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莘奴立在原處,呆立許久。她本是激憤而來,可是回來時卻有些魂不守舍,一時心內煩亂。 就在這時,啟兒過來小聲說,家主吩咐她去準備今晚的晚食。 王詡愛食rou,服侍他起居的莘奴雖然不善庖廚,但是卻很會煮羊rou,是以偶爾她也要下廚洗手做羹湯。 莘奴起身回了后院,已經收拾干凈的羊排被斬成了小段。將一旁去了rou的羊骨頭一起投入鼎內熬湯,再將切好的羊排與羊rou投入湯鍋中煮。羊rou煮熟后撈起來瀝干,然后切成薄片放入滾開水里一氽,再倒入湯碗中,沖入雪白的羊湯水,撒上碧綠的蔥花,香氣四溢的羊rou湯就做成了。至于羊排也要撈起,碼放在竹盤上,沾取姜末醬汁食用。 當莘奴將是食盤端入書房時,王詡正在院中cao劍練功。 玄色的長衫在劍氣里微微抖動,手腕翻轉間,樹上的桃花偏偏跟著一同盤旋飛轉。散落在他披散的烏發之上?,F出與平日的文雅不同的英氣。 王詡眼角的余光自然瞟見了立在院子門口的的莘奴。 如今伊人裊裊,不再是小時的嬌憨可愛。 不過此情此景,倒是有些舊時的模樣。彼時尚且年幼的她是最喜看他在竹林修習武藝的,常常忘了食飯,一看就是半日…… 每次他都對那小小的孺慕者視而不見,只是休息的間隙,任著她如奶狗兒一般蹭過來,一臉艷羨地伸出小手指點蹭著劍柄上的花紋,又小心翼翼地挨坐在他的身邊,鼓著肥嘟嘟的小臉問東問西…… 那時的他甚是不耐,可是如今竟有些懷念起那般的年少時光…… 當收起最后一招劍式,滿地花落,莘奴這才端著食盤踏入院中,入了書房開始在小案上布菜。 許是方才被炭火灼燒,她的眼角尚且帶著一絲紅暈,仿若燕脂暈染過一般,一雙素手端著奶白色的羊湯,眉宇間有著遮掩不住的低沉。 王詡自然知道她是因為什么而這般略顯萎靡。一向心高氣傲的她,卻要靠故人通融才可如其他稚齡少女一般通過初試,更是連累了他人遭受皮rou之苦,這心內的打擊,恐怕比親自責打她一頓都來得刻骨銘心。 “你已經加了三遍了……”他淡然對跪坐在小案一側用銅勺舀著作料的莘奴開口語道。莘奴這才恍惚回神,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你已經加了三遍鹽……”咽下了口內的咸湯,他自倒了一杯清水漱口,又對莘奴補充道。 果然如他所說,待她回過神來,都可以看見碗底尚未來得及融化的鹽粒。 莘奴沉默了一會,起身準備再去重新盛一碗過來,卻被王詡握住了手臂,一把扯進了懷里。 “哭過了?”王詡輕輕地撩開她頰邊的碎發開口問道。 莘奴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又是這副倔樣子……王詡的眸光轉冷,伸手將她推出了自己的懷中,說到:“去,再盛一碗來?!?/br> 對于他的這種冷熱無常的態度,莘奴早就習慣了,只是這次被推得一趔趄后,她并沒有如獲重釋一般起身離去,而是重新起身,又咬了咬嘴唇,磨蹭著重新跪坐在他的身旁。 王詡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又重新挨了過來,修長的手指輕輕滴點擊了銅碗,斜眼看著身旁垂著頭的少女。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對狂仔有愛的支持,有了你們,狂仔狐一如既往努力更新,一會二更~~咩 第23章 許是要開口之言太讓人羞怯,那眼角的一點紅慢慢地暈染得整個臉頰如晚霞映照一般。終于期期艾艾地開口道:“三日后復試,要考文史,懇請家主能借些書籍與我……” 這番請求,卻是耗盡了莘奴所有的矜持自尊。從父親去世以后,她便跟王詡別著一股氣兒,無論何種情景,從不肯主動跟王詡索要東西。好也罷,壞也罷,恩寵與恥辱更是坦然受之,鬼谷新任家主給的,她只是被動地承受著,這是作為茍活下來的莘家女兒最后一點堅持! 所以當初她想要看書,也從不肯跟王詡開口,只是自己一個人去書房偷拿,再偷偷的送還回來。這等別扭心思,王詡如何不知?竟是跟一個無知少女杠上了一口惡氣,以至于書房內的銅鎖大箱是越來越多,銅鎖的斤兩也是越來越重! 如今,多年的小頑石竟然有些長進,扭捏了一個晚上,到底是開了一道裂口。 莘奴開口后,卻并沒有聽見王詡的回答,她心內一沉,懊悔得無以復加,只能慢慢地抬起頭,卻看見王詡正端著那碗能咸出膽汁的羊湯,就著新烙的麥餅一口一口地喝著。 待得一碗喝完后,他大口地咬了一口麥餅消散一下口內的咸意后,對莘奴道:“除了看些史書,還要再修習些烹飪的秘籍,這湯真是太難喝了……” 本以為會被百般刁難,可是王詡卻輕松地吐了口,待他吃完了晚飯后,王詡便命書童帶著大串的鑰匙入書房開箱,任憑莘奴揀選。 面對如山的書簡,莘奴心知時間有限,就算三日不寢不食,也看不完這么多的書海。她問明了書童后,單拿了王詡新近親自撰寫的三篇時論,還有近十年來魏齊秦趙四國要史。 選王詡的著作是因為尋遍諸侯,再無一人能如他一般通曉時局。而選擇四國,倒不是莘奴熟諳四國的政務,而是因為鬼谷的得意弟子俱是在這四國之中。 王詡心機何等深沉,既然得意的弟子俱在這四國,便說明四國四國的實力不俗,均是有問鼎之潛質??梢娺@些國史一定是考試的重點。 至于只選擇近十年的,是因為鬼谷近年來栽培弟子注重實效。像雅音琴律一類,俱無人修習。所以在選拔弟子時,揀選的也應是通曉時事的,像那種如父親一般沉迷于周公歷法的守舊之人,想來王詡也是不屑一顧的。與其看舊史,不如了解新事。 莘奴也不知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可是如今也是盲目一搏,全無勝算,但是莘奴希望這復試時,就算不過也不可如初試那般狼狽而連累他人羞于啟齒。 盡量縮減了范疇,可是單是四國的要史已經是看不完了。 王詡也許是食鹽太多,口干得很,當夜并沒有讓莘奴回客舍,而是命她在外屋候著以便家主起夜時服侍湯水。 借著外屋的長明的青銅燈,莘奴將軟墊靠在身后,半臥在席榻上,熬夜看了一宿書簡。 這幾年幽閉谷內,谷外卻是風云變幻世事無常,莘奴已經許久沒有看過什么正經的書籍了。雖然不恥于王詡的為人,可是莘奴通讀了他的時論后,還是不得不情愿地承認,從剖析時局上看,自己父親是遠遠不及那豎子的高瞻遠矚。 他的文風一如為人,清冷得透著殘酷,字里行間言簡意賅,將一國的興衰命運剖析得一如無足輕重的草芥。 莘奴由初時的不屑,到最后的專注,簡直是越看得越來越興奮,竟是一夜無眠,可是當天色蒙蒙亮時,到底還是耐不住困意,斜靠銅燈旁沉沉睡去。 屋內一直閉著眼的男人這時才緩緩睜開眼,似乎毫無困意的模樣。他慢慢坐身,赤足走到外屋,看著那少女手里抓握著自己的書卷,滿頭長發披散在頰邊的嬌媚模樣,只覺得她睡得深沉而可愛,表情不禁一柔,又低頭欣賞了一會,才彎腰將她抱起,安置在自己的枕榻一側,用被包裹住她微涼的身子,摸了摸她冰涼的額頭,在柔嫩的嘴唇上微微摩挲了兩下。 然后起身來到外室,他坐在還沾染著少女體溫的席榻上,半靠著軟墊對莘奴拿來的通史挑挑揀揀了一番后,伸手拿起繪畫之用的朱砂筆,在竹簡上勾勾點點…… 此時也夜色將盡,可是東方的晨曦還沉染在一片混沌的暗沉里,銅燈閃爍,拉長了燈下的人影,竹簡輕輕的撞擊聲與屋內少女沉睡的呼吸聲交融到了一處,黎明破曉前,靜謐而無聲…… 當莘奴從酣睡中醒來時,王詡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起身離去了。 她有些茫然地在被窩里翻轉了一下,一時想不起自己何時上了枕榻。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連忙起身,等她來到外屋時,散落一地的書卷已經被侍女歸納整理到了一處。 她拿起一卷,發現上面突然多了些紅色的圈點。朱砂墨痕雖干,但是可以看出是新點的模樣。摒棄里宮內的瑣事,諸侯的日常,圈點出來的都是諸侯中的要事,這般有重點的看來,三天看完十幾卷書簡倒不是什么難事了。 莘奴咬了咬嘴唇,一時拿捏不準這是不是王詡所為,若是他畫下的又是何意?難道是看自己初試時太過狼狽,而萌生了些許的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