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他持著蠟燭走近五層的墻壁,突然發現在燭光映照之中,隱隱瞧見墻上的骨頭上浮出模糊文字。 “……月某日某村有婦產子其子頭堅如石目似銅鈴……” “……獸身人面大耳珥兩青蛇……” “……嘗以十二人破草寇號無端兒數萬又龍門戰盡一房箭……” “……以氣破壁先練其劍而后以氣破之……” “……狀如山雞而長尾赤如丹火而青喙……” 遲夜白于瞬間辨認出眼前雜亂無章的詞句分別出自什么地方,但因不同出處、不同類別的內容混亂地糅雜在一塊兒,文理不通語意混亂,他只過了一遍就覺得匪夷所思。將蠟燭舉得更近,他不由得細細辨讀起來。 這一句應該在那一句之后,那一句從中間截斷了……太多,也太混亂了。 仿佛是種種書籍中的文字與內容全被逐句揉碎,再胡亂扔在這墻上,他不斷辨認、分析、湊整,完全不自禁地投入在其中。 蠟油滴落在他手背,他沒有感覺到疼痛。 燭光漸漸低了暗了。眼前的文字似乎從慘白的骨頭上漂浮起來,沖他叫嚷著,圍著他蹦跳。 “做得到嗎?”他身后有人輕聲詢問,“你能全都分清楚嗎?” 遲夜白心想可以的,我當然可以。 這想法一出現,他頓時一個激靈。 身后并沒有人。而方才說話的聲音如此熟悉,是他記憶中文玄舟的聲音。 骨頭上的文字全都回到了原地,一切安安靜靜,沒有任何怪異之處。 遲夜白持著蠟燭呆站,只覺得周圍所有的內容,鋪天蓋地地朝自己壓了下來。 水滿則溢。他突然想起神鷹策書冊之中寫的那句話。 他立刻吹滅了燭光,把自己放回一片黑暗之中。 此時骨頭寨外頭,唐鷗等人各自點燃了手中的火折子。 眾人已經將骨頭寨周圍都看了一遍,能扒拉下來的樹枝都扒拉了下來??蓻]人找到骨頭寨的入口。 “肯定有的!他剛剛說就在二層,或是三層四層?!彼抉R鳳站在寨子上頭說,“再找找……我再看看?!?/br> “就算有,你肯定也找不出來?!鼻逶記]有隨著他們一起找,斜躺在一根粗大樹枝上吃果子,“我在這兒呆了一個月有余,始終沒發現任何入口?!?/br> 他自從離島,一直在陸上四處玩兒。因為年紀大了,又許久沒出來,加之以前也沒有多大名氣,清元子一路各種吃喝玩樂,始終沒人認出他來。他也不去找遲夜白等人,甚至故意不進蓬陽城,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 一個月前他來到了這片山谷。杰子樓所在的山谷是最大的一個,因為完全被杰子樓占據,著實沒什么可玩的,清元子把注意里放在了周圍更加奇崛的地方,攀巖爬壁,捉蛇逗鳥,不亦樂乎,差點又要搗鼓出一個新功法來。 “那怎么辦?”宋悲言急得不得了,“都是我的錯……” “別說話!”司馬鳳怒道,喝斷了他第二百六十一次自我譴責。 宋悲言不敢出聲了。唐鷗和沈光明一直在奮力拔草扯樹枝,拔到頂層時突然瞥見里頭露出些許亮光。 骨頭寨的墻壁不止一層骨頭,光線曲曲折折,且本來就不強烈,沈光明趴在墻上,睜圓了眼睛去看?!疤弃t,那是……燭光嗎?” 唐鷗看了片刻,點點頭:“是。司馬,過來!” 司馬鳳還在遲夜白掉進去的地方研究不停,聞言立刻奔到了唐鷗身邊。 但燭光已經消失了,再沒有任何光線漏出來。 “遲夜白可能在這一層。我和沈光明方才看到了一些光線?!碧弃t冷靜道,“他既然能從下面來到這里,說明沒有大問題。寨子里沒有聲音,似乎他聽不到我們說話,我們也聽不到他說話?!?/br> 司馬鳳沉默片刻,皺眉道:“奇怪……小白掉進去之后我們立刻上來尋找入口和呼喊他,他不可能完全沒聽到?!?/br> “說明這地方隔音很好?!鄙蚬饷髌娴?,“這有什么奇怪的?” “那就更奇怪了?!彼抉R鳳說,“是誰說骨頭寨里頭傳出過猛獸聲音的?” 眾人都是一愣。宋悲言和沈光明對視一眼:“杰子樓里的人說的?!?/br> “他們是聽誰說的?” “……獵人?!碧弃t皺了皺眉。出發之前杰子樓的人告訴他們,有附近村寨的獵人提起過,骨頭寨這里有猛獸鉆入,能聽到寨子里的古怪吼聲。 司馬鳳的眼神頓時一冷:“什么獵人?哪個獵人?” 清元子此時從樹枝上翻身坐起來:“最近這一個月可沒有獵人來過?!?/br> “其他人呢?”司馬鳳問。 “偶爾會有山民經過,但一般都不入這里,這里不好走?!鼻逶右娝抗饨箲],便罕見地出聲安慰,“不要著急嘛,我徒兒這么大個人了,難道還會出什么事嗎?” “這次不一樣……” “許多練武之人往往都是在這種孤立無援的境地下突然領悟出新功夫的?!鼻逶幼灶欁缘卣f了下去,“啊,說起來可能你們沒聽過,我師兄有一招百發百中的制敵之法,叫千秋釘……” 沈光明素愛聽故事,聞言不由得豎起耳朵,邊聽邊點頭:“唐鷗,這老頭說得很有道理?!?/br> 唐鷗盯了他一眼,他立刻低頭,繼續起勁地拔草。 見沒人聽自己說話,清元子叨叨片刻,又靜了。 他歪躺在樹枝上,吃完手里的最后一個果子。其余四人仍在繞著骨頭寨察看。骨頭寨著實大,被石梁穩穩承托著,沈光明和宋悲言功夫還不到家,只有唐鷗和司馬鳳運起輕功,繞到了寨子后面察看。 司馬鳳又看了一圈,壓下心中躁意:“再找不到,直接砸開吧?!?/br> “沒有那么好砸?!碧弃t否決了他的提議,“他掉下去的地方是一個機關,不知這里頭是否還有別的關竅若是貿然動手,可能會產生別的問題?!?/br> “現在的問題還不夠嚴重么?”司馬鳳又煩躁起來,“他不見了!” “他不是沈光明,也不是小宋,他是遲夜白?!碧弃t略略提高了聲音,“我覺得那位老先生說得對,你把他看做小孩一般來保護,是很不妥當的?!?/br> 司馬鳳一時語塞,但總算慢慢冷靜下來。 唐鷗和清元子不知道遲夜白之前看過神鷹策的東西,因而不明白司馬鳳在擔心什么。在少意盟里的那段時間,遲夜白沒有滅過燈。黑暗很容易令他想起一些不好的東西,而它們會讓遲夜白陷入困惑和狂亂之中。司馬鳳陪著他說話吃酒,點著燈等他睡下了才會離開。 如今寨子里一片漆黑,他心中惴惴不安。 從寨子上跳下來,司馬鳳站在骨頭寨后面,注視著眼前冷漠的怪異建筑。 石梁到這里已是盡頭,他險險立在末端,從深谷下揚起的風吹動了衣角。 “唐鷗,清元子前輩?!彼抉R鳳突然開口,“下面呢?石梁下面,我們還未看過?!?/br> 第77章 骨頭寨(8) 骨頭寨建在石梁上,因而無人去探究石梁之下是什么狀況。石梁看上去堅固異常,也并無任何可疑之處。 但司馬鳳一提出,眾人都立刻想到石梁之下確實沒有察看過。 司馬鳳沒有等待其余人的回應,直接翻身落地,貼在石梁上,準備小心翻到下方察看。他身上沒有任何繩索,除了一雙手與一雙腳,也無任何可借力之處,還未翻到側面,清元子已跳下樹,攔在了他面前。 “不要找死,娃娃?!彼麉柭暤?,“你起來,讓我去?!?/br> “你年紀太大?!彼抉R鳳說。 清元子不高興了:“可我武功比你高。爬樹爬山這一類技巧,你是絕對不比我好的?!?/br> 司馬鳳還想再說,但轉念想到清元子孤身一人在島上生活,說的確實也是實情。他想立刻進入骨頭寨把遲夜白帶出來,但現在情況不明,清元子去探是最合適的。 他只要點點頭,答應了。 清元子身手利落,一下就翻到了石梁下方,朝著骨頭寨底下爬去。 他的身影才剛消失,眾人就聽到身后的石階上傳來凌亂腳步聲,隨即田苦的聲音響起:“遲夜白!遲夜白!” “遲大哥在骨頭寨里?!鄙蚬饷鳑_他說。 急急奔來的田苦聞言一愣,滿臉焦慮頓時轉為愕然。 沈光明盯著他,又驚奇又好笑:“你臉上怎么了?誰膽子那么大,居然敢打你?” 其余幾個人都看著田苦。田苦的左臉上赫然是一個巴掌印,新鮮熱辣。 “被你meimei打的?!碧锟嘁膊慌つ?,很快回答了。 沈光明立刻點頭:“那她一定有打的原因。打得好,很好?!?/br> 田苦不敢對大哥抱怨,揉揉臉,開口道:“怎么只有遲夜白一個人進去?” 司馬鳳把情況告訴了他,田苦深吸一口氣:“原來如此,我知道怎么進去?!?/br> 他話音剛落,清元子就從下面翻了上來:“下面都是石頭,沒有路。樹根樹藤倒是多,一直垂到下面去?!?/br> 司馬鳳已拉著田苦往寨子走:“快打開?!?/br> “現在開不了?!碧锟嘁宦繁歼^來,氣喘吁吁,此時才冷靜了一點,“入口每日戌時關閉,次日卯時才會開啟。卯時至戌時這段時間,只要知道入口的開啟方法都可以進去?!?/br> 宋悲言愣了:“這么靈?誰控制的?” “水?!碧锟嘀噶酥傅叵?,“天生谷里頭這個湖不是死的,它是和郁瀾江支流彩雀澗連接在一起的暗湖,隨著彩雀澗潮水的漲退,湖面也會有所漲退。因為這兒的山多,地下水脈十分復雜,彩雀澗的潮水漲退時間主要受到這些水脈的影響,和郁瀾江潮水的潮退不太一樣,它是戌時漲潮,第二日卯時還有一次漲潮?!?/br> “只有在漲潮的時候才會開啟和關閉……你是說,天生谷的湖里有機關與骨頭寨相連?”司馬鳳問。 田苦點點頭:“是的。方才這位老前輩說下面樹根樹藤多,估計機關的線路就隱藏在樹根和樹藤之間。這是一個活動式的機關,骨頭寨的墻壁不止一層,機關就埋在墻壁里頭。這個機關的原理很簡單……” “不用說這個?!彼抉R鳳打斷了他的話,“我們要在這兒等到第二天?” “還有五個時辰?!碧弃t看了看頭頂星辰,“田苦,你怎么知道骨頭寨這么多的事情?” 沈光明也問:“這塊地也是杰子樓的?你這個大地主?!?/br> “不是?!碧锟鄵u搖頭,“我是剛剛才看到的。這個寨子的設計,在神鷹策的資料里有記載?!?/br> 田苦是看到了骨頭寨的相關內容,才拋下神鷹策其余資料匆匆趕出來的。剛出十五層,立刻被守在門外的沈晴扇了個巴掌。田苦也顧不得跟她解釋,頂著火辣辣地疼的一張臉先親了夫人幾口,隨即拿著火把就奔出來找遲夜白了。 誰料遲夜白居然出發去了骨頭寨,這令田苦大為慌張。 杰子樓雖然有錢,確實是個大地主,但天生谷卻不是他們的。 在這片山脈之中,除了杰子樓之外,還在各處分布著許多村寨,天生谷就是其中一個村寨的土地。雖然這塊土地不能種也不能產,但好歹是塊地,也算金貴,誰都不肯讓出來。 田苦一直以為骨頭寨只是個普通寨子,他沒想到會在神鷹營的卷宗里看到骨頭寨的記載。 骨頭寨是一個祭祀的場所,原本屬于一個名為烏厄教的原生教派。 這個教派衍生于何處、如何在這里生根發芽,一概不知。卷宗里只是以十分熱切的口吻記錄了骨頭寨與烏厄教的關聯。 烏厄教是隱藏在這片山脈之中的一個神秘教派,它信奉人的死亡是一種洗脫:洗凈當世災厄,解脫當世困窘,干凈灑然進入來世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