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敏貴妃盯了她一陣,又將目光落回到步搖上:“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說得對,她從來就不想與我爭?!?/br> “可即便她不爭,她還是皇后,她生的兒子還是太子,你說我氣不氣?” 唐才人別過頭去,不理會敏貴妃。 也許敏貴妃見她毫無反應,便會覺得無趣,就不會繼續抓著她,同她說這些了。 果然,敏貴妃見唐才人毫無反應,便撇了撇嘴,止住了話頭。 待過了一陣,又想起了什么,饒有興趣地道:“皇后薨逝那一年,老糊涂帶人去了行宮游玩,你可去了?” 唐才人抿了抿唇,并不答話。 敏貴妃猜得不錯,她去了。 先皇后薨逝不過兩月,先帝就帶著幾個得寵的妃子,又帶了許多大臣,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行宮游玩去了。 敏貴妃緊緊盯著她的臉,不錯過一絲一毫神色變化,笑道:“晉國來的那質子,自打入了燕國,便被養在行宮里,若我記得沒錯,那年去的人里,有不少人隨著我兒一起,以戲弄那小質子為樂?!?/br> 說著,敏貴妃嘆了一口氣:“我兒有什么壞心眼呢,不過是嘴上過過癮罷了,但我可是記得,有人對那小質子動了手呢?!?/br> 唐才人嘴唇一抖,幼年時原本有些模糊的記憶忽地清晰了起來。 那年她不過十余歲,隨著父親一道去了行宮。去之前父親千叮萬囑,說四皇子與六皇子最得陛下喜愛,她定要好生哄著那兩位皇子,若是年少時結下了情誼,日后若想飛上枝頭,也容易許多。 她將父親的話放在心上,同那些年歲相當的少爺小姐們一起,日日跟在四皇子與六皇子身后。 有一日,他們遇見了晉國來的質子。那質子原是被關在一處小院子里,那天不知怎的,偷跑了出來,卻又倒霉地撞上這一伙人。 四皇子指著那質子罵了好一會兒,六皇子尚覺不過癮,提議找個人出來,將那質子當馬騎。 唐才人不知怎的,稀里糊涂被推了出去,見那質子趴跪在地上,又被人推搡著坐在了質子的背上。 旁的她已經記不清了,就記得那質子身子骨格外瘦弱,跪在地上,像是隨時會倒的樣子。 唐才人想起了這些,不由得一個激靈。 敏貴妃將這些反正都看在眼里,好心幫她捋道:“你將那錦嫣公主當馬騎了吧?那可是穆淮捧在手心里的人,難怪,難怪?!?/br> 敏貴妃故意不將這句話說明白,唐才人卻知曉她的意思。 步搖也好,假意恩寵也好,束玉閣也好,全是為了幫錦嫣報當年之仇呢! 唐才人腿腳一軟,險些站不住,愣愣地看了敏貴妃一陣,忽地笑出聲來。 只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為何穆淮從不留在毓秀宮過夜,為何穆淮從不提起晉位份的事情。 以她為餌,鏟除了唐家,又能為錦嫣出一口惡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敏貴妃靜靜聽她笑了一陣,也跟著笑了起來:“從此有人在這里陪我了,真好,真好?!?/br> 第30章 疏月(捉蟲) 夜涼如水。 唐家連帶出來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穆淮得了空,早早便去了永安宮。 這段時日來穆淮每每來永安宮,都是匆忙來又匆忙走, 姜寧靈已許久未同他好好說上話了, 見他好容易得了閑, 壓抑許久的思念便再忍不住,翻涌了上來。 姜寧靈如此熱情, 穆淮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由著她作亂了一回。 待將思念絲絲縷縷訴說完畢,穆淮抱著姜寧靈從湯池中回榻上時, 夜已深沉。 懷中的美人明明已經困極,卻還強撐著眼皮看著他,似是怕一眨眼他又不見了。 穆淮見她一雙眸子泛著濕意, 如小兔兒般無辜又無助,心中柔軟幾分, 將她放在榻上,自己也躺了下去, 側身在她微顫的眼睫上落下一吻:“朕今晚歇在這兒, 睡吧?!?/br> 姜寧靈這才合上眼,依偎在他懷里安心睡去。 還不忘伸手揪住他寢衣的袖擺。 穆淮心下有些好笑, 又覺得她這黏人模樣可愛得緊,索性抬手將她圈入懷里, 相擁而眠。 不知是否是這段時日太累的原故,穆淮這一覺睡得不太安穩,墜入了夢境。 夢中, 他又回到了被他深埋心底不愿想起的少年時。 那時他母后剛剛薨逝,嬤嬤告訴他母后是急病而去, 他覺得其中頗多蹊蹺,請求父皇徹查,可父皇只隨意盤問了幾個宮人后,便沒了下文。 不僅如此,還在他母后過世不過半年便帶著浩浩蕩蕩大隊人馬,去行宮玩樂。 快活得很。 小穆淮身為太子,自然也被帶著去了。 去了行宮之后,父皇見他成日悶悶不樂,便差了幾個年歲差不多的官家子弟與他做玩伴。 小穆淮那段時日只惦念著母后去得蹊蹺,整個人都陰沉得很,那些官家子弟得了皇帝的命令過來陪他游玩解悶,卻在見了他之后一個個都不敢大聲吭氣,來過一兩回后便不再來了。 他知曉這些人要么是被他給嚇跑了,要么是覺得去給四皇子六皇子做玩伴更好,他也不甚在意。 左右不是真心對他,走了便走了。 只有一個小公子,每日下午都會過來看他,陪他說幾句話。 那小公子長得粉雕玉琢的,說話聲音也軟軟的,小穆淮一看就知曉這是個穿了男裝的小姑娘。 他懶得戳穿,只冷眼看著她每日都在絞盡腦汁逗他開心。 大部分時間里,都是那小姑娘在說,小穆淮在聽。 二人熟稔些之后,那小姑娘更加絮絮叨叨了,除了同他聊天解悶,還告訴他,自己本不想來陪他說話,可是陛下發了話,總得挑一個人過來陪他,她就這么稀里糊涂被塞過來了。 那小姑娘說完,還撐著下巴對他笑,唇邊的酒窩盛著夏日的暖陽:“起先我覺得這差事無趣得很,可相處久了,才知道大哥哥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呢!” 小穆淮起初覺得這人聒噪得很,可一日又一日地相處下來,小穆淮忽地覺得自己心中壓抑著的那些黑暗仿佛淡了不少。 執著于母后是如何得了“急病”又有何用呢?到時如何處置那些惡人,還不是他父皇輕飄飄一句話的事? 倘若他真想為母后報仇,便只能先牢牢守住這太子之位。 他從前被恨意蒙蔽了雙眼,反倒看不清腳下的路了。 是這小姑娘一點一點揭開了那片黑暗,一把將他拉了出來。 有一日,小姑娘例行公事與他說完話,沒指望小穆淮能有什么回應,起身便要走。 小穆淮卻破天荒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愣了愣:“我,我叫疏月?!?/br> 疏月,小穆淮將這名字在心里翻來覆去念了兩遍,猜這應當是她的小字。 “疏月,再陪我坐一會兒?!?/br> 小姑娘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好?!?/br> 在行宮住的這兩月里,疏月日日下午都來陪他說話,雷打不動。 后來有一日,他坐在院中等了疏月一個下午,從烈日炎炎等到月上梢頭,疏月都沒有來。 第二日也是如此。 第三日也是如此。 小穆淮以為,他被拋棄了。 可到了第四日,他仍坐在院子里等時,疏月來了。 小人兒一張臉泛著病弱的蒼白,一見面就急急同他解釋道:“大哥哥,我前幾日生了病,連著燒了兩個晚上,一下榻就暈暈乎乎的,不敢跑過來見你。我今日終于能下榻了,喝了藥便立刻過來見你了!” 小穆淮聽得這語速飛快的解釋,心中驀然松了一口氣。 “為何生了病,著涼了?” 說起這個,疏月原本蒼白的小臉都氣紅了幾分:“要不是有人故意欺負我,我怎么會生病呢!那些人真討厭,害我這么久見不到你!” 小穆淮挑了挑眉,語氣沉了幾分:“何人欺負你?” 疏月義憤填膺:“還不是那討人厭的六皇子,見我日日都往你這里來,就故意給我使絆子!” 說罷,還特意看了看四周,湊近小穆淮低聲道:“我罵了六皇子,你可別告訴別人?!?/br> 可待小穆淮問疏月,六皇子是如何欺負她時,疏月卻搖了頭不肯再說了。 小穆淮問不出來,只得將這筆賬好生記在六皇子頭上,日后再算。 穆淮當時有所不知,姜寧靈不肯說原由,并不是忌憚六皇子,而是說出來就會揭穿她女兒家的身份,她怕穆淮會因此疏遠于她。 事情其實并不復雜,當初先帝差人去配小穆淮時,姜寧靈的哥哥也在其例,只不過他懶得與這些皇家子弟周旋,便用些稀奇小把戲讓姜寧靈代他做這件事。 說來也巧,另外那些公子哥兒來了穆淮這兩日,便漸漸都不再來了,沒人見過姜寧靈,自然也沒人揭穿她身份,眾人都以為日日來穆淮這兒陪他聊天解悶兒的是姜家二公子姜煦禾。 有一日六皇子路上見著姜煦禾,知曉他只巴結穆淮而不巴結自己,便言語羞辱了一番。 可姜煦禾是何人,姜家驚才絕艷之輩,五歲誦經傳十歲觀百家,伶牙俐齒滿腹經綸,論口舌之爭,六皇子還真討不到半點好。 六皇子知曉姜煦禾是在罵他,可口中吐出來的字句又文雅得很,六皇子一張臉憋得通紅,眼見罵不過,氣得跑去先帝面前告狀去了。 姜煦禾當晚便被罰跪在姜家的書房外,晚飯也沒得吃。 姜寧靈知曉六皇子罵她二哥也有她一份功勞在,便很有義氣地一同陪著姜煦禾罰跪。 跪了兩個時辰,直直暈了過去。 姜父知曉這事時,氣得拿戒尺滿院子追著姜煦禾打:“我罰你不過是做個樣子給陛下看,你膝上綁了三層棉花我都當沒看見,可你meimei呢????” 姜煦禾也沒想到自家meimei這么實誠,一層棉花都沒綁,只嘆著氣得守在病床邊,照料了先是累暈過去再是吹了夜風涼氣入體染了風寒的傻meimei整整三日。 小穆淮不知這些曲曲折折的故事,只是后來聽宮人議論說,六皇子折辱那晉國來的質子,將人給折騰病了。 那,疏月應當便是晉國質子了吧。 難怪不愿意同他說大名,也不愿意同他說為何與六皇子有過節。 應當是怕二人身份懸殊,以為他知曉后不愿再理會他了吧。 穆淮在夢境里浮浮沉沉,一會兒夢見疏月喚他大哥哥,一會兒夢見疏月蒼白著臉卻還要努力跑向他,一會兒又夢見疏月在他回宮前哭著同他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