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只恨自己意志不堅定。人都到了這里,就算是屠宰場,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他進去了。 …… 顧長鈞結婚四五年,今晚卻是第一次帶著夫人出現在軍部舉辦的舞會里。和蕭夢鴻一進去,立刻吸引了眾多目光,禮堂門口附近幾個原本正端著酒杯在聊天的人也停了下來,紛紛扭頭看過來。 跟他進來之前,蕭夢鴻就預感到自己和他同行應該會比較招人眼球,這其實也是她對這個舞會感覺抵觸的原因之一。但得到了這樣的目光“禮遇”,還是有點出乎意料。留意到投來的目光大多帶著驚詫,壓下心里涌出的尷尬,臉上也只能露出自己能做的出來的最具風度的微笑。 她邊上的顧長鈞看起來倒是坦然自若,和反應了過來后紛紛與他寒暄的同僚們點頭微笑,打著招呼。 “長鈞老弟,可算是見到你了!剛才我還說了,怎么不見你人!” 一個紅光滿面穿著陸軍軍裝的中年男人快步朝他走來,語氣很是親熱。 蕭夢鴻留意到顧長鈞主動伸手和他相握,笑道:“軍部有心,舉辦慶祝南方航校成立的舞會,聽聞連陳總長也親臨,我豈敢不來?” “哈哈,我就說!好些時間沒見老弟你了,晚上好好喝幾杯……” 中年男人的目光投向了蕭夢鴻。 “這位……想必就是弟妹了吧?哈哈,早就聽聞弟妹才貌雙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位陸軍部陳東瑜陳總參,我的多年好友?!?/br> 顧長鈞向蕭夢鴻介紹中年男人。 蕭夢鴻朝對方露出微笑:“陳總參謬贊了。您才是軍人颯爽風度,令我印象深刻?!?/br> 陳東瑜哈哈大笑,擺了擺手。 “弟妹你說話我喜歡聽!長鈞老弟怎么不早帶你出來認識!我是個粗人,不會客套。來,來,我介紹我夫人給你,她是鄉下婦人,弟妹你別嫌棄她沒見識。往后有機會的話,多多往來?!?/br> …… 片刻前蕭夢鴻一進來,就感覺到全場女人們的視線都停留在了自己身上,幾個角落里的女人看著自己還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著什么。 估計這些軍部家眷們此前多少應該也聽說過自己出軌鬧離婚的事。 這位陳太太對著蕭夢鴻時,倒看不出什么異色。她四十不到的年紀,臉圓圓的,身材合中,說話很得體,笑容看著也頗讓人感覺舒心。 蕭夢鴻對她印象還不錯,兩人聊了幾句,顧長鈞對著陳太太道:“嫂子,德音第一次來,又這么多人,難免怯場,我就把她交給你了?!?/br> 聽他說話語氣,和陳太太顯然也很熟稔。 陳太太挽住了蕭夢鴻的胳膊,笑道:“還用你說?早就想認識弟妹了,偏你當寶貝似的藏在家里不讓人見。今晚終于舍得帶出來了,我一見就覺得投緣,疼還來不及呢!你們男人自己忙去吧!” 顧長鈞笑著向她道謝,轉頭附耳到蕭夢鴻耳邊低聲道:“陳太太人很好。你晚上放心跟她吧。我另有事,先去了?!?/br> 蕭夢鴻看了他一眼,他朝她略微頷首,隨即轉身和陳東瑜一道走了。 …… 不得不說,這個安排還是挺不錯的。至少,令蕭夢鴻剛開始進來時因為陌生而帶來的那種尷尬不安感漸漸地消除了下去。 陳東瑜的軍階很高,陸軍部里除了陸軍總長,下來就是他和次長。陳太太地位也隨丈夫水漲船高。見她親熱地挽著蕭夢鴻的胳膊,蕭夢鴻自己又是陸家的兒媳,今晚到場的女人們也就相繼靠近,主動和蕭夢鴻攀談,漸漸地,甚至有人開始向她示好,軍需處長胡太太就是其中的一位,沒說幾句話,就顯得很親熱了,恭維蕭夢鴻才貌雙全名不虛傳,和年輕有位的顧參謀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的佳偶,說話時還完全真心實意的一副樣子。 這種場面話,聽過也就算,蕭夢鴻自然沒在意,笑著向她道了句謝而已。 這時,禮堂大門里進來一個四五十歲、身穿軍服的人,邊上跟了幾個隨行。 此人一進來,禮堂里的聲音就平了下來,隨即響起熱烈的掌聲。 “軍部許司令官來了!” 陳太太向蕭夢鴻解釋。 許司令一邊大步朝正中的講話臺走去,一邊朝向自己鼓掌歡迎的人群壓手示意停下來。登上講臺,講了一段話,最后笑道:“中央航校旨在培植空軍人才。建立短短數年,就已經為國培養了一大批的精于驅逐、攻擊、偵察及轟炸飛行的高等人才。但是這是還遠遠不夠!南方航校就此應運而生!看到航校上周勝利開幕,全國志愿飛行之熱血青年競相涌來參與遴選,作為兼任的首任校長,鄙人內心很是欣慰。南方航校的順利開幕,與鄙人任命的校長辦公室特別佐官顧長鈞少校的貢獻是分不開的。今晚是個值得舉杯慶祝的晚上,鄙人講話就此打住,下面由鄙人特別佐官顧長鈞上臺致辭!“ 熱烈掌聲再次響起,顧長鈞快步登上講臺,朝面含微笑看著自己的許司令官立正,行了個標準軍禮,繼而朝四面同敬,隨后放下手道:“諸多長官,同僚、同志以及到場的夫人太太們,鄙人無別多話可講,男兒生就一腔熱血,唯時刻銘記精忠報國四字而已!”說完再次行了個軍禮便下了臺。 掌聲四起,徐司令官望著他背影,笑著搖了搖頭,道:“這位顧長官一向惜字如金,不好叫他這樣壞了今晚美妙氣氛。諸位不必拘束,該高興就高興吧!” 臺下笑聲四起。 唱機里開始放出樂曲,禮堂中間設出的舞池里開始有人紛紛下去,翩翩起舞。 “顧太太!你看你看!” 一直站在蕭夢鴻邊上的胡太太忽然扯了扯蕭夢鴻的衣袖,示意蕭夢鴻看過去。 蕭夢鴻順著她手指看了過去,見她指著一個年輕女郎。 這女郎穿著極其貼身的軍服,腳上蹬了一雙尖頭高跟及膝皮靴,披著卷發,似乎朝著剛下臺不久、正和邊上幾個男人說著話的顧長鈞走了過去。 女郎身材原本就高挑,這樣一身裝扮,別致的妖嬈嫵媚,頓時將禮堂里一干穿著旗袍的女人全給比了下去。 “田丹君田小姐!陸軍總務處的秘書!田次長家的千金!” 胡太太兩只眼睛緊緊那個女郎,表情有點怪異,最后仿佛忍不住了,湊到蕭夢鴻耳邊低聲道:“我偷偷跟你說啊,顧太太,你可得防備點。這位田小姐有名的大膽,是軍部一枝花,我聽說她一直在追求你丈夫……你看,你看……她朝你丈夫過去了!” 蕭夢鴻看了過去,見田小姐果然停在了顧長鈞的身側。 ☆、第26章 陸軍田次長的千金田丹君暗戀參謀少校顧長鈞已久,顧長鈞婚變消息傳的最為喧囂的時候,只要他回到北平軍部,田丹君必定借故接近,這在軍部早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見她面帶笑容地走了來,原本正在說話的幾個人便停了下來,紛紛看向她。 “田小姐今晚艷壓群芳,不愧軍部之花的名號。過來可是找宋某?” 平時喜歡開玩笑的宋處長笑嘻嘻地問。 田丹君看了眼面皮油膩膩的這個中年男人,嬌笑道:“我想跳探戈,就是少個能陪我跳的舞伴。宋處長你會嗎,你要是會的話,我找你也行??!” 宋處長作勢嘆息,又朝側旁的顧長鈞揚了揚下巴,“可惜我沒這福氣??!不過論到跳探戈,大約也就只有西點出身的顧參謀能當你的舞伴了??上覀冾檯⒅\平時很少跳舞,就看田小姐有沒有這個魅力能請的動他了!” “是嗎?” 田丹君笑吟吟地轉向顧長鈞,朝他優雅地伸出一只手,做出個邀舞的動作。 “顧參謀,肯賞臉嗎,我請你跳一支?” 田丹君無論是外表,還是一舉一動,原本就引人注目,剛才插進來宋胡處長這么調笑幾句,最后還出其不意地當眾朝顧長鈞邀舞,立刻就吸引了許多目光。 側旁的幾位太太看著,視線再投向那頭蕭夢鴻的方向,眼神難免便異樣了起來。 …… “快看呀,顧太太,田小姐好像在請你先生跳舞呢!” 一直盯著的胡太太也見到了這一幕,急忙提醒蕭夢鴻。 蕭夢鴻剛才看到田小姐,便想起之前第一次顧詩華來承德看她時,無意提過一句,說顧長鈞和別的女人有傳聞。 大約就是這位田小姐了? 她不禁感到好奇,便看了過去。 …… 顧長鈞原本已經轉身要走了,見田丹君忽然向自己邀舞,邊上許多雙目光都看過來,田丹君也笑吟吟地伸出手等著自己回應的樣子,手未動,只笑了笑,道:“多年未跳,探戈舞步早已忘記,不敢當眾獻丑,田小姐還是另覓舞伴吧?!?/br> 田丹君順勢道:“那就不跳探戈了。普通舞步,顧參謀總不會再有顧慮了吧?” 顧長鈞道:“多謝田小姐。只是顧某一向不喜歡跳舞,有拂顧小姐的美意,還請見諒?!?/br> 田丹君見近旁數人目光看過來,臉漸漸紅了,頓了一頓,語氣也變得尖銳起來:“我若是一定要請你跳呢?” 顧長鈞眼眸里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厭色,回頭瞥一眼和自己中間隔了個舞池的蕭夢鴻,轉頭淡淡道:“恐怕依舊要拂田小姐的美意了。實在是內人有命在先,命顧某不得接近年輕漂亮之女同事,跳舞更在嚴令禁止之內。田小姐太富于魅力,顧某唯恐內人見怪,不敢應邀與田小姐共舞?!?/br> 他這話一說出來,不止田丹君,側旁宋處長和起先一直沒說話的陳東瑜等人也是愣了愣,紛紛露出古怪之色。 近旁一片鴉雀無聲。 …… 田丹君戀著顧長鈞已久。 之前軍部漸漸傳開顧長鈞婚變消息,據說是他妻子蕭德音出軌所致,當時田丹君便對素未謀面的假想敵蕭德音恨的咬牙切齒,覺得她破壞了顧長鈞的名譽,根本配不上他,滿心期待顧長鈞能離婚。沒想到一直沒再等來后續消息了。之前這大半年時間里,連他人也很少出現在北平軍部。最近總算見他回來了,只是不知是湊巧,還是顧長鈞刻意回避,每次她去找他,不是撲空,就是人遇到了,他很快也會借故離開。 顧長鈞似乎就沒怎么正眼看過她。這讓田丹君難免失落,甚至怨念。今晚軍部舉行這個舞會,知道顧長鈞要出席的,她便決心一定要好好在他面前露個臉,沒想到剛才竟然看到他攜了之前和他鬧過沸沸揚揚離婚傳聞的妻子一道現身了。 田丹君年輕貌美,出身優越,一直自視頗高,此前雖然也聽說過蕭德音貌美有才,但心里總覺得必定是傳言過于夸大,今晚終于見到了,見他兩人并肩站立時,男的身姿挺拔,女的貌美如花,宛如一對璧人,竟能將整個會場照亮似的,心里先便發起了酸。等見到顧長鈞把她介紹給陳總參夫婦,看起來兩人仿似不計前嫌和好了似的,內心更是妒忌。 田丹君平時雖然也逮到機會便頻頻接近顧長鈞,但畢竟是位千金小姐,之前也沒敢做出過這樣公然的示愛舉動,只是剛才實在是忍不住了,有心挑釁蕭德音,這才上來邀顧長鈞共舞,以為眾目睽睽之下,這個面子,他無論如何應該也會給的。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不但被拒了,還是這樣一個理由。 田丹君僵在那里,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終于反應了過來,徹底惱羞起來,臉漲得通紅。 “顧長鈞!”她直接叫他名字,“我不信!你和你那位太太是個什么樣的關系,軍部里誰不知道?也好!你既然這么說,我索性去問她,請她允許就是了!” 陳東瑜見狀不對,咳嗽了聲,上來充和事佬,笑道:“田小姐,這舞場里想邀你共舞的比比皆是,我這位老弟懼內,你就別為難他了。給我老陳一個薄面,我來請田小姐跳一支舞曲如何?我老陳不懼內,無后顧之憂,田小姐若肯賞臉,實在是我老陳的榮幸?!?/br> 田丹君站在那里翹著下巴一動不動,自顧冷笑道:“我哪里為難他了?陳總參,我田丹君第一次請人跳舞,既然開了口,那就非要跳成不可。我只是去向顧夫人要個允許罷了!” 陳東瑜知道田丹君這是大小姐脾氣發作了,自己給了臺階她也不下,看了眼顧長鈞,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顧長鈞依舊微笑道:“田小姐,你定要向內人要個許可,她礙于情面,自然也會點頭。只是她在這里應了,等我晚上回去了,恐怕就要進不了房門。顧某還請田小姐寬大,多多體諒我這個有婦之夫的難處?!?/br> 顧長鈞話都說到這地步,田丹君臉皮再厚,也是撐不住了,牙齒死死咬住嘴唇,盯了顧長鈞一眼,回頭又恨恨看了眼舞池另頭的蕭夢鴻,轉身疾步出了禮堂。 宋處長在邊上看得目瞪口呆,盯著田小姐推開擋住路的人憤然走了,再看一眼遠處蕭夢鴻的身影,最后望著顧長鈞,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顧參謀,沒想到你竟然也如此懼內……” 宋處長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忽然覺得不妥,忙停了下來。 顧長鈞笑了笑,面不改色,更看不出半點不豫,在原地和近旁幾人繼續閑聊幾句,便轉身離去。 宋處長目送顧長鈞和陳總參背影離去,內心此刻掀起之波濤,實在不足與外人道。 宋處長平時喜歡和女人開個玩笑,占占口頭便宜什么,實則回家飽受河東獅吼的困擾,時間久了被同僚知道,難免遭到取笑,宋處長心里郁悶,所以今晚特意不帶夫人同行。 他怎么也么沒想到,顧長鈞竟然也和自己一樣,是個妻管嚴。 “顧太太雖然年輕貌美,但之前畢竟鬧出過那樣的丑聞,即便是普通男人,恐怕也是難以容忍,何況顧長鈞其人?有名的傲氣,不好接近,軍部里難得有幾個能和他說的上話稱兄道弟的。偏偏事到如今,他非但沒與太太離婚,一概忍了下去,今日還這樣公然帶她來軍部出席舞會,原來竟是這樣的緣故!” 宋處長盯著顧長鈞的背影,暗自出神。 “顧長鈞年輕有為,身為許司令官的得力愛將,又是顧總長府的公子,連他都公然自認,我有一個懼內之名,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這里,宋處長感到困擾了自己許久的煩惱仿佛不翼而飛了,整個人都輕松起來,竟是爽快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