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尤氏兄弟正在榕樹下納涼, 見到蘇孚與江懷瑾并肩歸來,神色各異。 尤憐為兄,是能當家做主的人。 蘇孚直言道:“尤憐,尤辰的事早已了結,聽聞你們有回柳州的打算,不知何時啟程?” 尤憐將眼珠往江懷瑾身上一轉,心中明白過來,笑著開口:“這不正巧,剛與舍弟商量,要不要趁著明日,有柳州船歸航動身?!?/br> 江懷瑾在旁邊看著蘇孚與尤憐交涉,覺出不對,相處這么生分? 卻見那尤辰突然哀聲插話:“翰林一回來就要趕人,可是厭煩了我兄弟二人?” 話音未落,兩串淚珠已掛上臉頰。 這才是枕邊人被辜負拋棄的模樣。 江懷瑾神色一冷,覺得可笑,剛剛在奢望什么?奢望在女子為尊,三夫四侍的世界里,有一個少女為他守身守心么? 蘇孚怕給尤辰氣犯病,話語留有余地:“怎么叫厭煩,只是你們已到該上路的時候?!?/br> 她壓低聲音:“你們作證,雖將宋輝送進監獄,可她身后的人還未伏法。誰也不知,他們接下來會做什么,早一日離京,就少一分風險?!?/br> 尤憐亦有此考慮:“的確,出身那里,做過證人,在京中總是個隱患?!?/br> 尤辰:“翰林是嫌棄尤辰身子不干凈,污了您的地方?” 鬧劇一場,江懷瑾不愿再看,和蘇孚說一聲,坐車回府。 后來尤憐好說歹說,才將尤辰說通。哪知次日,出發去渡口時,尤辰不見人影,隨即江府奴仆匆匆來報,尤辰正在江府門口鬧事。 快馬加鞭趕去,江府門外已圍堵層層人墻。擠進幾層,在人與人的縫隙中,見尤辰淚流滿面,以身擋住江懷瑾要出行的馬車,懇求道:“求求您,成全了尤辰吧!” 江懷瑾掀開車簾,讓其離開,尤辰不為所動,反沖上前去,要扯江懷瑾的手臂,江懷瑾一躲,不知怎樣的力道,尤辰摔倒在地,像是江懷瑾故意推他:“江公子,若這樣您舒心,尤辰愿意叫您推千次百次,只求您不要,不要讓尤辰離開蘇翰林?!?/br> 尤辰一襲白衣,羸弱落淚,襯托江懷瑾像是個囂張跋扈的惡棍。 人群中當即有女子站出來,扶起尤辰,指責江懷瑾黑心黑面,欺負弱小。 有一個出頭,便有無數跟風,七嘴八舌,對尤辰噓寒問暖,罵江懷瑾:“不論什么事,好好說不行么?怎么能動手?” 卻不看是誰先挑釁、動手。 江懷瑾笑容越盛,眸子越冷,蘇孚暗道不好,這是真生氣了!趕緊從最后一層人墻中擠出去:“江公子!真是對不??!家中客人胡攪蠻纏,連累您受困!” 尤辰口中另一當事人現身,現場氣氛越發熱烈,眾人看熱鬧看得目不轉睛。 江懷瑾似笑非笑:“翰林還是先處理好您的客人吧!” 蘇孚向尤辰道:“尤辰,從前我念你年紀小,又有心疾,不曾和你說過重話,但今日牽扯到江公子名聲,便不得不把話掰開揉碎說明白!你說讓江公子成全你,不叫你離開蘇府,但我叫你離開蘇府,和江公子,有什么關系呢?” 尤憐此刻也擠進內圈,但他沒阻止蘇孚。 與尤辰相處數日,他也發現,多年未曾謀面的幼弟,似乎糊涂許多。 若能叫蘇孚一番話點明白,也好。 蘇孚說:“你哥哥當日賣身葬父,我可憐他,留他在府中,說是做工償債,其實不過是暫時收留他,想讓他緩過一口氣,不要被日子逼死。你不也是如此么?無處可去,身上又沒銀兩,才叫你在蘇府待一陣子,做做工,攢足錢,再回老家?讓你離開,是考慮到你們行路盤纏差不多攢夠!怎么,難道一時心善,暫時收留,就要一輩子負責嗎?那今后還有誰肯做善事?” 尤辰含淚問:“您怎么能這么說?” 蘇孚冷面道:“那該如何說,說你恩將仇報,得寸進尺?” 尤辰臉色煞白,身子晃了一晃:“若非江公子,您還會這么對我?” 這時候,那些為尤辰出頭的女子聽明白原委,反過來勸尤辰,尤辰心中有氣,居然心疾復發,一頭栽倒,尤憐趕忙上前,將備好的參片與藥物塞進尤辰口中。 尤辰剛蔫蔫轉醒,蘇孚說:“不會,因為若沒江公子,江家影響,我根本不會救助你兄弟二人!” 尤辰悲痛欲絕,捂面痛哭,再沒說話的力氣。 尤憐叫來一輛馬車,將弟弟塞進去,對蘇孚和江懷瑾道歉。 江懷瑾矜持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下車回府。 鬧騰許久,哪還有去視察生意的心思。 沒熱鬧可看,人群漸漸散去。 尤憐對蘇孚拱手:“我三人這就去渡口乘船,翰林不必再送,江湖路遠,后會有期!” 蘇孚意識到,馬車車婦就是尤憐說過的姘頭。 那車婦生得不錯,濃眉大眼,正在細聲安慰尤辰,以幾乎要將尤辰抱在懷里的姿勢。 蘇孚示意尤憐望去:“那是你說的宋府姘頭?” 尤憐嗯一聲。 蘇孚沉吟片刻,多嘴說:“你那姘頭,和尤辰關系不錯?!?/br> 尤憐笑道:“尤辰在宋府,多虧她照看,他們的確親如姐弟?!?/br> 蘇孚聳聳肩,不再說什么,只道:“路上小心,有緣再見!” 馬車載著三人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蔚藍的天色下。 接連兩日心頭不爽利,難免帶到面上。見蘇孚找過來,江懷瑾放下書,靠在椅背,夾槍帶棒說:“好歹露水姻緣,蘇翰林怎么不多安慰一會?省得再有小美人來鬧事,誣陷草民不讓翰林與他說話?!?/br> 蘇孚大驚:“什么露水姻緣?” 江懷瑾:“怎么,做了不敢承認?” 蘇孚:“露水姻緣,是指我和尤憐?還是尤辰?” 江懷瑾嫣然一笑,眸光瀲滟,但蘇孚只覺那兩雙眼眸深若寒潭,里面不住往外飛冰刃,“鏘、鏘、鏘鏘”,都扎在自己身上。 他調笑說:“風流韻事,何須遮掩?便是要遮掩,也是遮不住的!殿試前日,尤憐來江府小住,沐浴時身上青青紫紫,難道不是翰林所為?” 蘇孚愣了下,回想那日,趕緊解釋:“怎么會是我呢?那是,那是……” 要不要把尤憐臥底的身份說出來? 江懷瑾綿里藏針:“蘇翰林不若先喝杯茶,再想怎么編排?!?/br> 蘇孚狠狠嘆口氣:“真不知,還有這岔口?!?/br> 她反身,將書房門緊緊合上。 江懷瑾不由面露戒備,蘇孚無奈:“你以為我想做什么?” 江懷瑾笑吟吟地,拔出書房墻壁掛著的寶劍擦拭:“草民怎么知道翰林想干什么?” 蘇孚露出一副羞憤欲死的表情,走過去,江懷瑾那綴滿珠寶的寶劍被一巴掌拍到桌面。 氣聲將尤憐臥底的身份說給江懷瑾,順便表個只喜歡他的態度。 熱氣撒在耳廓,江懷瑾不自在地別過臉,卻正將耳垂送去蘇孚唇上。 那耳垂白嫩細軟,瞬間,變得guntang。 那唇瓣輕薄微涼,無意識抿一下,狀若親|吻。 蘇孚觸電般后彈。 半晌,艱難道:“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她的眉是野生眉,不曾多修飾,粗細勻稱,此刻微蹙,配合那雙特地瞪圓,巴巴望來的清澈眼眸,嘴巴輕抿,神情著實委屈凄涼。 江懷瑾油然低笑出聲。 成功將江懷瑾逗笑,蘇孚內心暗松一口氣。 江懷瑾卻一把將寶劍抵在蘇孚頸側,三分玩笑說:“若這么說,草民可就想不明白?!?/br> 他表情帶了些苦惱,生動鮮活,眼尾薄紅,是一抹冰涼的嫵媚。 “近段時間,我日日苦思冥想,才想出,許是因為貪圖美色,不想收心,你才要撕毀婚約,但現在,你卻說你不貪美色,蘇孚,那當日,你到底為何要退婚?” 第77章 贅妻(9) 汗水沾滿眼睫…… 對于悔婚, 江懷瑾從來都是委屈的。在他不在意蘇孚時,那委屈清清淺淺,當他真正將少女放在心頭, 委屈與不解才鋪天蓋地、呼嘯而來。 他習慣獨立、習慣算計、習慣喜怒不形于色, 將情緒化作籌碼, 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強將那股酸澀怨憤壓下去,卻在此時此刻, 終于無法忍耐。 蘇孚正色說:“正因不貪美色, 只愛慕你,才選擇退婚?!?/br> 江懷瑾仿佛聽見什么笑話:“因為愛慕, 所以退婚?” 蘇孚:“那段時日,三皇子瘋狂地糾纏于我,你可還記得?” 江懷瑾示意她繼續說。 “他威脅我, 要將我在殿試榜下捉妻。我不從,便糾纏我一生一世;若娶旁人, 便叫旁人死無全尸。江公子,你曉得三皇子的性子, 他有何事做不出?” 蘇孚苦澀一笑:“而那時我有什么呢?區區一解元, 連官身都不是,我何必拖累你?” 江懷瑾沉默片刻:“退婚時, 你為何不說實話?” 蘇孚:“你那時內憂外患,我何必給你添堵?再說, 告訴你, 能改變什么呢?不怕和你說, 當日錦心亭與三皇子當眾說破,是我想賭一把。三皇子看重面子,若能從此厭棄我最好, 若不能,要找個由頭將我治罪,我也認,所以才更要提前將你摘出去?!?/br> 蘇孚以指撥開劍身,寶劍順著她的力道挪開,垂在江懷瑾右側。 江懷瑾捏緊劍柄:“那之后,為何不解釋?” “一直沒找到合適機會,而且,你看起來,對我并無情意?;榧s到底是江姨定下的,你、” 蘇孚欲言又止:“我想給你選擇的權利。既然今日話說到這里,江公子能否也給我個態度。這夭折的婚約,解釋清楚退婚原由,還是否算數?” 江懷瑾不禁仔細打量少女,對視時,心中涌起一股奇特的緊張感。 “怦、怦、怦——” 她期待的目光,像一根羽毛,輕輕落在他心上,微妙的癢意順著血液,流到四肢百骸。 “哪里有說退婚就退婚,說恢復就恢復的道理?” 蘇孚頓時滿臉失落。 江懷瑾緩緩勾起嘴角:“蘇翰林方才說,要給草民選擇的權利,草民深以為然。那翰林就從現在開始努力,讓草民選擇翰林罷?!?/br> 蘇孚眼眸一亮:“此話當真?” 江懷瑾將寶劍重新掛回墻壁,背對著她,淡淡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