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小禮堂里再次爆發出一陣熱烈掌聲,蕭夢鴻面帶微笑,和起身過來向自己表示恭賀的魯朗寧等人一一握手。 “蕭女士,你的風度令人印象深刻,你的作品也非常出色!恭喜你了!我們所有人最后一致通過了你的設計方案。我期待能早日見到它拔地而起!” 薛梓安笑容滿面地過來和她握手恭賀,注視著她的雙目微微閃亮。 蕭夢鴻也笑著向他道謝。沒說兩句話,好奇的學生們就紛紛圍過來向她提各種問題,記者又要采訪她的感想,場面亂糟糟一團時,顧詩華擠了進來,抓住蕭夢鴻的手興高采烈地搖晃著,嚷道:“四嫂!我崇拜死你了!對了,我二姐和四哥也來了,在那里!” 蕭夢鴻一怔,扭頭看去,看見顧簪纓正站在側旁正面帶笑容地看著自己,急忙朝她走去。 “長鈞也來了呢。是個驚喜吧?” 顧簪纓指著后頭笑道,扭頭要叫自己弟弟,發現他人不見了。 “哎,剛還在呢!怎么一轉眼就不見了?我去找找!” 蕭夢鴻剛才回頭時,其實已經恰巧看到了顧長鈞離開座位往外頭去的背影,便笑了笑,拉住顧簪纓道:“二姐,你能來,我就已經是意外的驚喜了?!?/br> “四弟妹,你剛才在臺上真是光鮮照人!我看的眼睛一眨不眨!手心都捏出了汗。實話說,我今天這趟來對了。我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緊張激動過了!”顧簪纓笑道。 “這下回去,看媽和大姐三姐她們還有什么話說!” 顧詩華也笑瞇瞇道。 ☆、第22章 小禮堂里人群漸漸散去。蕭夢鴻還需再留片刻,與京華校方的建設委員會成員做一個關于后續跟進的簡短會晤,唯恐顧簪纓和詩華久等不耐,便請她倆先回。 “我和二姐等你,我們一起回家!” 顧詩華挽住顧簪纓的手道,“二姐難得出來,今天天氣又好,我先帶她去校園里散散步。四嫂你結束后我們在門口回見就是了?!?/br> 顧簪纓笑而不語。 見她兩人都愿意等,蕭夢鴻便也不推辭,和兩姐妹道別后,攜帶自己的資料去了隔壁的一間會議室。 …… 顧簪纓今天心情確實不錯,任由詩華挽住自己胳膊,兩姐妹出了小禮堂,一眼看到不遠處一個花壇盡頭立了個雙手插兜而站的側影,可不就是片刻前不見了的顧長鈞?兩人便走了過去??拷鼤r,見他視線落在花壇里一株枯敗了的美人蕉上,神色似乎略微出神,顧詩華便抬指豎在唇上,朝顧簪纓噓了下,自己躡手躡腳地靠近,到他身后,冷不防重重拍了下他后背,道:“四哥!一個人躲這里,想什么呢!” 顧長鈞掉頭見是顧詩華和顧簪纓,轉身笑了笑,視線隨即朝她倆身后掃了一眼,落入了顧簪纓眼中,她便笑道:“四弟妹還有點事,留下和京華的人在開個會。我和詩華先在校園里逛逛,約好和她一起回?!?/br> “是??!闡述會都結束了,四哥你還留在這里干什么?” 顧詩華像趕蒼蠅似的朝顧長鈞甩了甩手,“四哥你先回吧!反正四嫂見了你也不高興。今天春光明媚,心情又好,不能讓你留下破壞了我們的好氣氛。等下我們三個自己結伴回去就好了!” 顧長鈞一頓,盯了眼顧詩華,沒說話。 顧簪纓笑著拍下了顧詩華的手。 “別聽她的!你開了車來,正好我們三個可以坐你的車一道回,多方便。四弟你要是不趕時間的話,等等我們就是了?!?/br> 顧長鈞點了點頭。 “可以。我去外頭等你們吧?!?/br> …… 顧長鈞轉身離開,兩姐妹繼續挽手在校園里行走。 這天是周末,京華校園里的人比平時要少。兩人散步到圖書館前時,顧詩華忽然停下腳步,眼睛盯著前頭。 “二姐!快看!誰來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 顧簪纓朝她所指方向看去,見圖書館門口走出來一個戴眼鏡、穿灰色棉布長袍、腳上一雙布鞋的中年人,邊上同行了兩個青年學生,一邊同行,一邊仿佛在討論著什么。 在北平的大學校園里,經常會出現像這樣的人物??雌饋砥涿膊粨P,但說不定就是個有名氣的當代大家。 這中年男人面容清癯,雖衣著簡樸,但氣質溫厚,極顯大家氣度。 顧簪纓卻不認得。 “誰?”顧簪纓一怔。 “彭思漢先生??!二姐你不是拜讀過彭先生的全部著述,最仰慕他了嗎?居然讓你在這里遇到了!簡直是太巧了!” 顧詩華咋唬了起來,聲音還挺響的。 彭思漢是當代極負盛名的史學家、文學家、語言學家,對甲骨文的研究也極深入。其父是前朝著名文豪,祖父亦身居高位。他出身名門,先后留學過日本和歐洲,精通多國語言,學貫中西,被時人稱為教授公子,先后被聘任教于清華、震旦、金陵等大學,每每開課,學生蜂擁而來,遲了竟占不到一個位置。幾個月前,魯朗寧三顧茅廬,終于以誠意打動了彭思漢,欣然到京華執教。他雖年紀不到四十,但著述豐厚,顧簪纓收有他的全部文集,雖沒見其人,但對他慕名已久,沒想到今天出來一趟,竟然會在這里遇到,頓時緊張了起來,見顧詩華聲音嚷的很大,似乎還招來了對方的注意力,朝這邊投來了一瞥,更是窘迫,慌忙拉住了顧詩華,讓她噤聲。 “沒關系!二姐你這么仰慕彭先生,既然遇到了,一定要介紹你認識!我以前慕名去上過幾堂彭先生的課,他最平易近人,沒半點架子,等著啊——” 顧詩華甩開顧簪纓的手就向彭思漢跑了過去,到了跟前,攔住他路,深深鞠了一躬,叫了聲“彭先生”。 彭思漢片刻前與兩個學生同行從圖書館出來時,隱隱仿佛聽到對面有人嚷自己的名字,下意識看了一眼,見是兩個女子,一個像學生模樣,另個是位打扮素雅的少婦,也沒放心上,此刻見這女學生跑過來和自己招呼了,便停下腳步,微笑點了點頭。 “先生!我姓顧,名叫詩華。以前慕名去清華聽過你的課!只是太多人跟我搶位置了,你講的又艱深……” 顧詩華吐了吐舌。 彭思漢見她言語活潑可愛,忍不住笑了起來。等與他同行的兩個學生朝他鞠了個躬先走了,便道:“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 顧詩華有點窘,隨即又道,“但是家姐就不一樣了!拜讀過您所有的著述,對您很是仰慕。她從小也喜歡文史,自己在家也寫了些集注,不知道您有沒有空,能不能……” “詩華!快住口!” 顧簪纓再也忍受不了,慌忙趕上前阻攔了口無遮掩的meimei,見對方向投來注視目光,難掩窘色,紅著臉道:“先生請勿見怪。我meimei在家排行最小,得到家人寵愛,說話難免沒頭沒腦。不敢再打擾先生,我們先走了?!闭f完朝他微微點頭,拖著顧詩華就走。 “二姐,你不是寫了好些關于先秦史的集注嗎?彭先生對這方面很有研究,既然遇到了,為什么不請彭先生幫你看看呀?”顧詩華不肯走。 顧簪纓臉更紅了,慌忙掉頭對著彭思漢解釋道:“先生別信她的。我只是在家無事,自己隨手胡亂寫著打發時間的……” “對了,二姐你不是還收藏了一盒子的甲骨片嗎?向彭先生請教下,說不定有什么發現呢!” 彭思漢目光微微一動,看向臉龐已經紅的像燒了桃花云的顧簪纓,微笑道:“顧女士,我接下來在京華執教,倘若你不介意,什么時候方便的話,能讓我看一下你收藏的甲骨片嗎?” “沒問題??!” 沒等顧簪纓回答,顧詩華就搶著應了下來,“下次我陪我二姐把甲骨片帶過來找先生您!” 彭思漢向兩人道謝。 顧簪纓沉默了下來,在原地站立片刻,最后朝彭思漢點了點頭,帶著顧詩華轉身離開,一直走到拐角,扭頭見看不到那個灰色人影了,這才長長松了口氣,驚覺自己手心竟又沁出了汗,取出手帕擦了擦,埋怨道:“五妹,看你莽撞的!下回再也不要這樣了!” “要不是我,你怎么能認識彭先生??!你不謝謝我,你還怪我!真是個沒良心的二姐!” 顧詩華笑嘻嘻地道,忽然哎喲了一聲。 “怎么了?” “我剛才忘了介紹你的名字給他!他每天遇見那么多人,不知道你的名字,說不定一轉頭就忘了!” 顧簪纓一愣。 “不行,我得回去告訴彭先生才好!” 顧簪纓反應了過來,慌忙一把扯住她。 “不要去了!” “算了算了,反正等哪天,我再陪你一起來找他就是了……” 顧簪纓見她終于被自己拽住了,這才松了口氣,驚覺剛才被自己meimei這么一嚇,心口竟緊張到又噗通噗通地加快了跳動。 …… 蕭夢鴻結束了和京華校方委員會的初次會議,從禮堂樓里出來。 薛梓安也是委員會的成員之一,和蕭夢鴻同行而出。 蕭夢鴻原本以為會是個簡短會議,沒想到開了差不多將近一個小時才結束。唯恐顧簪纓和顧詩華等的心焦,來到禮堂樓外的階梯前,便停下腳步,對著薛梓安道:“薛先生,我回去后會盡快提交一份詳細的工程土方和造價成本核算報告上去。我先走了?!?/br> “需要我送你嗎?”薛梓安問道。 “不必了,”蕭夢鴻笑道,“我和家人同來,她們恐怕在等我了。我去校門口和她們匯合就是?!闭f完朝他點了點頭,轉身往校門口去。 薛梓安停在臺階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 …… 蕭夢鴻快到校門口那座雕像前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又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頭,見是十來個青年學生。仿佛一直在等她的樣子。 “蕭師姐!” 青年學生們有男有女,停下來圍住了蕭夢鴻,紛紛和她打著招呼,看起來似乎和蕭德音以前認識。 “師姐!許久沒見到你了,我們新明文學社的學生成員們對你一直很關心。知道你今天要來這里和洋人開闡述會,就由我們代表大家趕了過來看你!” 一個看起來像是帶頭的二十出頭的男學生說道。 新明文學社是北平很有名氣的一個文學社團,成員除了各大學里的學生,還有當代有名的一些作家文人,經常固定舉辦文學沙龍活動。蕭德音就是新明文學社的成員之一。 蕭夢鴻明白了。便停下了腳步。 “謝謝你們用心了?!彼⑿?。 “師姐!你太厲害了!以前只知道你寫的一手好文章,沒想到你竟然還精通建筑學!師姐,你就是我們當代婦女之杰出代表!” 一個戴了副眼鏡的微胖女生注視著蕭夢鴻,語氣和顧詩華一模一樣。 蕭夢鴻因為心里記掛著顧家姐妹,見這群學生找自己似乎也沒什么別的事,便笑道:“謝謝你們大家來這里旁聽。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下次再聊?!?/br> “蕭師姐!你變了!” 側旁另個短發女生忽然道,“我們之前都知道,你和你的丈夫顧長鈞之間沒有感情,顧家就是禁錮了你自由進步的囚牢!為了擺脫這樁不幸的包辦婚姻,你曾以自己的柔弱之力奮起反擊!我們都為你感到驕傲。但是現在,我們卻聽說你已經妥協了!師姐,如果這是真的,那么我們將不得不為你感到悲哀,并且深深的失望?!?/br> 蕭夢鴻錯愕住。 圍著蕭夢鴻的其余學生們也沉默了下來。 “蕭師姐,我們今天過來,其實是想幫助你的?!?/br> 那個男學生道:“我們在出一期關于當代女性如何掙脫家庭禁錮、追求個人自由的專題期刊。師姐,之前你一直表現的勇敢而堅決。如果你是因為壓力過大,最后不得不選擇妥協的話,我們愿意做你的后盾!我們可以發動輿論,給顧家施加壓力!” “對,對!” “我們支持你!” “師姐,你不能就這樣放棄追求自由的權利!這是天賦之人權!任何人也不能被剝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