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覃晴并非是起了興如同那些后宅長舌婦一般想探聽他人的私事,只是覃韻與沈厲的事情,她不得不弄明白了。 覃韻伸出手指一下點在覃晴的額頭上,“你這丫頭才幾歲罷了,怎對這樣的事情如此熱衷,莫不是也想早日披上嫁衣了嗎?” “二jiejie可快別這樣打趣我,meimei可是關心二jiejie呢,若是換了別人,管她嫁給阿貓阿狗,meimei才懶得多管她一句呢?!瘪缤狭死C墩在覃韻的身邊坐下,擺明了你不說我就不罷休的模樣。 “你……”覃韻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覃晴,別過了頭道:“這,這可是怎么好意思說的……” 覃晴伸手握住覃韻的手,道:“那就讓meimei來問,jiejie答我一句總是可以了吧?” 覃韻聞言,遲疑了一下,然后輕輕點了一下頭。 覃晴笑了笑,道:“方才明鏡說,當日四嬸嬸在山上病倒,是沈校尉連夜從山下背的大夫上山?” “嗯?!瘪嶞c了點頭。 覃韻追問道:“那沈校尉不在軍營里,怎么會在山上呢?” 這才是她要疑心的地方,那沈厲掛職在五軍營里,便是要在外面走,想他那樣殺人如麻的人總歸不可能到鼎云寺去,懺悔嗎? 覃韻道:“他從小父母雙亡,那父母的牌位都供在鼎云寺里,那幾日正好是他父母的忌日,是以他都是在山上呢?!?/br> “他同你說的?看來沈校尉當真是對jiejie無所不言?!蹦菐兹斩荚谏缴?,也就是說自她走后,覃韻估計就同沈厲相處過一段時日了。覃晴心中不由有些松動,這個沈厲,還真是下手夠早的。 ☆、第54章 覃韻的眸中亦閃過回憶,當初覃晴下山之后,那些經文也都抄完了,四夫人又只潛心與佛道,正是日日百無聊賴只能在后山以琴聊以解悶時,有一日她一抬頭,便望見了躺在樹椏的那個男人……她驚慌暗怪他無禮,那人卻是直接閉了眼睡過去了一般,一動不動也不吱聲,她只好自己抱著琴走了。 再后來,便是四夫人突發了急病,她派人回府求救卻是求助無門,走投無路之時,是那個人突然帶了大夫上山,真是夏暑為過,那個男人背著大夫爬上山幾乎濕透了一聲的衣裳,大夫開了藥,也是他大半夜去下山去取藥,煎藥,卻仍舊是沒有對她說一句話就走了。 可是她卻是記住了,等四夫人病一好轉,她便鬼使神差地又往后山去了一趟,只見他果然又躺在那樹杈之上…… 她感激他同她道謝,他說最近是他父母的忌日,他心情不好,要聽她彈琴。于是,她便連著偷偷往后山來了好幾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沈厲,是五軍營的一個昭信校尉,家就住在京城。 后來…… “那這青桐木有事怎么回事?明鏡說沈厲送來的時候已是斫好的,他怎么知道你的琴壞了,又是怎么知道那古琴底板的尺寸模樣?”這一項可是明明白白的別有用心了,這些事都清清楚楚,定是言朔那里透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覃韻笑了搖頭,“他送過來的時候便是斫好的,我問他,他也沒說……” “jiejie難道就從沒懷疑過他別有用心嗎?咱們府里發生的事情,他怎么就曉得得清清楚楚?!闭f來覃韻也是涉世未深,不知如何應對,若那沈厲懷了什么惡毒的心思,那此事叫旁人知道了,就是私相授受! “他沒有!”覃韻忙不迭地便替沈厲辯解,“他沒有……” 覃晴道:“二jiejie怎么就能夠斷定呢?你可是寧國公府的千金小姐,若他真是正人君子,當不該多次單獨見你?!?/br> “他沒有,他為了那塊青桐木,肩上受了很重的傷,他絕不會是別有用心?!瘪嵱肋h記,當時沈厲將青桐木送來時她的驚喜,也不會忘記,當她欣喜若扛不慎觸碰到他的肩膀時他倏然緊皺的眉頭和眼中的痛苦,她看見他那間青色的衣衫迅速暈染了暗色,還有她小心翼翼解開他肩上繃帶是所看見的情景。 “沈校尉受傷了?”覃晴微愣。 “是叫野獸抓的,他沒有說,但我知道這是為了我取青桐木的時候受的傷……”那是三道抓痕,血rou模糊幾能見骨,她雖然從沒見過,可是也能猜出來是何所傷。 想想也知道,那百年的青桐木可是隨處可見隨地便長的,定是往深山老林里取的。 “那這親事……可是沈校尉提的?” 若如覃韻所述,沈厲的確數次幫覃韻與危難之中,要說好感,覃晴也是略有所改觀,可一切的疑問,都在最后一個問題中。 “是……”覃韻的眸光閃爍,似有難言之隱,頓了半晌,方才咬了咬牙道:“是我自己提的?!?/br> “二jiejie自己提的?”覃晴的心中一驚,真是沒想到向來內斂柔弱的覃韻竟然敢自己同沈厲提親事。 “是我的自己提的,”覃韻恬靜的面容上既帶著難褪的羞赧,又帶著一種堅定,“他是個好人,及時請大夫救了娘,又修好了爹爹唯一的遺物,大恩大德,我便問家中是否有妻室,反正我留在府中也不過隨波逐流任人處置,還不如自己尋一個尋常的人家?!?/br> “二jiejie……”覃晴聞言,心中既是震驚,卻也無奈,的確,若非覃韻自己放手搏了這一個前程,恐怕以如今二房都岌岌可危要全力與大房相斗的情況來看,也是無法在老太爺病亡之前把她從莊子里撈回來再尋個好人家嫁出去。 想來覃韻也是知道自己的處境艱難,莊子里又生存艱難指不定何時一輩子便叫老太君隨意擺弄了,才壯著膽子拼了臉面同沈厲說了那些。 覃韻牽了牽唇角,柔聲道:“說來此親事可成,聽說還是多虧了二伯在旁幫襯了一句?!?/br> “我爹?”覃晴一愣,“他怎么幫襯?” 她本也是奇怪的,雖說老太君從不講覃韻放在心上,可到底也是她寧國公府的姑娘,嫁給誰不起些拉攏的作用不好,沈厲不過小小昭信校尉,就算覃韻在她的心中還不如身邊的丫鬟,這也是不會輕易答應的。 覃韻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回來的時候聽院里的人說的,說老太君本是不同意的,連面兒都沒見,都要將人趕出去了,是二伯突然回來,進了老太君的院里說了一句,后來大夫人才出去收了聘禮?!?/br> “哦?”覃晴低低應了一聲,暗疑覃沛如何會插手此事,卻也不多說,只笑了笑說,“我方才過來的時候,聽說沈校尉的庚帖已經送來了,這樣心急,恐怕是急著娶jiejie過門呢?!?/br> 覃韻聞言,面上又是飛紅,“meimei你又貧嘴,可是再不理你了?!?/br> “好了,喜事將近,好jiejie可就饒了我吧?!瘪缟先溥M覃韻的懷中撒嬌,可眸中卻是光芒復雜。 ………… 從覃韻那里回來的時候,已是到了上燈的時分,覃晴甫一踏進院門,就有候著的小丫鬟忙著去小廚房傳了信,是以等覃晴從里屋由伺候完換了衣衫出來的時候,桌上早已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姑娘?!睖\春站在一旁為覃晴布菜,夾了一只水晶餃子放進覃晴的碗里。 淺夏盛了一碗碧玉翡翠羹端到覃晴的桌前,笑道:“今兒廚房里做的都是姑娘愛吃的菜,想是知道姑娘在外頭住得久了,想念府里的菜呢?!?/br> “嗯?!瘪绲瓚艘宦?,夾起碗里的水晶餃子咬了一口,是她最愛的地三鮮餡兒的,雖說是地三鮮,卻是用老雞湯蒸煮過好幾道,再不知用了多少珍貴的食材費了多久的功夫才能出來的一道菜。 淺春自也是知道那水晶餃子的手藝復雜,在旁笑著道:“聽說咱不在的時候小廚房又添了一個新的廚子,是夫人專門給三少爺請的,今兒這水晶餃子就是他手藝,姑娘嘗著味道怎么樣?” “嗯?!瘪缬质菓艘宦?,對著身前盤子的眸子微微有些失神。 “可是那廚子的手藝不合姑娘的口味?”淺夏瞧著覃晴都動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只道覃晴是不喜歡,忙道,“那下次還是換回原來的廚子給姑娘做這一道,再是不用他的了,姑娘便且先嘗嘗這碧玉翡翠羹,這道還是咱原來常用的那個廚子做的?!?/br> 淺夏使了個眼色,淺春便趕忙將放著半只水晶餃子的碗從覃晴面前端走,淺夏趕緊將盛著碧玉翡翠羹的碗移到了覃晴的面前。 “趕緊把這盤水晶餃子端下去?!睖\春一手將碗遞給身后幫手的小丫鬟子,一面又趕緊去撤了那盤餃子下去,轉眸間偷偷覷了眼覃晴的神色,卻是見她面上的神色絲毫沒有波動,只是仍執者漆木的筷子頓在那里。 “可是今日的菜色不合姑娘的胃口?”淺夏也是瞧見的,只想著或許是覃晴這些日子在英武伯府的莊子上喝陶惠然應對乏了,是以口味不似常日,便道轉身同后邊侍立的小丫鬟道:“還愣著做什么,趕快將這些菜都撤了,叫廚房做新的過來?!?/br> “快去?!弊郎系氖啦硕际邱缙饺绽锵矚g的,按說不該如此,淺春的心中雖然疑惑,可也拿不準覃晴的心思,畢竟從前也是有過一兩回的,可那幾回都是極少地在老太君處挨了訓斥丟了大面子才有的,今兒個回來老太君可是什么都沒說呀。 “不必了?!?/br> 正是小丫鬟門大氣不敢出端上漆盒來上前準備撤菜的時候,覃晴卻是突然開了口,淡淡的一句是否了的意思,可手上的筷子卻是在桌上放下了。 “姑娘?” 淺春淺夏看向覃晴的面色,卻只見她面上的神色無波無瀾看不出喜怒來,只叫人覺著有些低沉之感,正是心中疑惑猜測,覃晴卻是倏然站了起來。 “姑娘?姑娘去哪兒?”淺春淺夏也是心中驚疑,只見覃晴起身便直接往內室而去,忙跟了上去。 覃晴自己打簾子徑直進了內室,因著主人還不在屋里,是以屋中的燭光有些暗淡,覃晴直接走到了妝臺之前,看著妝臺上小葉紫檀精雕的妝奩盒子,伸出手,將妝奩鏡下的小屜抽了出來放在一邊,然后將手伸進那空了的槽內,拿出一封叫折疊了的信封來。 覃晴有些愣愣地看著手中的信封,長長的眼睫在昏暗的燭火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遮掩了眸底所有的神色,只能看見眼睫突然微微顫抖了兩下,緊接著,覃晴便將手中的信封拆了,抽出信紙來。 燭火跳越,燈芯噼啪爆了一下。在寂靜的屋內發出一點聲響,昏黃的光線下,只見紙上寫的一行字剛勁有力又透著飄逸瀟灑,是映在覃晴記憶最深處的熟悉字跡。 這個傻瓜,也不怕會叫人看見他裕王殿下的真跡惹禍上身。 覃晴的唇角勾了勾一下,帶著微微的顫抖,叫這一室黯然的燭火映襯著,透著一種淡淡的凄清。 ☆、第55章 “姑娘……”淺春在門邊兒看著,嘴唇動了動,沒有敢喊出聲來。 覃晴看著那紙上的字跡,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嗓音的平淡,“筆墨伺候?!?/br> “是?!睖\春趕緊往外去拿來了文房四寶。 覃晴親自動手研墨,也不顧字體端正秀麗與否,在紙上飛快寫下了一行字,道:“我記得,老太君院子的那個林婆子每月的這個時候都會出去采買院子里那些個丫鬟婆子的胭脂水粉還有其他人托的一些雜物是不是?” 淺夏道:“是,估摸著這兩天就要出去了?!?/br> 覃晴將紙拿起來遞給淺夏道:“把這個給楊三兒,叫他想辦法在那林婆子出去采買的時候,把大老爺在外頭養外室的事情透給她知道,做的利索點兒,別叫察覺出來是我們做的?!?/br> “外……外室?”淺夏一愣。 “是啊,”覃晴涼涼勾了勾唇角,“可不單單是個外室,恐怕咱府里馬上就要多一個少爺了?!?/br> 多一個少爺? 淺春淺夏聞言,不由心中一驚,這難道是說…… “姑娘,這么大的事,楊三兒能辦成嗎?”淺夏不禁有些擔心,大房的本事可是厲害,老太君又是那樣精明的人物,就他們這些小手段,若是萬一有失叫查出來…… “這楊三兒從小到大幫三哥哥辦了了多少事,你且趕快去就是?!比绻f覃子懿從小就是不安分的,那楊三兒就是幫助覃子懿完成各種不安分的手,覃子懿在外頭有多少不學好的破事兒能瞞得府里這樣嚴絲合縫不透風聲,還不是有個得力的手下。 “是?!睖\夏應了,將紙折了藏進袖中,“奴婢這就去辦?!?/br> “姑娘可還用膳?外邊的菜都要涼了?!睖\春試探著提醒了一句,總覺著從二姑娘那兒回來以后,這姑娘就有些不對勁呢。 “不用?!瘪鐡u了搖頭,轉過身去往妝臺旁走去,“我乏了,早些侍候洗漱吧?!?/br> “是?!睖\春應了一聲,退出去吩咐小丫鬟準備東西,可回來的時候卻仍見著覃晴一動不動地站在妝臺邊兒上,仿佛是靜止了一般。 “姑娘?”淺春小心翼翼地輕聲喊了一句。 覃晴聽見了聲兒,仿佛驚醒了一般,睫毛顫了顫,緊握了什么的手下意識往袖中一收,淺春連忙垂下眸去,什么都沒有看見。 手中的墨玉微涼,覃晴藏在袖中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凸起的紋路,緩緩抬起眼眸,看見的是銅鏡中的自己。 有小丫鬟轉了洗漱的用具進來,將屋中的燈火漸次點明,銅鏡中的影像亦清晰了起來。 五官精致,眉眼秀麗柔美中微微透著一種抹不去的清高氣質,是多年書卷琴音雕琢出來的氣度早已磨礪不去,還有些圓潤的下巴帶著這種年齡應有的稚氣未脫,尚沒有后來的那尖尖下頜仿佛不堪觸碰惹人心憐,只是向來清亮的眸子卻是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措迷惘。 其實言朔縱然手段狠厲詭計多端,卻從來只對著他人。 覃晴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可腦中卻是漸漸浮現出言朔清俊的面容。 言朔的母妃是曾經后宮中盛寵一時的寵妃,卻是在生下他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自小言朔便是在皇后的手底下長大。 世人皆贊皇后賢德仁厚,處處悉心撫育這個并非己出的六皇子,都說言朔命好能在生母病卒后又立刻傍上皇后這顆大樹,還是這樣寬宏大量賢淑仁慈的皇后,當年的她也是如此認為。只是后來在言朔動手逼宮之前才偶然曉得,原來言朔身生母妃是死于皇后的手里。 看過這樣多的陰私機謀,覃晴也不難猜出其中的緣由,這當年皇后無子,后宮不僅有覃妃還有言朔之母,自然是要除掉言朔的母妃再將皇子奪過來,既博得美名又收服一個皇子。簡直一箭雙雕,可不久之后,皇后卻誕下了一隊龍鳳雙胎,雖是盛事一樁,但太子病弱,皇后防得最緊的,其中之一怕便有言朔了。 后宮深深,沒有一個人是好相與的,又有血仇在身,隱忍至深,時刻都要防備皇后下手加害。步步為營,小心籌謀,后宮有虎視眈眈的皇后言彤,前朝又有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一個比一個狠辣陰險,恨不能下一刻就撲出來將他拆吃入腹。 這樣隱忍的身世,這樣兇險的形勢,言朔怎么可能不將自己磨礪地更加陰狠毒辣,更加陰險狡詐。 她不過周旋于一個寧國公府的后宅罷了,便為得能夠生存那樣細心籌謀,設計經營,時時準備算計于人。 當年她怕他,不能夠看懂看清,可如今,她其實應該是最懂他的那個才是,也應該……明白他的心意。 覃晴的心中隱隱傳來一種細微的刺痛,攥緊了手中的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