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翟欲曉瞪著花卷,沒好氣地嗆他:”你吃醋踩我干什么?踩你女朋友去!” 花卷嚼著生菜葉子怔住,轉頭面色幽深地望向錢藻。 錢藻面頰倏地一燙,趕緊去瞅桌子底下。果然,在她和花卷的腳之間,赫然伸著翟欲曉的。小白鞋上確實已經有三個半片的腳印了。 錢藻慌得連聲道歉,甚至都忽略了翟欲曉那句別有深意的“吃醋”。 花卷等她道完歉,輕描淡寫地跟翟欲曉說:“多擔待點兒吧,我小女朋友是不比你小男朋友懂事兒了?!彼f完這句話,“專注地”去翻動rou片,假裝沒注意到桌上幾乎能把他點著的幾道灼灼目光。 錢藻突然扭捏起來,她不好意思地扒拉了下花卷的胳膊,問:“……你真答應了?” 花卷給她夾出烤熟了的牛rou,說:“嗯,真答應了,你腳下有點數?!?/br> 翟欲曉問:“……你怎么看出來的?” 花卷覷她一眼,說:“我進門就看見林普在盤你的手指,跟墻根兒下老頭兒盤核桃似的。嘶,照他那么盤下去,不出倆月能給你盤出老繭我警告你?!被ň沓槌黾埥聿亮瞬磷?,慢悠悠地繼續說,“而且你當我瞎的?你低頭看看烤架,你這都不聲不響擺一晚上了,我再缺心眼兒能當它是個桃兒嗎?” 林普下意識地低頭看向烤架,他嘴巴微動了動,但沒有發出聲音。因為不想承認自己缺心眼兒。他倒是沒當它是個桃兒,他以為她只是瞅著空檔隨意放的。 花卷突然注視著林普的眼睛,輕聲問:“林普你高興嗎?”他問這句話的時候,面部表情非常豐富細膩,非得用一個詞概括的話就是,溫柔。 林普一怔,眉開眼笑,他說:“高興?!?/br> 由于各自都把話說開了,烤rou就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香噴噴,大家下筷的速率顯著提升,各類rou食也叫來店員加點了兩回。 素食?素食不需要,成年人都是無rou不歡的。 大家潦草碰了個杯紛紛下筷,翟欲曉喝了口蘋果醋壓食,突然說有個問題需要再討論一下?;ň碇庇X她沒憋好屁。果然,她接下來腆臉問“這頓飯誰請”。 ——一般應該是新鮮出爐的小情侶請客,十分鐘前板上釘釘是翟欲曉和林普,但眼前這不是有對兒飯桌上直接出爐正冒著熱氣兒的嘛。 花卷把耳朵一閉做出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勢。 林普習以為常地說:“我有錢,我來?!?/br> 錢藻“呦呵”一聲,說:“前男友,真不是我看不起你,要不然我們去拉個銀行流水比一比?!?/br> 最后他們決定這頓就吃錢藻的了。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以前就完全沒有注意到卷兒嗎?”大家聊熟了,翟欲曉問錢藻。 “只是知道他是林普的鄰居,”錢藻實誠道,“他那時候長得也不咋地,個頭也不咋高,跟林普走在一起,畫面都有些傷眼。而且不愛運動,基本除了上下學路上,一般偶遇不到?!?/br> ——有一說一,花卷有大約5cm的個頭確實是高中畢業以后長起來的。但花卷即便在高中時期的長相也不能用“不咋地”形容,絕對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耐看,只能說那個年紀的女生欣賞不來單眼皮帥哥。 花卷笑著說:“你繼續說不要停,照這個路子下去,你很快就能恢復單身了?!?/br> 錢藻做了個給嘴巴拉拉鏈的動作。 飯后兩兩散去,翟欲曉跟林普一路聊到八千胡同。 翟欲曉能感覺到林普其實挺喜歡錢藻這個朋友的,席間他甚至會主動逗她兩句,神情非常放松。翟欲曉問他高中畢業后為什么不跟錢藻保持聯絡。林普沉默片刻說,不確定錢藻有多喜歡他所以沒法聯絡——他其實知道錢藻直到高中畢業都仍是喜歡他的。 翟欲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以后可以聯絡了,人家姑娘一晚上根本沒看你幾眼,都扎花卷身上了。 43. 你真的喜歡我嗎? 你真的喜歡我嗎?…… 第四十三章你真的喜歡我嗎? 路虎緩緩停在胡同口的墻根下, 翟欲曉解開安全帶正要下車,卻突然被林普抓住了手腕。他表情非常認真地問她,“你真的喜歡我嗎?” ——翟欲曉在霧市的那句“不行”始終響在耳側, 林普當時沒有問“為什么”,因為他自己每次跟別人說“不行”時的原因不外乎“我不喜歡”、“我不愿意”甚至“我討厭”。 翟欲曉重新坐回來, 說:“我早就想跟你解釋清楚了林普?!?/br> 翟欲曉謹記翟輕舟的寄語“真誠、坦蕩、鮮活、豐沛、自由、勇敢”,徐徐向林普剖析著自己的心路歷程。 “我以前也喜歡你,不過是零零碎碎的喜歡, 我自己回顧了下,最早大概是在一家石鍋魚店里你被逼著叫我‘jiejie’時?但是我一直覺得跟你在一起這件事情就很離譜。我們一起長大, 我對你熟到什么程度呢……我知道你屁丨股下面大腿根兒上有個狗咬出來的疤瘌,我還看過你青春期大早上起床洗小褲衩——當時不懂事兒后來還能不懂么?所以我自己修煉了懸崖勒馬的獨門絕技,只要后脊梁骨一麻就立刻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久而久之的, 也覺得維持原狀挺好的?!?/br> “在霧市你突然表白了,我立刻就慌亂了。我自己私底下瞎琢磨是一回事兒——因為不理會它也就過去了——但你也參與進來是另一回事兒。我首先覺得咱倆不般配,年齡不般配, 性格也差強人意。實話跟你說吧,我小時候跟你溝通還得靠著花卷的提點, 花卷都比我細膩些。此外我也擔心萬一咱倆最后沒成,白白葬送了這么多年一起長大的情誼。最后這點我肯定不能接受?!?/br> “結果我一句‘不行’直接就造成了你躲著我的局面, 這讓我前所未有的暴躁, 那些天看見誰煩誰, 差點把我老板炒了。哦, 跟趙三俗硬磕也是這個原因。以前他時不時地開黃丨腔我忍忍也就過去了,畢竟他也不是金戈大廈里最low的low逼,但既然剛好撞我槍口上,那就不能留了?!?/br> “跟著我見到了曹溪。我第一回見她就覺得不舒服, 雖然沒跟她對上話,但是覺得她不適合你。第二回見她,她在背后說你閑話,我一邊替你出氣一邊偷偷高興:嗐,我說什么來著,她果然不適合你!然后踏出餐廳的門,我就突然頓悟了,我真是虛偽啊,我其實明明是自己想跟你在一起試試的?!?/br> 林普沒有料到能聽到這樣綿長推心置腹的一番話,他怔怔望著翟欲曉,大腦一片安空白,片刻,他突然說:“我愛你?!?/br> 翟欲曉后脊梁骨立刻麻了,她輕輕“嘶”一聲,面紅耳赤地伸手跟林普擁抱。她突然有些嘴拙,嘴巴嘬半天也沒能成功回他同樣的一句話以配合當下的氛圍,但那并不重要了。 林普本來只是載翟欲曉回來而已,沒打算上樓。明天煉石實驗室的負責人之一在q大有個講座,施教授特別點了他的名字,要求他務必到場聽課。結果正要倒車離開,不經意地往上一看,自家的窗戶居然是亮的。他在夜色里躊躇片刻,重新貼著墻停下,解了安全帶下車。 林漪坐在飯桌前支著下巴發呆,在她面前,一碗只吃掉一半的清湯掛面正散發著蔥香。 正是“秋老虎”天肆虐的時候,白日里熱得叫人受不了,恨不得跟蛇似的蛻層皮,夜里起了風就驟然舒服許多了。所以此時家家戶戶都敞著玻璃窗,只合著最外面的紗窗,小小斗室里的生活碎片也都暴露在夜色里任人攫取。 樓下鄰居們的家里叮里咣當的總是特別熱鬧。三樓柴彤家里是足球解說員的聲音,應該是現場直播,不然翟輕舟不至于如此真情實感地暴躁。二樓花卷家里再次傳來姚思穎呵斥花長立滾去洗澡的聲音,花長立的聲音聽不見,但林漪想,多半是推脫的詭辯。一樓的聲音就聽不到了,但是他們家里有個睡顛倒了的小女嬰,這個點兒應該正在啼哭。 …… 林漪其實搬到這里住沒幾個月就想搬走了,倒不是這里有什么不好,是這里也沒什么特別好的。但林普舍不得他的兩個小伙伴,他只要一看到她整理行李箱就捂著眼睛抽抽搭搭的,可煩人了。 林漪一邊慣性地想著林普可煩人了,一邊覺得奇怪,因為此刻再回憶起林普小小的人兒抱膝蹲在行李箱里不許她往里放衣服的樣子,居然覺得并不煩人了。要知道她當時可是氣急敗壞地直接拎他出來打屁丨股了的……不過小孩兒挨揍也哭不出聲兒,是再小一些的時候叫一個上門來鬧事兒的混混兒給嚇住的。 門外突然響起的鑰匙聲驚醒了林漪,她重新執起筷子胡亂拌了拌面,與擰開門進來的林普打了個照面。 “你怎么回來了?”林漪問。 “你怎么在家?”林普問。 兩人不由都頓了頓。 “跟曉曉和卷兒聚了個餐?!绷制照f。 “流感,怕傳染給客人?!绷咒粽f。 …… 林普轉頭把鑰匙放到玄關架上,再在鞋柜里取了拖鞋,他問:“去看過醫生了?怎么沒去brandon那里休息?” ——林漪的美國丈夫叫brandon ellison 林漪說:“醫生說休息就行了沒事兒。brandon的祖父過世了,他回美國奔喪,也順便再補充一些我這邊移民需要的資料。麻煩死了?!?/br> 說到“麻煩死了”這四個字,林漪又掛上了不耐煩相。 林普不置一詞,只點頭表示聽到了。他看一眼她碗里差不多拌成糊糊的掛面,問:“再給你煮一碗吧,這不能吃了?!?/br> 林漪打了個呵欠,懶洋洋說:“不用了,不想吃了。你明早起來去胡同口給我買份八寶粥,再來一屜灌湯包,芹菜豬rou餡兒的?!?/br> 林普說“好”。他需要起早趕去學校,但可以買來給她溫在鍋里。 林漪的手機突然嗡嗡嗡地震動,是skype來電,她嫻熟地用英語跟人聊著,趿拉著拖鞋回臥室了。 林普收起碗去廚房洗涮,在要倒掉面條時,自垃圾桶里發現了黑漆漆的藥渣。林漪是個特別怕麻煩的人,能打針就不吃藥,遑論還需要自己花時間熬制的中藥。他凝眉刷了鍋碗,再將冰箱里保質期不太好的牛奶丟掉——林漪喝奶從不注意保質時間——然后前去敲了林漪的門。 林漪敷衍著對方結束通話,跟林普說:“剛忘了交代你,我上午給你轉了五萬塊錢,結果沒注意設定的是24小時到賬,你明天記得查收下?!?/br> 林普一愣,說:“我有錢?!?/br> 林漪笑了:“褚炎武的錢不能算。你說的是q大給的那仨瓜倆棗的補助?” “……”,林普說,“我知道了,我明天留意下?!?/br> 林漪的手機“嗡~”“嗡~”“嗡~”響個不停,新消息不斷進來,她低頭意興闌珊地翻閱著,仿佛忘了林普的存在。 林普早就習慣了這種不經意的遺忘。他再度敲門以引起她的注意,問:“我見垃圾桶里有中藥渣,醫生給你開的?” “啊,對,”林漪回復著對方信息,漫不經心地回答,“但不是治療流感的,是治療卵巢炎癥的。不是都說婦科病中醫看得比西醫好么。嘖,就是得自己熬藥很麻煩?!绷咒粽f著說著聲音就弱下去了,她盯著屏幕上的內容露出感興趣的樣子。 林普慢半拍地“啊”一聲,關門離開。 簡單整理下房間再洗個澡,林普刷到翟欲曉的朋友圈消息,她給自己做了個21天早睡計劃表。按照她計劃表上的時間,此時應該已經睡了。他不太相信她能按表行事,但仍沒打擾她,獨自上去了樓頂。 帳篷是爛得實在沒法補救時才拆掉扔了的。也就是前兩年的事兒。 樓里其他的鄰居跟翟輕舟商量說,既然帳篷也不能用了,那就拆掉騰個地方給我們曬點兒東西吧。翟輕舟上去看了看,確實沒法用了,從上至下撕出老長的一道口子,且雖然上面有塑料棚遮著,但帳篷布料也仍有要糟爛的跡象了。他只好答應下來,并跟鄰居一起實施了破拆行動。但是破拆行動開始之前,他專門攝了幾張照片傳給林普,第一給他留作紀念,第二茲以證明確實是破爛到不得不拆了。翟欲曉和花卷?他倆人沒心沒肺的不必理會。 林普幾天后回來盯著空蕩蕩的那片區域半晌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翟輕舟在呼呼的大風里大聲跟他說,沒事兒啊,咱回頭再買一個新的支棱起來。 但是三個小伙伴只剩下翟欲曉是常住人口,實在沒有再買的必要。 林普坐在樓檐上,兩條長腿垂落在外側,他低頭向下看了看,稍微有點眼暈,但在可接受范圍內。他支著下巴怔怔地望著高遠處層層疊疊的燈光,腦海里是在這里長大的幾千個日日夜夜。 他記得胡同里胡子拉碴的男人、砰砰砰的踹門聲、夜半堆不成的雪人,也記得自己在哪里跌倒、被誰抱起來哄、吃了誰家焦脆的炸春卷兒。 再去找醫生看看吧。林普閉上眼回憶著翟欲曉的氣息,想。 44. 生活就是糖里裹著屎 生活就是糖里裹著…… 第四十四章生活就是糖里裹著屎 八月末, 在林漪與人結婚將近五個月時,褚炎武終于聽聞這則消息。這是第一重打擊。他突然意識到林普早就知道卻并沒有告訴他。這是第二重打擊。兩重打擊之下,褚炎武整個人都瘋魔了。他奈何不了林漪就撿著軟柿子捏, 給林普打電話,喝令他必須馬上出現在自己面前。 林普正跟師兄討論新的算法, 聽著電話里他崩潰的聲音,跟師兄道了個歉,立刻開車回去了。他一路疾馳回到褚家, 與褚元邈打了個照面。褚元邈正站在客廳里叉著腰喝水,黑色的褲子上有兩個很明顯的鞋印。 “什么情況?誰踹的?”林普問。 褚元邈食指向上一指, 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而立之年了,誰能想到呢,他片刻前還人五人六地在跟合作伙伴規劃日料店的未來, 轉瞬就被他爸踹屁股了,而且還是兩腳。 褚元邈也是寸,他早就搬出去自己住了, 平常一個月回不了兩趟,偏巧今天就趕在這個時間點回家了。他眼見褚炎武神色不對, 難得孝順一把上前詢問,奈何褚炎武心氣兒不順時宛如瘋狗, 張口便仿佛要咬人似的, 兩人三言兩語便大吵起來。 褚元邈的狗脾氣跟他爹是一脈相承的, 于是, 在幾乎要掀翻房頂的激烈的爭吵中,褚元邈當頭給了他爹第三重打擊——他和大哥也早知道林漪的婚訊,他們也沒有告訴他。 褚炎武的憤怒達到了峰值,伸腿便給了他兩腳。褚元邈初中畢業以后就沒被他爸這樣踹過了, 所以當下愣怔半天,一言不發拉開門便出來了。 “……老頭兒知道你媽跟人結婚了,”褚元邈無奈地說,“……看得出來確實挺傷心的。雖說他也活該吧,但畢竟也是往六張里數的人了,心血管不太好,你盡量給他留著點臉?!?/br> 褚元邈這樣叮囑完,牙疼似地揉了揉下頜,補了句“不要學我”。 林普沒出聲兒,拾級而上。 二樓書房里,褚炎武剛剛照墻砸了一方紅絲硯,他聽到敲門聲,暴怒吼了句“滾進來”。林普推門進去,便與一雙幾乎要噴出火星兒的眼睛正面撞上。 褚炎武倏地站起來,直向林普而來,他咄咄逼人地道:“林普你是不是到現在都特別煩我?!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咱爺兒倆早年的那點糾葛就是過不去了?!我給你當爹,當得跟個孫子似的,窩囊極了,說什么做什么都得先觀察觀察你臉上是陰是晴……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跟個傻丨逼似的跟你那個悄悄嫁人的媽‘耗著’?!” 林普垂眸望著褚炎武微微抖動的手指,他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地說:“……你上一任女朋友比我都小,我以為你早就沒有跟她耗著了?!?/br> 褚炎武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突然連吼兩句“臥丨槽”,轉頭一腳踹到實木茶幾上,然而茶幾太重了,并沒有被撼動一絲一毫,他憋著的火撒不出來,抓起茶壺茶杯“砰砰啪啪”地照墻砸。 也不知砸第幾下,林普突然出了個痛聲,褚炎武抓著最后一個茶杯定格。 兩父子在突然的靜默里一幀一幀地切換到四目相對,瞳孔均微微收縮。褚炎武自己的額角和下頜叫反彈的碎片擦出了血,林普右邊的臉頰也叫反彈的碎片擦出了血。 褚炎武無奈地扔掉茶杯,眼圈剎那紅了。他半倚半坐著桌角,抬手抹了把眼。他嘴里低喃了句“混賬東西”,也不知是在罵林漪還是林普。 林普注視著他,突然說:“我也是事后被通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