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莘奴見他轉過了庭院,這才放下心來,伸手將那苦味的塊莖挑撥了出去,扔在一旁的小鼎沸火下…… 可是剛一抬頭,便看見王詡面無表情地立在庭院的轉角門口。 這種被抓個現行的窘迫感覺實在是不好。莘奴想要鎮定,擺出從容些的姿態,可是到底還是在王詡冰冷的氣場下,有些蔫道:“其實……我的牙也不是太痛……” 結果那藥是莘奴自己搗的,在王詡的冷目監視下,苦藥又加了足足兩大塊。當藥糊被王詡用長指厚厚地抹進嘴里后,牙的痛意倒是消減了,可那苦腥的味道也省了晚飯。 莘奴早早便躺到床榻上拿被子將自己卷了個密密實實。 在她頭頂的天棚上,貼著她新繪的一張齊國邊境的路線絹圖。水路、陸路標注得一應俱全??墒菐滋幪雇径急还P墨勾勒了下去。 王詡之言甚少落空。就在晚上的時候,市井已經有齊魏往來的客商傳言,說是現在邊境不暢了,魏國那一邊三日前,凡是糧草牛皮青銅一類可做軍資的物品一律都不能通關了。 現在她囤積的牛皮固然可以賣給鄒忌一半,可是若換不得軍糧,怎么能讓齊王毫無顧忌的出兵,最后讓她一舉高價抖干凈牛皮呢?這么一看二十天也是有些托大了!這么一盤算,牙又開始痛了起來,讓她忍不住在床榻上滾了滾。 這時的她,才慢慢體悟“商道”一門為何有個“道”字,這個為鬼谷弟子鄙夷的技藝,果然是不負“道”字,竟然專研得越深,越有曲徑通幽直逼高處,不寒而栗之感。若是想獲巨利,便不可拘泥與一市一城一國,可若想暢游四海,便要應對各種意想不到的障礙阻難,稍有不慎便是船行怒海,傾覆得片甲不留。 向陶朱公行方便一事,也是不可取的,那范蠡也是行商的好手,吞沒錢利的本事堪比他朝堂上的心機城府。一個能協助越王勾踐盡滅了吳國之人怎么會白白幫人做事?只怕她這牛皮巨利要被陶朱公吞沒一般,自己不過是包個本錢白忙一場而已……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的腳步聲,王詡端著一碗羊乳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咩~~二更端上,~可以下樓溜達去了,好喜歡手速快快的自己啊 第68章6.15 他將那碗濃稠的羊乳放在小幾上后。莘奴從被子里探出頭,看見那羊乳里果然漂浮著一塊塊掰成了小塊的饃,被羊乳泡軟后入口食用很是省力。 若說王詡不再復他少年時的模樣,可是有些習慣又是與記憶力那個冷漠而不失善良的少年如出一轍。這樣的矛盾,竟是比牙痛還讓人心煩而不舒服。莘奴扭身閉上眼,只想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可是下一刻便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拎提出了被窩:“因為藥苦便鬧別扭,還當自己是個孩子?快些,將羊乳都喝了!”說著那碗已經被他端起送到了她的嘴邊。 嘴里的藥苦味剛剛散去,莘奴實在是沒有什么胃口,可是王詡哪里聽進過她的拒絕?最后到底是將羊乳一滴不剩地逼著她全飲了下去。 “沒聽說過羊乳治牙痛……”飲下最后一滴腥濃的羊奶,莘奴抿著嘴唇嘀咕著。 等全喝完了,王詡才讓她躺下,擦拭趕緊額頭冒出的細汗后,又摸了摸脖頸,發現溫度下降了不少,不再低燒。這才放心地也跟著躺下來,將她摟在懷里,抓握著她的纖手一根根的啄吻著,輕笑道:“誰說那是治牙痛的?羊乳乃大補之物,常飲羊乳,色如處子,犬戎之地的女子多是豐滿異常,豐胸幾欲撐破衣襟,便是常飲這羊乳的功勞……來,讓我看看,這碗羊乳下去,可是有些功效否……” 那手邊跟著不正經地檢驗了起來,引得莘奴一陣的喘息,被他按在身下挼搓。 莘奴知道他是迷戀自己的身體的。這一點在當初他強行占有了自己時便顯露無疑,初時懵懂無助至今又是印象深刻。就算后來認定他侵占了自己家產時,內心還是覺得他待自己自有一份不同。 王詡說得對,在某些地方,她的確幼稚得像個孩子,竟是到了那等田地,還是一心認定王詡就算再冷清,可還拿自己當meimei一般有幾分真心的疼愛在里面。以至于他突然露出那般憤怒而可怖的樣子,將自己按倒在他的身下時,崩潰撕裂的不止是自己的身體,還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被背叛的屈辱懊恨在里面。 若是說,當初與孫伯年少時朦朧而純真的愛意早已經時過境遷,煙消云散;那么她對與王詡的憎恨與厭惡卻是埋藏得深沉而綿長的,絕不會因為歲月的更迭而稍有消減。 嘴里的羊乳腥味還未散去,男人的唇已經附著了過來。他一定先前食了蜂蜜,舌尖帶著槐花蜂蜜的香甜,這般探入倒是消減了不少的羊奶腥味。莘奴緩緩地閉上眼睛,任憑著自己的舌頭與他的翻攪纏繞在一處,難舍難離…… 第二天晨起的時候,牙痛又緩解了不少。莘奴振奮起精神,準備找尋臨淄城中的運貨商隊一敘。 可是未及出門,就看到姬瑩獨自坐在一旁的水池邊呆呆發愣。 這樣的情形是少之又少的,大部分世間莘奴看到的都是趾高氣昂、神氣活現的魏國貴女姬瑩??墒墙袢盏乃谷贿B脂粉都未及涂抹,就素面朝天地坐在了水池邊。 莘奴緩了腳步走了過去,開口問道:“姬瑩meimei,你在做什么?” 當姬瑩掉轉過頭來時,莘奴才發現她滿臉淚花,似乎哭了很久的樣子。 姬瑩看著莘奴,一行眼淚再次涌了出來,道:“明日魏國派人前來接我回國,我要隨jiejie一起嫁入秦國了……” 莘奴心內竟然涌出了些愧意。她當然知道姬瑩心內是多么不愿陪嫁秦國。 當初姬瑩認出了那個姬家的近親糧商,又自告奮勇地替她搭橋打通了關節,可是這樣一來,她身在魏國的消息自然是傳到了司徒的耳中,這才派人接她的吧? “我原本以為投身鬼谷,歷練暢玩一番后,也算是沒有什么遺憾便可死心塌地遠嫁秦國??墒浅鰜碇笪也胖斓赜卸啻?,我也想像jiejie你一樣,憑借著自己的本事賺取安身立命的本錢,可是自由暢快地活著,而不是成為jiejie的附庸,此后的大好年華,盡賠給個腐朽的老者……光是想象著自己被個比父親年歲還大的人壓著……我便想死……”說到這,姬瑩又是一陣悲痛難忍,哽咽地大哭出來。 這一路相伴,莘奴與姬瑩的姐妹情誼日深,這初時讓人看著不喜的士卿之女,其實心思反而最澄清明澈,想到她嘴里描述的情形,莘奴竟有些感同身受,只默默地抓握住了她的手,才發現姬瑩也不知大清早在這里坐了多久,一雙手都是冰涼一片。 盡管王詡再三告誡她沒有把握的事不可輕易吐口,可是莘奴還是決心盡全力一試,她緊握住姬瑩的手問道:“若是你從此再不得以魏國司徒之女的名義行走于世,你可愿意?” 姬瑩抹了抹眼淚,苦笑道:“我本是司徒姬家的庶女,父親心內并不看重我,若不是我容貌還算不錯,將來也算是有點用途,父親只怕連瞟都不會瞟我一眼。我的親生母親也早就生病離世,若是脫去姬姓便可自由地過活,從此與姬家一刀兩斷又有何妨?” 莘奴也跟著苦笑一下,她是不能理解姬瑩跟父親的緊張關系,因為她此生最大的驕傲便是擁有一個像莘子這般謙厚而值得驕傲的慈父。若是有一天她如姬瑩一般鄙薄自己的親父,真是如噩夢一般不能想象。 不過不是天下所有人的父親都是慈父,姬瑩有這樣的心思也是情有可原,她又寬慰了姬瑩一會,遲疑地問道:“那……你可曾與恩師稟明,讓他替你想想主意?” 姬瑩這次連苦笑都懶得擠出了:“我的好jiejie,你當我是你嗎?若是你嫁人,恩師說不得因為舍不得與你的露水姻緣,也肯出手相助??墒撬譃楹螏臀??你也看到了,他與我的父親之見了幾面便是一見如故,甚至以后我與jiejie嫁入秦宮后,宮內的照拂之人,恩師都拜托了他在秦地的相熟之人替我父親安排妥當的了。 別的女子都擔心著入了秦宮能否爭寵,可是恩師卻一早將秦王的喜好,甚至床底間的嗜好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又請了一位從秦宮出來的世婦教導我的家姐姬姜秦宮里的忌諱禮儀……若不是出了龐涓逆徒半路偷襲這檔子事兒,按理說,我也是該回魏宮一并接受教習禮儀的。 傻jiejie,還請恩師替我想辦法?我看他比我的父親還盼著我入秦宮呢!” 姬瑩這番話說得莘奴竟是無言以對。 是啊,她可是忘了王詡是何等人也?是這個習慣于掌控一切的男人,是不允許一人一事掙脫了他的掌控的。若是偶有脫序之事,王詡也會運用他可怕以極的掌控之力,一點點地將脫序的事情重新撥回正規,對不守規矩的人施以冷酷的懲罰。 而當初選拔弟子時,成績并不出眾的姬瑩之所以能入選,只怕也與她將來能嫁入秦宮大有關系。姬瑩是王詡天下棋局中需要的一枚棋子,僅此而已,可笑自己倒是期頤著王詡生出些許愛徒之心? 這一點上,自己明顯是比姬瑩天真了太多。 她又沉默了一會,終于下定決心,低聲道:“雖然不是十拿九穩,但是我決心一試,若是能事成,meimei你便自由了,不過此番有些冒險,不知meimei可愿意?” 姬瑩一聽,本來哭腫的眼兒頓時睜大了幾分,驚喜地問:“jiejie此話當真?本來就是想死的人,若能自由冒險又有何妨!” 因為事關姬瑩的終身,莘奴此番倒是慎重,想了又想,決定再入宮與媯姜商議一番。 因為這幾日常給齊國的宮婦上妝研磨燕脂水粉的緣故,莘奴與齊宮守衛俱是相熟的。稟明了要見媯姜的來意后,不一會傳信的侍衛變回來,又派了寺人引領著莘奴一路來到了媯姜的寢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