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趙臻看著她,眼神中沒有冷嘲,沒有憐憫,那樣冷漠,連眉目都要結霜了。 惠國公主忽然有了力氣,她抓住趙臻的手,借力站起來。 雖然一路走來連滾帶爬,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她一定要看個結局! ********** 皇后是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即使衣著樸素身陷冷宮,她依然是雍容華貴的。 皇上是個吊兒郎當的老頭,即使龍袍加身高高在上,他依然是吊兒郎當的。 當這樣的兩個人并肩坐著,對比就更加明顯了,一個白富美,一個老流氓。 這是一場唱了幾十年的大戲,男主女主就是帝后二人,林瑯和惠國公主是高級炮灰,也是主角二人博弈的棋子。趙臻滿打滿算才七歲半,他自知不是主角,乖乖退到一邊做背景板…… 林瑯似乎心滿意足了,他指著皇后笑道:“皇后果然守約,當年你我約定,你幫我復仇,我幫你照看女兒,現在你的女兒就在這里!”林瑯似乎嫌不夠混亂,又指著皇帝笑:“皇上也很守約,當年你我約定,你給我一個復仇的機會,我讓你女兒生不如死,我自問做得很好!” 林瑯看著面如死灰的惠國公主,笑得諷刺?!肮髡娌幌穸坏墓莚ou,既沒有皇后的聰慧,也沒有皇上的狠辣,寧可自欺欺人像狗一樣活著,也不愿睜開眼看看!” 惠國公主歇斯底里的大喊,“你胡說!不是那樣的!父皇不是那樣的!” “是我的錯!是我非要嫁給一個有婦之夫,是我讓父皇失望了,是我讓父皇丟臉了!” “自、欺、欺、人!”林瑯一字一頓道,“你根本不是皇上的女兒!” “……”惠國公主愣愣的看著林瑯,努力發聲,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呵呵呵~~”寂靜的大殿中,忽然傳來皇帝的笑聲,他拄著下巴看向皇后的側臉:“朕也想知道,她究竟是誰的孽種,皇后可否為朕解惑?!?/br> 皇后端莊的臉,就像一尊蠟像:“皇上何必明知故問,我當年沒說,現在也不會說?!?/br> 皇上終于收起懶散的模樣,他走到皇后面前,居高臨下和她對視?!案嬖V我為什么,為什么要背叛我,我讓你權傾后宮,扶持你的家族,甚至允你參議朝政,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只有你,只在你面前,我不是‘朕’…… 為了你,我不想萬歲萬歲萬萬歲,只想和你一起活到千歲…… 帝后對峙的時候,林瑯用手中的火折子點燃了紗幔,火光‘嗖’的竄起老高。這不同尋常的燃燒速度讓趙臻詫異,趙臻湊近沒燃燒的柱子聞了聞——難道,這些這間大殿曾被油浸過? 趙臻的本意是看戲,沒想把命搭上,但有件事他失算了。 本以為是皇后和林瑯聯手,沒想到皇上也摻了一腳。該來救援的人遲遲沒來,冷宮鬧出這么大動靜也沒人查看。剛才一路走來,連一個宮人都沒有……情況有些不妙??! 林瑯隨手扔掉火折子,一把抓住趙臻,拖著他要往火堆里扔。 趙臻眼神一沉,看來等不到救援了,只好自己動手! 趙臻剛要掙扎,就見惠國公主撲上來抱住林瑯的腰。林瑯身體一僵,狠狠一腳踢向惠國公主的小腹,公主慘叫一聲,疼得眼前一黑,整個人滑倒在地……兩只手上全是血! 而林瑯腰上,正扎著那柄挾持過趙臻的匕首! 趙臻是真愣了,惠國公主居然刺傷了林瑯?!還是為了救他? 林瑯顯然比趙臻更驚愕。從一開始他就防著周圍,防著帝后,甚至防著外表沒有任何攻擊力的趙臻,卻唯獨沒有防備惠國公主……他知道那個女人帶著匕首,這把匕首還是他親手交給她的。但他沒有在意,因為他早就認定了,這個女人寧可自殘也不會傷害他…… 林瑯捂著心口,慢慢彎下腰——匕首捅在腰上,為何疼在心里? 趁林瑯發呆的時候,趙臻拖著昏厥的惠國公主往外跑。大殿燒得太快了,再不出去,等會兒不是被燒死,也要被濃煙嗆死。趙臻力氣有限,拖了半天也沒走多遠,而帝后二人卻還在爭論女兒是誰的,趙臻真是氣死了。 “你倆有完沒完!大殿快塌了!” 皇后冷哼一聲,就算已經火燒眉毛了,她依然保持著皇后的風度,姿態萬千地走下臺階,和趙臻一起拉著公主。趙臻見老皇帝神色冷淡地袖手旁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有病??!皇后不肯說公主的生父是誰,又沒說生父不是你!你唧唧歪歪問個屁??!你老婆生的閨女,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你個神經??!”趙臻扯著嗓子痛罵。 老皇帝張大嘴,顯然沒想到皇后的話還可以這樣翻譯。 他看向皇后,皇后依然是從容端莊的蠟像臉,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知道,這個女人的驕傲不下于他。老皇帝傻傻的看著皇后,如果真相是這樣,那他們兜兜轉轉這些年是為了什么…… 火勢越來越大了,林瑯因為站得近,整個后背被大火吞噬了。 他就像個著火的巨人,失血過多再加上灼燒,疼痛讓他無法思考,渾渾噩噩的林瑯居然沒有撲向老皇帝,而是搖搖晃晃追趕趙臻,或者說……他在追趕趙臻拉著的惠國公主。 林瑯越追越近,皇后不得不放下公主,推了趙臻一把,“快走!” 皇后理了理凌亂的宮裝,提起千層裙擺,抬起一腳狠踹林瑯! 趙臻一咧嘴,真看不出端莊高雅的皇后,也會抬腳怒踹…… 林瑯雖然重傷,但功夫底子還在,下意識抓住皇后。兩人糾纏起來,皇后烏緞似得秀發被火光吞噬,白皙的肌膚燒得焦黑,趙臻終于將惠國公主拖到門口,可燃燒的大門怎么辦? 趙臻面臨兩個選擇。 一、他自己跑出去,頂多燒到衣服和頭發。 二、拖著惠國公主,雖然傷得重一點,未必會有生命危險。 取舍只用了一瞬間,趙臻已經有了答案。 ——忽然,一只手從身后抱起他! 趙臻一愣,近在咫尺就是老皇帝的臉。趙臻從不知道,看上去骨瘦如柴、風吹就倒的老皇帝,居然有這么大力氣!他一雙手抱著自己和惠國公主兩個人,動作居然飛快! 穿過門口時,他的頭發燒著了,衣擺也燒著了,他抱著趙臻和惠國公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趙臻被夾在中間,雖然沒燒著,也被擠得眼前發黑,嘴都咬破了…… 老皇帝放下他倆,不顧自己身上的火苗,還要往里沖。 趙臻下意識抓住他,“別去!”皇后不可能還活著! 老皇帝干枯的手捏捏趙臻的臉頰,露出一個傻缺的笑容,老皇帝一本正經道:“女兒到底是不是我的,這個問題很重要,上天入地一定要找她問清楚!你也好奇是不是,乖乖等著,等我問出來就告訴你!”說完,他頭也不回的沖進火場…… 趙臻就那么坐在原地,等著,等著,等著…… 他等來了救火的人,等來了御醫,等來了展昭包拯,卻沒等到那個據說會回來的人。 趙臻想。 我是不是被那老流氓騙了? 以后別讓我看見你,見一次揍一次! ********** 第二卷 欲蓋彌彰 ☆、第17章 初見師祖 趙恒,廟號宋真宗,謚號應符稽古神功讓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太宗第三子,初名為趙德昌,后改趙元休、趙元侃,997年繼位,1022年駕崩,享年五十五歲。在位二十五年間仰瞻天文,俯察民心,選賢與能,天縱圣明,靈武秀世,惟德動天,思隨冥運,智與神行,坦至心于萬物,被大道于八方,故百僚師師,朝無秕政,網疏澤洽,率土歸心…… 這段話被記載在宋史·真宗傳,趙臻興致勃勃看了兩眼,惡心的午膳都不想用了。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大小也是個皇帝了,哪怕一輩子庸庸碌碌,于國于民皆無貢獻,駕崩后照樣會有一群文人咬文嚼字地吹捧他,這樣一想,又覺得心情格外舒爽,中午多喝了兩碗蔬菜粥! 月前,一場大火少了大半個冷宮,皇帝皇后一起葬身火海。這里頭恩恩怨怨錯綜復雜,趙臻和一班文臣商量了三天,最后決定將帝后的死法加工一下,從故意縱火,改成因病逝世。這樣既保全了皇室的臉面,也保全了國家的臉面,捎帶保全了惠國公主的性命。 林瑯手下的殺手,將汴梁城內的皇親國戚宰了大半,剩下一小半也是噤若寒蟬?;輫麟m然是半個同謀,但她在最后關頭救了趙臻,功過相抵,趙臻保留了她的尊號,留她在宮中陪伴李妃。 汴梁小小地浩劫了一回,帝后的葬禮聲勢浩大,趙臻的登基大典一切從簡。 滿朝文武都在感嘆新帝純孝,只有了解真相的開封眾人明白——趙臻只是懶。 因為年紀小,趙臻登基后,每天上朝只是聽政、問政、議政,想親政還得等幾年。 或許趙臻也有傳說中的『主角命』,自他登基以后,大宋忽然就風調雨順了。該下雨的下雨,該刮風的刮風,糧食蔬菜漲勢良好,地震洪澇一個沒有,連一直sao擾邊防的遼國和西夏都開始互掐了。 趙臻在感嘆人生寂寞如雪的同時,閑的蛋疼,又喝了一碗蔬菜粥…… 大家覺不覺的,今天蔬菜粥的出鏡率過于頻繁? 那是因為,臻臻正在鎮國寺大搞封建迷信活動——祭天祈福。 鎮國寺其實就是少林寺,太宗初年為祈求風調雨順,欽此『鎮國寺』金匾,封為『國寺』。根據祖制,每代新帝登基,都要來鎮國寺祭天祈福,期間必須齋戒沐浴,誠心禮佛,以求國運昌盛! 趙臻到鎮國寺的頭三天,為祭天忙得頭暈眼花。好在皇帝只要忙三天,接下來是高僧誦經,沒他什么事兒了。寺廟里除了念經,沒有別的娛樂,饒是趙臻這樣懶散的人,悶三天也快張出蘑菇了。 ********** 這天午后,白玉堂在少林后山的楓樹林里散步,正值楓葉似火的季節,景色美不勝收。 忽然身后閃過一道殺氣,白玉堂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繼續走。 走了沒多遠,就見趙臻坐在一根樹干上,抓了一把楓葉往下撒,嘴里哼著奇怪的曲調,兩只小腳丫光溜溜的在空中亂踢。隔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得瑟味兒,惡作劇成功的即視感…… 白玉堂摸摸鼻子:剛才放殺氣的是承影吧,肯定又被小壞蛋欺負了。 沒等白玉堂走進,趙臻已經發現他了,實在是白玉堂一身白衣站在紅楓林中太顯眼了。 趙臻一樂,朝白玉堂的方向張開手,“白大哥~~”忽然從高高的樹枝上跳下來,飛撲! 白玉堂望天:這下要是摔實了,不死也得半殘,也算為民除害了吧。 明知是趙臻的壞心眼,白玉堂直到最后一刻,才懶懶地伸手接住他。趙臻把汗津津的腦袋往白玉堂身上蹭,笑得比午后的太陽還燦爛,一咧嘴還缺了顆牙,特沒心沒肺,特沒煩惱,也特快樂。 白玉堂被他氣樂了,無奈地搖搖頭,把他拎到靴子附近。 “你的暗衛呢?!背顺杏?,趙臻身邊還潛伏著幾十個暗衛,這會兒居然都不在。 趙臻坐在地上穿靴子,隨口道:“他們第一次出遠門兒,有些緊張過度,我打個噴嚏他們都緊張半天,被我攆回去睡覺了。十幾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好睡好才能長得高高壯壯!” 白玉堂瞅趙臻,“你比他們還小幾歲吧?!备陕镆桓别B兒子的口氣。 趙臻裝模作樣的捧心,“年輕的只是皮囊,我心已老!” 白玉堂無語,看了看四周,“承影呢?” 趙臻穿好靴子,爬起來拍拍屁股,理直氣壯道:“我叫承影去廚房‘取’些油鹽醬醋,白大哥來的正好,我們一起烤野雞吃!”趙臻貌似遺憾地攤著兩只小黑爪,“可惜可惜,有rou無酒不成席,寺里只有祭祀用的祭酒,那個一點的都不好喝?!?/br> 白玉堂嘴角直抽:身為皇帝,居然指使手下去偷雞摸狗?還在寺廟里烤野雞,褻瀆佛祖不說,連祭祖的酒都偷喝?難怪那貓自從收了徒弟,三天兩頭就暴走一遭,滿院子抓徒弟鬧得雞飛狗跳。 趙臻笑瞇瞇問:“師傅呢?” 白玉堂聳聳肩,“不知道神神秘秘搞什么,一大早就不見了?!?/br> 趙臻咂咂嘴,“好容易閑下來,正想拜見一下師祖呢?!?/br> 兩人聊天的功夫,承影背著個大包回來了。趙臻打開包袱,里面有金黃色的燒雞,幾碟精致的小菜,還有趙臻最愛吃的點心。趙臻驚訝道:“承影,你打劫御膳房啦,怎么這么多?” 承影木著臉,語氣淡定道:“屬下讓御廚做好,又從御廚手上‘取’來的?!?/br> 言下之意,你讓我取我就取了,我可沒違背命令。 趙臻瞇起眼睛:哎呀,蠢萌蠢萌的承影學壞啦,都會陰奉陽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