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德音,救我——救我——顧長官,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丁白秋顫抖著聲音,不斷地哀求著。 蕭夢鴻長吸了一口氣。 “我無法阻止你的行為,如果你覺得這樣是必須的話。但是不要逼我。我是不會開槍的。何況,現在殺他又有什么意義?不過是條可憐蟲罷了!” 顧長鈞面無表情。拽起蕭夢鴻的手,強行就將槍持在了她的手上,接著自己握住她的手,朝著地上的丁白秋舉了槍。 蕭夢鴻大吃一驚,試圖甩脫開他的把持,那只手卻被他緊緊握住,如同鐵鉗鉗住了般,分毫掙脫不開。 她感覺到他的力量強行帶著自己的食指在扣扳機了,極力反抗,怒聲道:“顧長鈞,你是有病嗎——”但是指還是被他帶著,將扳機扣到了底。 一聲槍響,子彈從槍口里射出,射中腳下丁白秋的額頭正中。人的額頭上就多出來一個凹陷進去的有手指那么寬的黑紅色洞口,接著,血從那個洞口里一團一團地冒了出來,流到人的鼻子上和下巴上,然后攤開,瞬間將整張臉覆蓋了一層血的膜衣,到最后,只剩下兩只還睜著的眼睛是黑白色的,睜的很大,瞳仁里露著古怪而詭異的死去的眼神。 蕭夢鴻盯著地上死去的丁白秋,僵住了。直到顧長鈞松開她的手,收回槍,朝著槍口吹了下,又取出塊潔白手帕,擦拭著槍口的時候,她的手指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站臺員已經叫了站長和火車站巡警往這邊跑了過來,幾個人匆匆忙忙跑到近前,看清地上中彈死去的人,臉色都變了,驚疑不定地望著還在拭槍的顧長鈞。 “這位長官,請問這是……” 巡邏警看著顧長鈞,遲疑了下,小心地發問。 “人是我擊斃的。等我送走我太太,我自會去警局交待的?!?/br> 顧長鈞收了槍,神色平靜地道。 巡邏警狐疑地盯了他片刻,總覺有些面熟,忽然認了出來,叫道:“哎呀,您不就是昨天駕機越過黃浦江的那位,那位……!” 他又看了眼地上的尸體,神色已經和剛才大不同了,變得異常恭敬:“長官您有事的話自管先去。這里我來善后就是了?!?/br> 顧長鈞朝巡警點了點頭,拽著蕭夢鴻胳膊朝前去。 又一波旅人陸陸續續地到了站臺,發現盡頭有死了人的事故,紛紛聚了過去圍觀,巡邏警和張站長忙著維持秩序,很快指揮人抬走了尸體。 被他拽著胳膊一直行到了站臺口,蕭夢鴻的腳步越來越遲緩,最后停了下來,轉過臉望著他。 “顧長鈞,我們是不可能好好在一起的了。就這樣吧!” 她慢慢的,一字字地說道。 ☆、第75章 一個穿藏青色公服的秘書敲了敲門進來,走到正伏案于辦公桌上卷宗前的顧彥宗身邊,俯身下去,輕聲對他說了幾句話。 顧彥宗沉吟片刻,示意秘書出去。 秘書恭敬地彎了彎腰,轉身走了出去,帶上門。 顧彥宗摘了老花鏡,放下水筆,坐在椅中沉思片刻,拿起電話接顧長鈞,一時聯系不到人,留下口訊掛了。另又撥了個號。 片刻后,電話接通。 “老許,是我?!彼麑χ捦舱f道。 那頭的許司令笑應:“總理日理萬機,今天這是吹了什么風,致電許某?” “老許,我剛得了個消息,說長鈞前幾日于眾目睽睽之下在上?;疖囌緭魯懒艘蝗?。你可知此事?” “你也知道了?” 許司令用不大在意的語氣道。 “是有這么一回事。警廳經過實地調查,取目擊證詞,死者圖謀不軌在先,長鈞出槍自衛罷了。長鈞為軍人,在軍部是我直接下屬,照慣例,結案第一時間便上報至我處。我本想知照你的,又一想,不過是個小意外罷了,你又忙,就沒攪擾你了?!?/br> “老許,我聽說的卻不是這樣。方才有新聞人士通過民主開言渠道將此事遞到了我的面前,質疑此案是個人恩怨而致的私決,有違民國立法精神。具體過程到底如何,你可知曉?” 電話那頭許司令立刻怒了:“扯鳥的蛋!什么狗屁的立法精神!真打起仗來,靠這些個只會口誅筆伐,今天罵罵這個,明天罵罵那個的什么新聞人士?中國不出三天就要亡!”罵完意識到不妥,又緩了緩,“顧總理勿要見怪,我行伍出身,說話改不了這個調。我的意思是,長鈞是我的下屬,這種公職之事歸我的管轄。此事警察廳已結案。長鈞是空師英雄,剛前幾天又試飛大獲成功,連總統也親發嘉獎令,我絕不容那些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新聞人士造謠污蔑名譽!” 掛了電話,片刻后,鈴聲響起。 顧彥宗接起電話,那頭顧長鈞的聲音傳了過來:“爸,您找我?” “你立刻回來見我!”顧彥宗的聲音有些惱怒。 顧長鈞沉默了下:“我本就要回去的。您想知道什么,回去了我再告訴你?!?/br> …… 第二天,顧長鈞搭一架軍機回到北平,到家是深夜,立刻被等著的顧彥宗給叫進了書房。 當時蕭夢鴻已經陪著兒子上床睡了,還不知道顧長鈞回了家。 她是在三天前先回北平的。 對于她的離開,顧長鈞當時并沒阻攔,只派了個人跟送她回來,說這邊的事完了,自己就回去。 從在火車站臺上槍殺丁白秋,直到蕭夢鴻登上火車離開上海的整個過程中,兩個人都很平靜。平靜的到了異常的地步,就如同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蕭夢鴻回到家。家里一切和她走之前沒什么兩樣。顧太太和家里下人們當然知道顧長鈞試飛成功的消息,這幾日的報紙和廣播都在大力宣傳,都是與有榮焉,見她回了,你一言我一句地打聽當時的場景,恨不能親眼目睹。至于顧長鈞并沒與她同回,倒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妥。他平時本來就不常常在家,已是常態。 顧長鈞說他這兩天就會回。所以她在等他回來。表面若無其事等待的間隙,她也反復地在考慮。 這是個非常艱難的抉擇,尤其是有了憲兒的情況之下。并且,還要在顧長鈞的父親,這樣一位親厚,而她在心里也極其敬重的長者面前說出這樣的話。 蕭夢鴻看著身畔兒子酣睡的模樣,心情紛亂,久久無法入眠,忽然聽到樓下仿佛隱隱傳來顧太太的一聲驚叫,坐了起來。 …… “到底是怎么回事?” 顧彥宗點了自己的煙斗,問。 他書桌的桌面上還放了幾份近日的時報。最上一個版面里,有張飛機橫越黃浦江口的配圖。 顧長鈞直立在父親的面前。 “我和德音起了點不快,次日她離了飯店獨自回北平,我追去火車站,想攔她回來,正好遇到從前的那個丁白秋在糾纏她。我便迫德音執槍,斃了丁白秋?!?/br> “過程就是這樣?!?/br> 顧彥宗執著煙斗的手停頓了下來,吃驚地看著兒子。 “你說什么?丁白秋?” “是?!?/br> “你迫德音開的槍?” “是?!?/br> “那么我再問你,這幾年里德音和這個丁白秋還有往來嗎?” “應當是沒有的?!?/br> 他的語氣很平靜。被書桌旁那盞落地臺燈斜投到地面上的長長黑色身影,卻赤裸裸像一把橫在了地上的刀。 顧彥宗盯了他片刻,忽然揚手,將手里的那根煙斗朝顧長鈞重重地擲了過來。 煙斗砸到了顧長鈞的肩膀上,缸里火紅的煙星沫子四下飛濺,點點迸燙到他脖頸和臉頰皮膚上。 顧長鈞的眼角微微抽了下,依然站著沒動。 “畜生!簡直就是沒有人性的畜生!為所欲為!我顧彥宗怎么會養了你這么一個兒子!” 顧彥宗從中年后,就極少再發這樣的雷霆脾氣。此刻他的臉漲的通紅,霍地從椅子里站了起來,在原地轉身走了幾步,一把抓起桌上的那柄鎏銅鎮尺,疾步到了顧長鈞的背后。 “把衣服脫了,跪下!”他咬牙道。 顧長鈞望著父親,解開了上衣扣子脫了,慢慢地跪了下去。 顧彥宗揚起鎮尺,毫不留情地朝他后背用力抽了下去。 鎮尺長尺余,三指寬,落到皮rou之上,“啪”的清脆一聲,立刻留下了一道鮮紅的撻痕。 “我顧家怎生了你這般的畜類!” 顧彥宗顯然憤怒至極了,一邊罵著,一邊繼續狠抽顧長鈞。 他的后背上很快就多了十數道血痕,幾處重復被抽撻的傷痕處慢慢滲出了血珠子。 顧長鈞一動不動,任由父親抽打。 顧太太臥房本就在書房的隔壁。兒子深夜回來第一件事就被丈夫帶進書房,她自然也睡不著覺。原本就惴惴,跟出來在門外聽了片刻,聽到里頭動靜不對,急忙推開門,看見兒子赤著上身正被丈夫cao鎮尺抽打,后背一道道血痕,驚叫一聲,沖了進去阻攔,從丈夫手里奪過鎮尺,叫道:“你好好地打我兒子做什么?” 顧彥宗畢竟年齡大了,剛才用力抽了兒子這么幾十下,加上盛怒,停下來便氣喘個不停,手也有些軟了。 顧太太和丈夫生活了大半輩子,多年沒見他發過這樣的雷霆怒火,心驚rou跳,想起了兒媳婦仿佛能在丈夫面前說的話,急忙要去叫她,抬眼看見她人已經到了門口。 “德音!快來幫我攔你公公!他是要打死我的兒子了!” 顧太太把鎮尺丟到地上,望著他后背上的道道傷痕,心疼萬分,眼眶紅了。 …… 這樣的情景,讓蕭夢鴻感到無比意外。她隱約猜到,公公應該知道了前幾日發生的事了。 她的視線落到顧長鈞縱橫交錯著傷痕的后背。 “還愣著!去拿傷藥啊——” 顧太太差著蕭夢鴻。 蕭夢鴻回過神,急忙轉身要出去。 “不必了。我沒事?!鳖欓L鈞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拿起剛才脫下的那件襯衫,動作略微僵硬地穿了回去,將紐扣一個一個地扣上。 顧彥宗喘息漸漸定了下來,但臉色依舊很難看,冷冷地道:“朝德音賠禮!她要是諒解你了,我饒你?!?/br> 顧太太又是心疼兒子,又是一頭霧水:“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卻沒人回答她。書房里寂靜著,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在響著。 顧長鈞沉默著,帶了點固執。 “你還不知錯!”顧彥宗又憤怒起來。 “爸,不要逼他,他也無需向我賠禮?!笔拤豇櫿f道,“整件事情里,我也同樣過錯。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我希望能懇求到您和媽的諒解?!?/br>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顧太太終于生氣了。 蕭夢鴻把幾天前發生的事說了。顧太太大吃一驚,臉上露出厭惡至極的表情:“丁白秋?那個丁白秋怎么陰魂不散還纏著你?我也不是說長鈞這么做是對的。但這也情有可原!不用說早幾十年了,就是現在,那些鄉下地方,捉到jian夫被打死了,誰敢說個不好……” 蕭夢鴻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