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兩個打一個,這可不是江湖人所為?!彼事暤?,“遲當家和司馬家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俠客,居然也玩這種以多勝少、恃強凌弱的事情?” 他話音剛落,墻頭上忽然傳來朗朗笑聲:“哈哈哈哈哈!你一個鼠輩,也配與我兒談論什么是江湖人所為?!” 文玄舟臉色一白:不是以二打一,竟是以三打一?! 在怔忪間,英索已經翻墻躍了進來。她裙擺下有星點血跡,單手將一條沉重的九棱蛇骨鞭甩得呼呼做聲。 “娘!”遲夜白沒想到她也在,不由得吃了一驚。 英索比遲夜白司馬鳳等人多吃了二十年的大米,她在婚前也曾獨自闖蕩過江湖,嫁給遲星劍之后更是與他一同cao持鷹貝舍的各類事情,踏遍武林各處,對敵經驗遠比兩位年輕少俠豐富得多。加之她最擅長用鞭,九棱蛇骨鞭又是極為厲害的武器,因而很快便解決了外頭的一批暗衛。 此時卻不是說話的好時機。英索上下打量著遲夜白,見他除了袖口缺了一塊之外并無任何問題,一顆心略略放了下來。 “娘,你和阿四去救霜華吧?!边t夜白飛快說了路徑,“他已經出發了?!?/br> “霜華是誰?”英索問。 她嘴上講話,手里那根鞭子卻突然狠狠一甩,鞭梢直沖著文玄舟而去。 文玄舟一直警戒著她的武器,不得已閃身避開。但蛇骨鞭去勢詭怪,竟在他撤身之時利落地削開了他的衣袖。 數枚淬毒的暗器落在地上,還閃著藍光。 英索雙目圓睜,想到這廝竟趁著自己和兒子講話的時候想要暗算,氣得鞭梢一抖,直沖文玄舟臉面而去。 鞭梢來勢洶洶,文玄舟身后就是墻壁,已經避無可避,整個人完全籠罩在鞭影里。他突然張手,一把抓住了蛇骨鞭的鞭梢,手臂飛快纏了兩圈,將鞭子抓在手里。 他原本以為這只是普通的蛇鞭,但鞭身一入手,便立刻摸到上頭粗糙的鐵棱。 一聲不好還未說出,他只聽英索嘿地一笑,手腕輕抖,那原本纏在他手臂上的鞭子竟似活了一般,鐵棱紛紛突起,在他皮rou上刮擦著抽了回去。 “啊啊??!”文玄舟被這劇痛所嚇,手掌不由得松了。 蛇骨鞭被英索抽回去之時,鞭梢更是翹起,在文玄舟臉上連皮帶rou刮下了一大片。 遲夜白與英索生活二十幾年,此時才是第一次見英索打人打得那么兇。九棱蛇骨鞭是他娘的新武器,他更是見都沒見過,一時間不禁有些呆了。而親身嘗過九棱蛇骨鞭威力——雖然當時還不完全——的司馬鳳,腳下不由得退了兩步,遠離那鞭子,以及英索。 “兒子,懲惡揚善,管它什么人多人少?!庇⑺靼驯拮诱燮饋砟迷谑掷?,“至于強弱……他殺人或教唆別人殺人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那些婦孺,都是比他弱得多的人!不要跟惡人講道理,他行惡的時候可不會與人講道理?!?/br> 遲夜白連連點頭:“嗯?!?/br> 英索見文玄舟捂著半邊臉在地上抽搐,知道遲夜白和司馬鳳聯手不會有問題,不再多說,循著遲夜白所說的路徑飛快跑去了。 阿四比她出發得早一些,但尋路花了些時間。英索跳上屋頂四處察看,很快便看到了阿四。 “阿四!”她趕上阿四,“霜華是誰?” 阿四被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到是認識的人才松了一口氣。他指著院中朝南的房子:“遲當家說霜華姑娘被關在此處……” 說著沖過去一腳踹開了那扇木門, 地牢的入口就在地上,雖然被掩著了,卻隱約透出一點兒光來。阿四和英索同時在周遭的嘈雜人聲中,聽到了下面傳來的男人笑聲。 阿四眼睛都紅了,立刻彎腰將門揭開就要下去。 英索卻拉住了他。 “四啊,你別去?!庇⑺靼阉揭慌?,“你不能去?!?/br> “伯母,霜華她……”阿四掙脫不開,急得話都說不順溜了,“不是那種……她特別……” “我曉得你要說什么?!庇⑺靼参克?,“但你別下去,伯母一定把她好好帶上來?!?/br> 她頓了頓,輕聲說:“你是男子,你別看?!?/br> 阿四沉默著點了點頭。他看著英索躍進地牢之中,聽見下面很快傳來了廝打之聲。他站在墻角,雙拳緊緊攥著。 英索從下去到上來,不過是片刻時間,但阿四只覺得仿佛過了數個時辰。 她將霜華背在背上,小心地穿過狹窄的樓梯??吹經_過來的阿四,英索皺眉道:“在外面對付那些黑乎乎的人我都沒下殺手,但……太惡心了,我弄死了兩個,其余的應該也是重傷?!?/br> 阿四沒聽清楚她說什么,只一個勁兒地盯著霜華。 霜華身上披著英索的外套,一雙眼睛半睜著,像是看到了阿四,又像是沒看到。 “她怎么樣?”阿四緊緊跟在英索身邊,半弓著腰,始終看著霜華的眼睛。 “那些漢子似乎知道她是魯王眼前的紅人,沒敢真的下手折騰,但衣服是脫了……” “不是,我是問,人沒事么?”阿四輕聲說,“她怎么好像……沒認出我?” 他才說完,便聽到英索背上的霜華張了張嘴,發出虛弱的聲音:“我認得你……阿四?!?/br> 阿四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回了實處。 他想握著霜華的手,但又不敢。想跟英索說讓自己來背,又怕霜華不舒服,踟躕半天,最后大著膽子為霜華把臉上凌亂的頭發撥好了。 英索回頭道:“我倆先把姑娘帶回家吧,看看病,休休養。走罷,去前頭找夜白和司馬?!?/br> 她說著,似是想起了什么,騰出一只手從懷里掏出個銀簪子,遞到霜華眼前。 “是你的么?”英索語氣溫柔,“這簪子就落在你手邊,我瞧見有兩個人臉上還有血窟窿,是你用這簪子扎的?!?/br> 霜華盯著那素凈的銀簪子看了片刻,低聲說:“是我的?!?/br> “還要么?”英索問。簪子的尖端沾了血,血跡在銀簪上細細的六瓣雪花紋路上凝結著。 “不要了?!彼A皺著眉低聲說說,“也不知道是誰送的,已經臟了?!?/br> 阿四一愣,轉頭看霜華:“……你不記得是誰送的了?” “嗯……”霜華閉了閉眼,似是恐懼,又似是害怕,“那人,在我腦袋里扎了根針。針他是拔出來了,可好像有些事情,我記不得了……你是阿四,可這位大姐,我就不曉得是誰了?!?/br> 英索背著她,腳下走得仍舊很平穩。聽到霜華的話,她笑道:“你不認識我哩,我是遲夜白的娘親?!?/br> 霜華正要說話,阿四從英索手里拿過那簪子,猶猶豫豫地又問了一次:“霜華姑娘,你真不記得誰送的了?” “是……”霜華勉強睜眼看那簪子,遲疑道,“是你家少爺送的么?” 阿四將簪子攥在手里,低聲道了句不是。 他沖霜華寬慰地笑笑,把簪子收進自己懷中:“想不起來也沒事,你平安就行?!?/br> 霜華也似是不在意,無力地把腦袋搭在英索肩膀上:“那位遲什么的……又是誰?” “霜華……應該已經死了吧?”聽見英索離開了,文玄舟趴在地上,笑出聲來,“折磨一個女人的方法有許多種,而她經受的這一種,是又快活又痛——嗷!” 他大張著嘴,在地上如同一條渴水的魚一般掙扎起來。 司馬鳳的長劍穿過他肩胛骨,深深刺入他身下的泥地,將他整個人都釘在了那里。 文玄舟喘著粗氣,啞聲笑道:“其實……你們找我,有什么用呢?” 他艱難地抬頭盯著司馬鳳:“我殺過什么人呢……你們的證據呢……只不過、只不過與那些兇手,多說了幾句話而已,我做錯了什么?” 未等司馬鳳開口,他又徑直講了下去:“你們查案子……不講證據……還自詡什么刑名世家,著實好笑……” 他咳出幾口血,忍著臉上和手上的疼,大聲笑起來。 遲夜白和司馬鳳面面相覷。 文玄舟說的是有道理的。 但司馬鳳彈彈那柄劍,看到文玄舟疼得渾身顫抖,于是也輕聲開口:“文先生,你可能搞錯一件事了?!?/br> 文玄舟疼得直抽氣,勉強打起精神細聽。 “你說的那是官府辦案的規矩,是我們辦案的規矩。但我們現在不跟你論這個。你是江湖人,我與小白也是江湖人,江湖人要報仇泄恨,可不是什么查案子?!?/br> 遲夜白因看著那滿地血污和文玄舟血rou模糊的臉覺得惡心,便站在了稍遠的地方。他聽到司馬鳳這樣說,有些驚訝,又覺得有些好笑。尤其那人還回頭沖他露出懇求夸獎的神情,他不由得輕輕點了點頭。 文玄舟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連那笑聲也漸漸沒有了。 是了,司馬鳳哪里是跟你講規矩的人。他惡狠狠地想,這廝與男人混在一起,原本就背離了天理倫常,難道還指望他跟你守江湖規則?江湖人,或者更準確點兒,有點權勢的江湖人,“道理”二字翻來倒去,怎么都是他們有理。 疼痛從手臂、肩膀和臉上,一絲絲鉆進他骨頭里,吸走了他的力氣。英索的鞭子很狠,司馬鳳的劍也是毫不客氣。但痛過了最兇猛的那一陣,文玄舟卻又漸漸回過神來了。 司馬鳳在說謊。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關竅:司馬世家和鷹貝舍既然早已盯上魯王,那么自然也知道自己背后的人肯定是魯王。鷹貝舍為搜集情報關注神鷹營還可說得過去,但司馬世家為什么關注神鷹營和神鷹策——必定是因為朝廷授意,他們才會卷進這件和自己毫無關系的案子之中。 既然是朝廷授意,那么死一個文玄舟是不足夠的——甚至文玄舟也不能死。只要他還沒說出自己背后的魯王有什么圖謀、圖謀到什么程度,他就絕對不會死。 但他立刻又想到,魯王現在去了官府。官府反倒是安全的,因為當今天子當年也曾為老魯王的神鷹營輸送過財物,這么骯臟和秘密的事情,他絕對不可能公諸于世。 文玄舟越是疼痛,卻想得越快。 在這短短的一刻鐘里,他已經知道自己不會死,不會死在所謂的江湖規矩下。他必定會活著,因為朝廷,因為當今皇上,還需要從他這個知道最多事情的知情人口里,挖出魯王的目的。 魯王是在謀反嗎?魯王重建神鷹營,是跟他的父親一樣,妄圖建立一支由自己完全控制的特殊軍隊嗎——是與不是,全在文玄舟一張嘴里。 他越想越高興。 自己果然還是cao控著這一切的:除了自己的生死,還有魯王的生死,甚至還有司馬良人、司馬鳳這些人的生死。 全都在他文玄舟的一條舌頭上! 他高興極了,之前的憤怒和頹敗之感一掃而空,就連肩上的銳痛也不能阻擋他發出狂笑。 司馬鳳和遲夜白正你一眼我一眼地無聲溝通,忽然聽到文玄舟發出狂笑,都是嚇了一跳。 “點xue點xue?!边t夜白皺著眉頭說,“難聽?!?/br> 司馬鳳快手點了文玄舟的xue道。 “把他帶回去么?”司馬鳳問道,“帶回我家,還是別處?” 遲夜白想了想,開口道:“直接帶給沈正義吧?!?/br> 司馬鳳一愣:“帶去官府?” 遲夜白笑道:“若我沒想錯,你爹現在必定正趕往官府。朝廷委托司馬世家查神鷹策,但神鷹策是如此機密的事情,無論查得出查不出,都很兇險?!?/br> 司馬鳳明白了:“爹去了官府,是為了救我們一家人?!趺淳??” “就看他怎么跟沈光明他弟弟講這件事了?!边t夜白說。 文玄舟發不出聲音,心底卻再次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來。 司馬良人似乎從來都不在他的計劃里,從來都不由他cao控著。 而此時,司馬良人正勒馬停在官府門前的大道正中。 他一路快馬趕來,恰好看到官老爺騎上了馬正要離去,兩人打了個照面。 “沈大人,小民有要事稟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