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要。娘說要一條小的?!?/br> 年輕人立刻將魚筐放下,為那小孩翻找起來。 司馬鳳忽地皺起了眉頭。兩個魚筐放下的位置,恰好將他前路堵死。眼見前方那病鬼拐到了別處,他跟不上了。 事實上遲夜白聽到了后面傳來的說話聲,但他現在與船工并不相識,且今日主要是來探一探東菜市的道路與是否有可疑跡象,他便沒有停下等司馬鳳,繼續往深處走。 巷子越走越深,極易迷路。遲夜白謹慎地記憶著這個路途。他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人推門走出,便慢慢走過去,向他詢問“薛神醫”。 那人年約四十來歲,或是更加年輕,因衣著與東菜市中人略有不同,遲夜白悄悄地多看了幾眼:氣質沉穩,身材高大,舉止間盡是書卷氣,仿佛一個文士。 中年文士打量著他,立在臺階上略略彎腰,笑著問道:“你要找誰?” 第61章 蛇人(12) 遲夜白裝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問他:“薛神醫可在此處?” “薛神醫呀……”中年文士笑道,“小兄弟,那你可走錯了。薛神醫在西面呢,你得先走出去,再往另一邊拐,走大約四五個巷口就看得到他招牌了?!?/br> 沒想到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遲夜白立刻低頭裝作咳嗽,掩去面上詫異神情。 這文士談吐有度,且十分溫和,他有心多問他一些事情,便繼續說了下去。 “聽聞這薛神醫治病救人要許多錢,若是救不活便胡亂扔出去,有沒有這樣一回事?” 中年文士露出些吃驚神色:“是么?這我倒沒聽說過?!?/br> “他醫術真的那么好?”遲夜白裝作懷疑,“我聽人說,這段時間他治死了人,夜里悄悄抬走扔了?!?/br> 中年文士仍舊笑笑:“這我確實不知?!?/br> 遲夜白十分失望。這中年人看似溫和,但口風卻這般緊,他是問不出什么來的了。他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時,忽見中年文士身后出現一個人。 那是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眼珠子很黑,看人的時候面無表情,有些兇悍和可怕。 遲夜白以為他要對自己說什么,但那青年只是不眨眼地盯著他,渾似一個不會動的人偶。遲夜白心頭涌起一股詭異感覺,不再停留,匆匆走了。 他走到拐角處,那賣魚的青年也正好拎著兩筐魚站起來。 小孩謝過他,提著魚跑了。司馬鳳和遲夜白飛快對了一個眼色,各自裝作不認識,走了過去。賣魚的青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直等到兩個人都沒了蹤影才轉身走回去。 他徑直走到遲夜白方才停留的地方,推門進入。 “文先生,那兩個是什么人?”他問。 中年文士正是文玄舟。 他相隔多年,再次見到遲夜白,只覺得這孩子長得很快,面對面時認不出自己,十分有趣。聽到青年詢問,他草草點頭:“身懷武藝,且都是不得了的人?!?/br> 他轉過頭,柔聲去問站在角落里的沉默青年:“蘇展,那病鬼長得好看么?” 青年點點頭:“好看?!?/br> 文玄舟笑道:“喜歡么?” 青年思忖片刻,點點頭:“喜歡?!?/br> 文玄舟溫和道:“想要么?” 青年面無表情:“想要?!?/br> 文玄舟哎了一聲,對賣魚的青年說:“方長慶,聽到了吧?你去幫忙把那病鬼抓回來吧?!?/br> 方長慶臉色忽的沉下來,和方才判若兩人:“是你說的,那兩人都身懷武功,我怎么去抓?” 文玄舟像是隨口一說,被他反駁也不見惱怒,臉上仍舊掛著模模糊糊的笑意。他又坐了一會兒,站起來拍拍膝蓋:“我去普云茶樓喝茶聽故事了,你們暫且別亂來。長慶,你多多看著你表弟,別讓他跑出去?!?/br> 蘇展站在角落里,茫然地看著他。 “他最聽你的話了?!蔽男鄣吐晫Ψ介L慶說,“你看,他現在是不是乖多了?不會打你,也不會撓你了。放心?!?/br> 方長慶肩膀顫抖了一下,看著文玄舟推門而出。 房子不大,天窗漏下來一片光,照得室內一切清清楚楚。床褥換了一床新的,沾血的那床卷成一團,扔在地上。方長慶在門前呆了一會兒,反手把門鎖上,走到蘇展面前抱著他。 蘇展聞到他身上的魚腥味,緊緊貼著他磨蹭幾回,起了反應。 “長慶哥……”他啞聲說著,把手伸進方長慶的衣服里。 方長慶咬牙忍著,呼吸漸漸粗了:“蘇展,最近別拐人了,好不好?” 蘇展認真聽著,末了點點頭:“你陪我,我就不拐那些人了?!?/br> 他說完便笑了,露出一排白牙齒。 這頭的司馬鳳和遲夜白轉了一圈,沒什么收獲,另一邊的林少意卻問出了些事情。 他給自己補充了一些劇情,裝作是弟弟被薛神醫治死了連尸首都找不著的一個悲傷的哥哥,逮著人就兇巴巴地問。走了幾條巷子,忽見巷中竄出幾個男人提著褲子跑過身邊。他拐到巷口,正瞧見一個女子衣衫半敞,蹲在地上一面呸呸地吐口水,一面撿掉落的銅板。 “嘴巴酸得很,現在做不得?!迸涌吹搅稚僖?,以為他也是來找自己做生意的,上下打量著,“我meimei可以,就在屋里,來不來?” 林少意露出兇惡神情,問她知不知道薛神醫。 女子數著銅板,估計是這一日的伙食有了著落,心情似乎不錯:“你找薛神醫做什么呀?” “那廝治死了我弟弟,我要找他償命!”林少意壓著嗓子吼道,“我連弟弟的尸身都沒有找到,你可以知道最近東菜市,有沒有人棄過尸?” “大哥,問事情呢,不是你這樣問的?!迸藡尚χ?,一手把銅板揣入懷中,一手在林少意身上摸來摸去,“你不給點銀錢,誰會跟你說話呀?” 林少意便給了她幾枚銅板。 那女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那種做作的笑容立刻轉成了驚喜。她在這臟兮兮的巷子里服侍幾個男人得來的錢,竟和這問消息的人給的是一樣的,讓她怎能不激動。 眼看那張憔悴的臉上顯出了一點兒活氣,林少意立刻趁熱打鐵地問下去。 女人沒見過有人棄尸,倒是聽過類似的事情。不久之前聽她的客人說,在來東菜市的路上看到有板車,夜間也在運送貨物。原本東菜市就是夜間比白日繁華,一輛送貨的板車沒什么新奇的,但那客人瞧見板車的時候,正巧看到車上的大筐子里露出幾個手指。他以為是自己喝酒太多看錯了,連忙揉了揉眼睛。推車的是個精壯的青年,他沒看清什么模樣,但再瞧那筐子,卻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林少意問那客人是誰,現在在哪里,女人卻說不出來。 “做了給錢了,就走啦。誰曉得叫什么呀?!迸诵Φ?,“這郁瀾江上南來北往的漢子那么多,若是人人我都認得,那我可了不起了?!?/br> 林少意被她摸得心煩,又不能推開,只好繼續問了些客人從何處來,說什么話之類的問題。 等到和司馬鳳和遲夜白兩人會合,他立刻將自己問到的消息告知二人。 那客人說的不是十方城本地話,而且力氣很大,動作粗魯,精力充沛,身上帶著魚腥味。林少意推測應是江上干活的船工,趁著船只??康臋C會,進城來尋樂子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從碼頭到東菜市便只有一條路,因此那人看到的板車與青年,也一定是在這條路上出現的。 “這條是東菜市去城西的必經之路?!笨催^十方城地圖的遲夜白立刻開口,“他看到的可能是丟棄謝安康兒子尸體的兇手?!?/br> 無奈那客人是找不到了,但這條路上的鋪子和住戶,倒是可以再細細查問一番。遲夜白和司馬鳳匆匆尋了個僻靜地方擦凈臉龐,三人先去了鷹貝舍的十方城分舍,讓探子們再探一探在這道路邊上的人們,看是否有人見過可疑跡象。頭領與探子們都分散各處拋尸點查探去了,遲夜白留了口信后便跟司馬鳳林少意一起回了少意盟。 司馬鳳怕他休息不足,連聲勸他回去了就先睡覺。但遲夜白一點不困,跟林少意說起了神鷹策和神鷹營的事情。 三人一路說話,很快回了少意盟。 甘樂意已經回來了,正和宋悲言在廳堂里說話。 遲夜白在大白天里見到甘樂意,總算多看他幾眼,突然想起離開蓬陽時邊疆的叮囑,于是跟甘樂意復述:“邊疆讓我問候你,說你若回去了,他再去找你學手藝?!?/br> 甘樂意一臉不耐煩的神情:“學什么學,他一個官家人,學這個做什么?不過是一時興起,難道好好的一個捕快,真要學這種下九流的東西?” 宋悲言在一旁為邊疆打抱不平:“邊捕快對甘大哥很好很好,還很欽佩甘大哥。甘大哥這樣說,邊捕快會傷心的?!?/br> 甘樂意揮手趕他走:“我有事情要跟他們說,小孩子家家,不要胡亂插嘴。你去找阿甲阿乙玩兒吧?!?/br> 看著宋悲言走了,甘樂意一改方才的閑散與麻煩神情,罕見地嚴肅起來:“司馬,遲當家,這事情古怪蹊蹺,我自己解決不了?!?/br> 司馬鳳和遲夜白沒見過他這么緊張,忙讓他坐下細說。林少意見甘樂意只喚了這兩人,便說自己去找李亦瑾練練劍,轉身走了。 甘樂意說的事情和宋悲言有關。 他今日帶宋悲言去刨墳,誰料到了墳頭,發現陳劉兩家都富貴得很,道士和尚一長條,都在嗚里哇啦地念經。兩人扛著鋤頭鏟子,實在沒法靠近,轉了半天只好又灰溜溜地回來了。 “這道場可能要擺一百天?!被貋淼穆飞纤伪哉f,“死得太慘了,不這樣做的話估計投不了胎?!?/br> 他心里十分高興,因為不用刨墳了。甘樂意很不高興,因為不能刨墳了。 “不是個當仵作的料!”甘樂意罵他,“今日咱們刨了墳頭,驗了尸,速速解決了這里的事情,才好趕快回去幫老爺和司馬弄弄什么神鷹策?!?/br> 神鷹策的事,是來少意盟的路上司馬鳳悄悄跟甘樂意說的。甘樂意從沒聽過,但興趣很大,若神鷹策里牽扯到這么多人的生死,那他這一回能摸到的尸體肯定非常多。 只是他一時忘了宋悲言不知道這事情,說漏了嘴,連忙停了口打算糊弄過去:“你不知道吧,鷹貝舍里頭有一只神鷹,據說能飛到最高的雪山頂端……” 他絮絮地說著,半天沒聽到宋悲言回答,才發現宋悲言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沒跟上來。 甘樂意回頭拉他,發現宋悲言的神情極為古怪。 他目光呆滯,眼皮耷拉下來,像是困了一樣。但雙腳站定在地面,怎么拉都不走,反而死盯著甘樂意。 甘樂意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想起這山間各種怪奇傳說,以為他被什么臟東西迷住了,立刻從背囊里掏出一把刀子,準備放放自己的童子血來驅邪。 這血還沒抹到宋悲言的臉上,宋悲言干巴巴地開了口。 他臉上沒表情,只有嘴巴一動一動,聲音也古怪至極,粗啞難聽。 “神鷹策怎樣了?”他問甘樂意。 第62章 蛇人(13) 甘樂意見宋悲言這樣子,立刻知道出問題了。 宋悲言在進入司馬家的第一天起,其實已經受到了司馬良人的懷疑。宋悲言的師父是文玄舟,雖然彼時文玄舟還未暴露出真實面目,但他畢竟與清平嶼上的人皮案子有關,不能掉以輕心??伤伪詿o依無靠,只在司馬良人看來只是一個小孩子,若他確實是清白的呢?若他確實和文玄舟的事情毫無聯系呢? 他將宋悲言安排給甘樂意,是因為府中諸人,除了甘樂意這個悶葫蘆之外,沒有誰能做到每日十二個時辰都看緊宋悲言。 甘樂意不知道司馬良人讓自己看緊宋悲言是什么意思,但司馬良人平白無故給他塞來個徒弟,他便不留情面,使用得很努力。 歪打正著,宋悲言這下確確實實是被他看緊了。 甘樂意已經幾乎忘記了司馬良人的囑咐。他看不出宋悲言和其余的少年人有什么不同,尤其是來到少意盟看到了阿甲阿乙,三人年紀相仿,性情也相近,甘樂意只覺得,宋悲言就是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少年郎,偶爾有些不好不壞的心眼,做點兒不三不四的事情,他都能理解,也全都能原諒。 況且虛擔著一個“師父”的名號,甘樂意覺得自己教宋悲言,還是頗有成就感的。 因而看到宋悲言出現異狀,他終于想起司馬良人的話,連忙從皮囊里迅速掏出個拳頭大的白瓷小瓶子。 宋悲言仍舊是愣愣的,聲音古怪,神情也古怪,只不停地重復問他神鷹策如何如何了。 甘樂意心頭暗罵那什么神鷹策,手上動作飛快,已將瓶塞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