慰她,“您還有我?!?/br> 出了廂房,我跟著廖長寧走在廊檐下,一路無言。 拐彎的時候,我聽著有人聲在交談,廖長寧的腳步頓住,我也不敢動,靜靜站在他身后。 先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她是離了婚之后才斷氣的,協議書上白紙黑字簽了字凈身出戶的。妹夫那么精明的生意人,怎么可能給她便宜占?就是長寧,也是十成十的遺傳了他那個精明的爹,要不然他能會一刻不離開二嬸?” 他頓了頓,有打火機的聲音。 接著是剛才那個叫廖長寧出去的女人的聲音,“給老太太哄的只認他一個,這房子往上面數兩代那可是我們兩家共有的,現在只給他一個可說不過去,何況二嬸家又沒兒子,這唯一的女兒現在也沒了?!?/br> 我聽到男人吐了一口唾沫,又說道,“這房子還是其次,在這么個小鎮上,你又不來住,就算開發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二叔年輕時候可是出過海,去過日本的,屯了那么些年的物件,隨便一樣賣出去都夠市里一套房子錢了?!?/br> 她嘖一聲,有些不滿意的繼續說,“老太太手里握的嚴實著呢,會輕易給你?我看你也少往前面湊,長寧都知道去后面偷懶呢,你倒是上趕著?!?/br>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我不搶著當這喪禮的主事之人,難道要眼睜睜讓老四占了?” 我站在那里沒敢吭聲,聞到有煙草味隨風從拐角那株碧油油的大葉子丹桂那邊飄來。 廖長寧的手掌按在左胸,忍不住嗆咳了一聲,那面就徹底安靜下來。 片刻之后,他繼續往前走,好似什么也沒有發生過,拐角處已經沒有了人影,轉過那個半圓形拱門,就到了人聲鼎沸的正院。其實人已經比上午少了很多,主要是相熟的鄰里和本家。 廖長寧站在午后陽光之中,身影被拉長成歲月在我記憶中的剪影。 之后,他在連云鎮住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因為他身體一直不好,爺爺倒是成了他幕中常賓,我們不常見面,只是有時放學之后我會去找他。 廖長寧的功課極好,會畫國畫,又能寫一手漂亮的書法,是真的書法——隸書雍和大氣,楷書莊嚴規整,行書寫意個性,各有千秋。 我的字從小就一直都很古板無趣一筆一劃,在他的指導之下練了幾百頁紅米字格,竟然慢慢也能寫一手看得過眼的小楷。 那段時光慢悠悠的,好像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我漸漸對廖長寧起了隱隱約約的愛敬之意。 那時候,我并不能深刻理解那種悄悄萌芽的感情究竟意味著什么,只覺得自己的生活終于有了一個目標。但是我必須要承認,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一定屬于我的,我也必須為了我的堅持忍受甚至犧牲很多。 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能變得更強大。 我守著一場注定孤獨、熱烈、固執、單向度的戀愛開始漫長的修行之路。 我努力讓自己變得認真、茁壯、盛放、不淺薄,直到能在我最好的時光與廖長寧再次相遇。 ☆、從前慢(3) 百年校慶晚會,學校下了血本請了央視一線的女主持人扛鼎,每個學院都強制性的排練了一個集體節目,幾乎是要求全員參與。 晚會分為四個篇章,每個篇章都有一個開場舞作為節點和標志。我跟莫曉楠很不幸的被編排到“夏之謎”那個篇章開場舞里面,每個人都穿了一件熒光綠的舞蹈褲,腰上圍著一圈大葉子,頭發被分成兩股,用綠色的發帶編成了翹著的羊角辮的樣式。 其實之前我們學院也有給廖長寧發請柬邀他觀賞晚會并參加其中的“校友擷英”篇章,但是也早就收到了他秘書部否定的回復,所以當我表演完,臉上依舊帶著厚重的舞臺裝,隨便裹上一件開衫走出體育館的時候怎么也沒有想到會看到他。 廖長寧正站在體育館的臺階前,似乎在等人。 他今日穿了件剪裁得體的黑色的精工襯衣,煙灰色的長褲,整個人隱隱流動絲綢般的光華,仿佛已經跟夜色融為一體。 我漸漸才明白,所謂氣質,是物質基礎堆積到鼎盛才有的結果。至于以前所認知的內外兼修和才色兼具,完全就是一種笑談,它所帶給人的沖擊力遠不及物質的包裝和原始的本錢那么直觀和尖銳。 他在抽煙,右手指間明明滅滅的閃著點點光芒。 這幾日降溫,晝夜溫差極大,周圍有蕭瑟的涼氣,他似乎有些不舒服,一邊抽煙一邊時不時偏過頭去低低的咳嗽。 我的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腳步不由自主的向他站的方向挪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