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趙菀香想起胡文麗腫成核桃的眼睛,忽然猜到一點,“她喜歡沈奉?” 她這么直接,倒把其他人鬧了個臉紅。 最后還是何大姐說了來龍去脈。 原來前幾年沈奉一來這兒,就被胡文麗和他們一家人看對了,胡文麗仗著自己長得好看,不僅平時糾纏沈奉,要知道誰也喜歡沈奉,就帶上她媽她哥過去攔下人家羞辱一頓。 沈奉當時忙著隊里生產建設,對這種事完全不知情,后來知道了,就組織隊里的干部和骨干們,把胡文麗一家狠狠批評教育了一頓。 她們家才消停了些。 “反正她就那樣,哪個女的要多跟沈連長說一句話,她都能嫉妒的眼睛里面冒火,以后處處找人家茬,較勁,沒完沒了?!?/br> “就是,嫉妒心太強了,搞得好像沈連長是她的似的?!?/br> …… 幾個女知青巴拉巴拉著,都忿忿不平,何大姐教趙菀香,“以后你見著他們一家人不用客氣,大家心里明鏡似的,誰不知道咋回事。我看她這次就是該,連你都敢欺負上了,也不看看她憑什么!” 趙菀香搞清楚來龍去脈就不在意了,轉頭問他們田里的事。 幾個人把她當自家人,毫不避諱地說出難處。 趙菀香翻看了下水稻苗,不經意道,“不知道用大棚會不會好點……” “大棚?” 好多人都沒這個概念,“菀香,啥是大棚?” 趙菀香在末日世界跟著人們種植糧食,搞過大棚,就說了個大概,最后道,“我記得聽誰說過,我們北方那邊天氣冷,有的隊里為了收成好,專門搭的大棚種地,效果好像蠻好的?!?/br> 這是真事,這個年代東北那邊就有人搞。 趙菀香說完,幾個人陷入沉默,剛才那個伶牙俐齒的女知青忽然舉起手來,興奮道,“說起來我也知道,我有個伯伯就是農業方面的專家,我以前聽他提起過,不過……” 她聲音小了下去,“他被pi斗,關牛棚了,就在咱們隔壁鎮上改造,不然我還能問問?!?/br> 其余人剛燃起的一點希望被撲滅了,但既然有了個大體方向,又有什么能難得倒支邊青年。 有人提議,“菀香,你看你能不能抽空畫出個圖來,完了咱們找個農業單位的人問問可行性,如果行,那咱們就干!” “對對對,是這個道理,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只要能行,咱們就想辦法弄那個大棚,秋收的時候說不準能多吃碗大米飯哩!” 趙菀香被他們的活力和激情感染,看著一張張消瘦的面孔,她點頭道,“好,我現在回去就畫圖?!?/br> ### 隊里的職工家屬宿舍,是當初農場蓋的兩排泥磚房,后來改成建設兵團,從全國各地來了大量支邊青年,因為時間緊迫,隊里給他們蓋了土沖墻的茅草屋。 這種房子的墻體完全用粘土和稻草夯實而成,頂上蓋的茅草,冬天凍人,夏天倒是涼快,但刮風掀頂,下雨漏雨,有次有個小子自制了野外柴火爐烤火,還差點把接連幾家的房頂燒沒了。 沈奉那時候就想給知青們蓋磚瓦房,一來趕上開春沒時間,二來當時磚瓦班生產的磚瓦供不應求。 現在暴雨再次沖毀墻體,眼看那些十八`九歲,懷揣著一腔熱情從大城市來支邊的姑娘小伙兒勞累一天,晚上連覺都睡不好,怎么說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沈奉跟隊里的干部和骨干們商量之后,決定老張那邊繼續帶人修理茅屋,另外再拉二十幾號人組建一支基建班,負責搞建房工程的前期準備。 會上敲定細節,當場定好名單,建好隊伍,趕傍晚前隊員們就開始行動了。 這個班分兩批,搞兩項前期工程,一是開山炸石,準備建房用的石料;二是上山伐木,準備建房用的木料。 沈奉前腳盯著人準備炸‘藥,后腳安頓上山駐扎一段時日的隊員們準備糧食和生活必需品,謹記叮囑,一切以安全為主。 整個駐地他一天不知道來回跑了多少趟,天色不知不覺擦黑,都沒有察覺。 直到有人說了句,沈連長又沒吃飯。 沈奉才想起來,他臨走前跟菀香說過,傍晚會回去帶她去食堂吃飯。 現在這個點食堂早沒人了,他卻連句不能及時回去的話都沒給她帶過去。 沈奉心里一陣慚愧。 他看大伙兒搞差不多,就喊了停,叫人都回去歇息,自己也拔腿往職工宿舍那邊走。 路上碰到幾個結伴出來上廁所的支邊女青年,有人嘴快,直沖沖道,“沈連長,菀香姐今天被胡文麗欺負了,你管還是不管?” 沈奉愣了下,回頭看去,就見那女青年被其余幾個小姐妹拉扯著趕緊走了。 沈奉不再猶豫,三步并作兩步往家里走,到了坡下面時,遠遠望見自己屋里的燈亮著,透過白色窗紙散發著昏黃的光。 許是從前一個人回來,從來不會遠遠地往窗口那里瞭一眼,也從來沒有亮著燈的時候。 此時看到蒙蒙黑暗中,仿佛為自己點亮的一抹燈時,他腳步不禁停滯一瞬。 心里剎那間好像有了歸宿。 第11章 “以后被人欺負要跟我說…… 從屋頂牽下來的燈泡蒙著厚厚灰塵,結滿了蜘蛛網。 趙菀香晚上開燈才發現,摘下燈泡擦洗干凈,重新掛了回去,然后坐在桌前完善大棚圖紙。 門忽然被輕輕扣響。 隔著門板傳來沈奉聲音,“菀香,是我?!?/br> 趙菀香放下手里的筆,三步并作兩步走來開門,門打開,看到了男人高大利落的身影。 屋里的燈光在門口分割出明暗,他站在陰影中,身上帶了夜里的潮氣,眉眼都顯得深重了幾分。 神情依舊是內斂淺淡,眼里卻染著一層暖色。 很讓人心動。 趙菀香不禁露出笑意,“沈大哥你回來了?!?/br> 沈奉微微頷首。 菀香住這里,他晚上另外找了地方睡,過來就是想跟她說,沒帶她吃晚飯的事,還有交代一些事情。 但沒等開口,屋里的人偏開身子,很自然而然道,“那快進來啊?!?/br> 沈奉朝她臉上掠過一眼,身形動了動,最終抬步跨進門檻。 趙菀香看他衣服多了一些褶皺,但沒什么灰塵,想來進了院子就自己把土拍了,便倒了熱水幫他擺一條熱毛巾。 她邊道,“我聽他們說,隊里要給知青們重新蓋房,你今天又忙了一天么?飯也沒好好吃吧。晚飯我跟何大姐一起去食堂吃的,打菜的師傅說沒看到你過去,猜你又沒顧上吃飯?!?/br> 沈奉下意識想否認。 趙菀香卻早就看穿他,把熱毛巾放進他手里,笑道,“你洗把臉,我給你拿飯去?!?/br> 沈奉愣一下,視線凝在她身上,跟著她身影,看她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才垂眸看向手里的熱毛巾,擦過手臉后,感覺屋里要比平常亮堂溫暖很多,不由像個拘謹的客人一樣打量四周。 床鋪是新的,被子是新的,頭頂燈泡明亮如初,地上柜子椅子擦得干干凈凈,桌上還鋪了一塊素雅的新桌布。 沈奉心里涌上了別樣的滋味。 門吱呀一聲,趙菀香回來了,手里端著一只鋁提盒經過他身邊,邊道,“沈大哥你坐,別站著啊?!?/br> 沈奉如夢初醒,忙側開身放下手里還有余溫的毛巾,幫她把燙手的鋁提盒放在桌上。 他忽然瞥到旁邊攤著一張圖紙,下意識看去。 趙菀香便把大棚的事說了。 沈奉不由拿起圖紙,眉頭微微皺起,看得認真,過了一會兒后仿佛認同這項工作,說道,“找人簡單,你圖紙畫好,我托人在農業局問問?!?/br> 他工作的勁頭上來,還想就圖紙跟趙菀香討論討論,趙菀香已經搬開椅子,笑著催促他,“好了沈大哥,先吃飯吧,下班時間不許討論這個了?!?/br> 沈奉只好坐下。 然后就見鋁碗里盛著黃澄澄的小米稀飯,缸蓋子上放著兩只粗玉米面窩窩頭,缸里散發出濃郁的rou香,竟然裝著大半缸土豆燉rou。 土豆被切成滾刀狀,燉得細膩綿密,rou切成薄薄片狀,一塊塊肥瘦相間,油光透亮,裹著油滋滋的醬色湯汁,散發著的濃郁香味直往鼻子里鉆,讓人垂涎欲滴。 沈奉早就饑腸轆轆,盡管再克制,喉嚨也不禁吞咽了下,只是疑惑,“哪兒來的rou?” 這一看就不是食堂的飯菜。 食堂就算吃rou,每個人碗里也分不到多少,何況沒年沒節,隊里不殺豬,上哪兒弄rou去。 小米粘稠,黃澄澄的看起來也不像舊米。 趙菀香拿出一早準備好的話道,“這么多年你跟枝梅姨偷偷給了我多少錢和票,我平時都攢著,過來的時候悄悄買了些米面和rou,rou都切成一小塊兒裝瓶子里,撒了鹽保存起來,坐火車的時候就都帶過來了。你這兒沒爐子,我晚上食堂吃過飯,回來借何大姐家的灶給你做的飯?!?/br> 她不管沈奉信了幾分,解釋完就招呼他,“趕緊吃呀,涼了就不好了?!?/br> 沈奉被她一雙黑黢黢的杏眼看得不好意思,低頭拿起了筷子。 趙菀香坐在床沿,兩條胳膊支在桌上,托腮看他吃,她道,“沈大哥,我看著你吃吧,我喜歡看你大口大口吃的樣子?!?/br> 她眼神單純,話里的意思再純粹不過。 沈奉臉上卻瞬間火辣辣的guntang,臉紅到了耳根。 趙菀香像是毫無所察,依舊注視著他。 沈奉余光看到她面容,嘴唇動了動又抿住,感覺根本拿她沒有辦法。 他最終頂著那道灼熱的視線,低頭喝了幾口熱乎乎的小米稀飯,拿起玉米面窩窩頭的時候,好像為了掩飾拘謹,垂著眼皮子開始跟她說話。 他道,“菀香,今天我忙過頭,忘了回來帶你吃飯,對不起,以后我會改正這個毛病?!?/br> 趙菀香不成想他說這個。 她忍著笑道,“沒關系的沈大哥,我來不是為了讓你照顧我,給你當累贅。我能照顧好自己,也能照顧好你,所以你安心工作就好了,不用多想?!?/br> 沈奉面頰更紅了一些。 趙菀香看著他低垂的眼睫,消瘦的顴骨,高挺的鼻梁,越看越喜歡。 她沈大哥是真的好看。 尤其現在這樣表面假裝平靜如水,臉和耳朵卻紅紅的,出賣內心緊張的時候才最好看。 她目光炙熱幾分。 沈奉終于頂不住,埋頭扒起飯菜,打算速戰速決,但當咀嚼到土豆的綿密和rou片的鮮嫩滑潤時,就忍不住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咽起來,可也不忘只吃一半,另一半留給趙菀香,等她什么時候餓了再熱熱就可以吃。 趙菀香見男人吃得上頭,筷子卻只動一邊,猜到什么,心里暖暖的,差點涌上沖動抱抱男人勁瘦的腰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