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滿懷的迷惑不解，最終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一線光明的出口。當他的眼神再次掃過林慧的職業時——她的教師身份，忽然讓李唐心里一動，有一種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個關鍵點。

    ——教師

    ——實驗中學

    這兩個字讓李唐混沌一片的頭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蘇立群的原配妻子林慧曾經是實驗中學的老師，她在那里任教二十年，對學校的老師學生們一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蓭滋烨暗某套雍朗录?，桑小桐也表現得對實驗中學的師生們頗為熟悉的樣子，她說那是因為她曾經在那所中學工作過一個月的緣故。

    事實果真如此嗎？實驗中學有初中部與高中部，一共六個年級；近百個班級；數千名學生和老師。這樣一所大型中學，如果只任職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很多人連環境都還沒法徹底熟悉，更遑論熟知老師與學生們。而桑小桐表現出來的熟悉程度，倒像她是在學校呆過十幾二十年似的。

    一念至此，李唐有所觸動地渾身一震。這個念頭有如一把鑰匙□□了鎖孔，啪嗒一下擰開了通往真相的門。雖然那個真相離奇得讓人簡直難以置信，但是，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解釋了。

    福爾摩斯有句名言：“當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部分不管是多么的不可思議，也一定是真相?！?/br>
    李唐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定就是真相，一定不會有錯。因為這個異想天開的猜測，是唯一一個可以合理解釋所有無法解釋的事情的想法。

    桑小桐這天飛大四段，累死累活了一整天，終于捱到下班時分，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

    回家的路上，桑小桐打開了一直關機的手機，收到了兒子蘇昊發來的短信，問候她圣誕節快樂。另外未接來電里還有李唐的名字，讓她頗為意外地一怔：咦，他今天怎么會主動打電話找我？

    時候不早了，桑小桐不知道李唐是否已經睡下了，所以沒有立刻回復他的電話，而是試著在微信上給他發送語音消息：“李唐，我剛剛才下班，看到你給我打過電話了，找我有什么事嗎？”

    李唐還沒有入睡，不是他不想睡，而是他猜出的那個謎底實在太令人震驚了，以致于他被震動得一直無法入睡。此刻看著桑小桐發來的這條消息，他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回復。

    ☆、第47章 城

    之前打電話找桑小桐時，李唐是想要詢問她，為什么她的“干媽”居然是蘇立群老婆的親媽，她是怎么讓那位恨她入骨的老太太接納她當干女兒的？

    這個問題李唐現在已經有了答案，盡管那個答案讓他自己都難以置信，但他堅信這就是唯一的答案——這個所謂的“干媽”其實就是她的親媽吧？現在的桑小桐雖然外表是桑小桐，但是骨子里是不是已經換了一個人？換成了當過二十年老師，也當了二十年主婦，工作出色，持家有方的林慧？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林慧的母親兒子都與桑小桐親密無間的表現；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桑小桐為什么明明長著一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卻燒得一手頗有功底的好菜；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桑小桐這個四川人為什么會“失憶”得對家鄉人家鄉事一無所知；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桑小桐為什么對林慧變成植物人的事堅稱自己沒有做錯什么；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桑小桐前后判若兩人的巨大變化。從一個樂衷于抱土豪大腿的拜金女，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獨立自主的職業女性。

    ——因為林慧的靈魂，不知何故神奇地進入了桑小桐的身體。

    雖然猜出了這個答案，但李唐不知該如何去證實這一點。如果直接詢問桑小桐會不會太唐突了？這樣的驚天大秘密，她一定不肯輕易透露。難怪上回她說自己說不出的“苦衷”。這個“苦衷”的確沒法說，說出去不但沒人信，恐怕還會被別人當成神經病。

    遲疑了半晌后，李唐還是決定約桑小桐明天面談一下，在微信上回復道：“是的，我有事找你。今天太晚了，你也累了，就不過來打擾你休息了。明天你上什么班？看看咱們的時間能不能碰個頭見個面?！?/br>
    “明天我上晚班，下午三點多才上班，你呢？”

    “我是早班，你上班時，我剛好下班?！?/br>
    “你明天是早班，那怎么現在還不睡呢？趕緊睡，天不亮就要爬起來，快抓緊時間好好睡幾個鐘吧?！?/br>
    “我知道，一會兒就睡。明天咱們看來沒辦法見面，后天呢？后天我休息，你應該也是吧？”

    “是的，我們每次都輪在一起休雙休，飛四休二的時間軌正好套上了?！?/br>
    “那好，后天我們見個面，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br>
    桑小桐雖然不清楚李唐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但她非常樂意與他見面，不假思索地就一口答應：“好啊，那我們到時候電話聯系?！?/br>
    一天后，在約定的時間里，桑小桐卻沒法踐約與李唐見面。

    因為何玉芳這天清晨在衛生間不小心摔了一跤，結果把左手腕摔成了骨折。蘇昊第一時間給桑小桐打來電話：“小mama，外婆的左手摔斷了，我和爸爸正準備送她去仁愛醫院，你也趕緊過來吧?！?/br>
    當時桑小桐還迷迷糊糊地在睡覺呢，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有如冰水淋頭般地清醒過來。

    “什么，媽摔斷了手，我馬上就來。昊昊，你和爸爸先照顧好外婆??！”

    電話一掛，桑小桐就立刻跳下床，用最快的時間洗漱更衣，幾分鐘后就素著一張臉出了門。她趕到醫院時，何玉芳剛剛拍完片子，正在骨科排隊等著醫生為她打石膏固位。老太太一見女兒來了，滿臉謝天謝地的表情說：“慧慧，你來得正好，快陪媽去上個廁所?！?/br>
    何玉芳早就想上廁所了，她每天清晨起床后的習慣是喝上滿滿兩大杯白開水排毒，現在膀胱需要釋放壓力。但她的左手摔斷了，無法用力，單靠一只右手上廁所很不方便。尤其現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又厚又多。特別是她這種老年人，因為畏寒怕冷，緊身秋褲都穿了兩條，另外還有一條需要拉拉鏈的外褲，穿脫起來實在費勁?？墒桥雠c外孫都是男性，沒辦法跟她進女廁所，也不方便幫她脫褲子穿褲子，所以她一直忍著，忍到女兒出現為止。

    陪著母親上完廁所，再陪著母親在診室為傷手打上石膏后，桑小桐與蘇昊一左一右地扶著何玉芳走到輸液室，進行后續的抗菌消炎輸液治療。

    蘇立群跟在桑小桐身邊說：“慧慧，媽的手摔傷了，短時間內個人生活恐怕無法自理，你能不能暫時搬回家照顧一下她老人家呢？”

    岳母的左手骨折，在蘇立群看來是一個機會，一個能藉此把改頭換面煥然一新的“前妻”勸回家的機會。他想，如果桑小桐能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暫時搬回家，或許自己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想辦法挽回她的心。同一屋檐下住著，再有利于修復感情不過了。

    何玉芳自然聽得出蘇立群的心思，不冷不熱地說：“我的手雖然摔傷了，但并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人照顧。沒必要讓慧慧專程回來照顧我，實在不行就再請上一個護工。蘇總不至于掏不起這筆工資吧？”

    最初把變成植物人的林慧接回家的幾個月，何玉芳一直是在護工的幫助下照顧女兒的身體。上個月護工因故辭了工，她反正已經熟悉了照顧流程，也就沒有再請護工了，全部由自己一手一腳地親自來。

    “媽，這個錢我當然掏得起。我就是覺得護工到底不是親生女兒，讓他們來照顧您，怎么都不如親生女兒照顧得貼心舒服了。是吧？”

    “你真是這個心思嗎？你想讓慧慧搬回家到底因為我需要照顧，還是因為你想趁機挽回她的心??？蘇立群，我人雖然老了可并不糊涂。你想干什么就明說，別拿我這個老太婆當借口?！?/br>
    心思被何玉芳一語道破，蘇立群尷尬地搓著手不再吭聲，只是用眼神示意兒子出面解圍。蘇昊于是笑著說：“外婆，撇開我爸的心思不說，您真不想讓我媽搬回家照顧您嗎？”

    何玉芳掉過頭看了桑小桐一眼，滿眼都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憐愛：“不用了，慧慧的工作很辛苦，搬回家住的話她上班很不方便。我不想成為她的負擔和包袱，慧慧，你就忙你的去吧。有時間多回來看看我就行了?！?/br>
    母親的話讓桑小桐忽然就紅了眼圈，聲音哽咽地說：“媽，工作再忙我也不能不要媽呀！回頭我會跟公司請上兩個月的假，用這兩個月的時間好好照顧一下您?！?/br>
    上午十一點半，當李唐撥通桑小桐的手機時，她還陪在何玉芳身邊，等待輸液結束。那時候蘇立群已經離開醫院去了公司上班，蘇昊肚子餓了，一個人跑出去吃午飯，同時兼顧為母親和外婆打包兩份外賣回來的任務。

    “桑小桐，你現在在哪兒？我過來接你。中午一起吃個飯吧，邊吃邊談?！?/br>
    “對不起李唐，我現在沒空和你見面了?！?/br>
    李唐始料未及地一怔：“為什么？”

    桑小桐還來不及回答，屋子里有一位正在輸液的病人突然劇烈嘔吐起來，陪同的家屬趕緊大喊：“護士，護士，我老婆吐了，快看看怎么回事？”

    李唐聽到了這一背景聲，自然很容易推斷出了她在哪兒，馬上關切地詢問：“怎么你在醫院嗎？你沒事吧？”

    “我沒事，是我……我干媽不小心摔斷了手，我正在醫院陪她呢?！?/br>
    “你干媽……受傷了，在哪家醫院？我過來看看她吧?！?/br>
    李唐有意這么說，結果不出所料地聽到桑小桐急切地拒絕：“不用了不用了，這么冷的天氣不好意思讓你跑上一趟。呃，我這里還有事，不方便和你聊，再見啊?！?/br>
    話音剛落，桑小桐就已經把電話掛斷了。聽著話筒那端的盲音聲，李唐可以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無誤。她分明是不敢讓他見到她的“干媽”，因為那樣她將無法對他解釋原本勢不兩立的兩個女人，為什么忽然變成了一對親密的“干母女”。

    桑小桐心虛地拒絕李唐來醫院探望“干媽”，李唐卻想盡快和她見面談一談。想了想，他給她發去一條微信。

    “前天我陪我媽去超市購物時看到你干媽了。我媽把她指給我看時，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吃驚，所以想找你好好談一下。你現在沒空見面沒關系，就等你有空了再說吧?！?/br>
    李唐發來的這條微信，讓桑小桐明白還想繼續對他隱瞞自己與何玉芳的“干母女”關系已成徒勞。他兩天前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這就是他突然給她打電話約她見面的原因。頹然地嘆上一口氣，她無法不苦惱地想：接下來要怎么對李唐解釋??！他可不好蒙??！

    桑小桐的煩惱與嘆息引起了何玉芳的注意。問明了事情經過后，老太太用那只好的右手一拍大腿說說：“唉呀，如果前天晚上李唐在超市看見了我，一定還看見了昊昊和我在一起。因為當晚是昊昊陪我去的超市?！?/br>
    “??！看見了老的還看見了小的，那可就更難解釋了！”

    “這下怎么辦？”

    桑小桐想不出對策，苦笑著說：“實在沒轍的話，干脆不解釋，就說事關個人*，無可奉告好了?！?/br>
    ☆、第48章 城

    何玉芳的輸液治療結束后，時間差不多是中午一點鐘。桑小桐和蘇昊一起扶著她上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了綠洲花園的家。

    把何玉芳安頓回臥室午休后，桑小桐交代蘇昊留在家里陪著外婆，自己抽空回了單身公寓一趟，打算收拾一些衣物暫時搬回家住。雖然這個舊日的家里有不少屬于她的舊衣裳，但那些大碼的衣裳她現在根本就穿不了，如今她的衣服尺碼是清一色的s碼。

    在公寓里收拾行李時，桑小桐想一想回了李唐一條微信，特意用了文字消息，用語音的話她怕聲音里的緊張會被他聽出來。

    “我知道你一定想不通我為什么會和蘇立群老婆的媽成為干母女。對不起，這件事我還是沒法解釋清楚。而且就算我說了，估計你也不會相信，只會認為我在發神經?！?/br>
    微信一發過去，很快就收到李唐的文字回復?！皩τ谶@個問題，我苦思冥想后，得出了一個唯一可以合理解釋所有事情的答案。不過這個答案我不敢輕易說出口，也怕會被你認為我在發神經?！?/br>
    李唐的回復看得桑小桐心里一動，下意識地輸入一行文字詢問：“你的答案是什么？”

    “關于這個答案，我覺得我們當面談更好?！?/br>
    桑小桐想了想沒有再拒絕，她把自己的新公寓地址告訴了李唐，讓他直接上門來見她。因為她覺得他們之間的這場談話，在家里進行應該會更好一點。

    半個小時后，李唐上樓敲開了桑小桐的公寓門。她請他進屋坐下，為他倒上一杯茶，然后兩個人面對面地開始交談。

    “剛才你在微信上說，你想到了一個唯一可以合理解釋所有事情的答案，是什么呢？”

    對于桑小桐開門見山的詢問，李唐也回答得直言不諱：“答案很簡單，但也很離奇。我猜你表面上雖然是桑小桐，骨子里其實是林慧——是那位老太太的親生女兒，也是蘇昊的親生母親。這就是原本應該對你這個‘小三’恨之入骨的祖孫倆，卻都表現得與你親密無間的原因。我猜對了嗎？”

    桑小桐吃驚詫異到了極點，良久才說得出話來：“你……是怎么猜出來的？”

    李唐詳細地講述了一遍自己的思索過程，最后說：“福爾摩斯有句名言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當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

    桑小桐點著頭念出了下面的句子：“那么剩下的部分不管是多么的不可思議，也一定是真相。我追過《神探夏洛克》，這句話耳熟能詳。不過，我沒想到你會用它來破了我的‘案子’。你真厲害，居然破解了我的大秘密?！?/br>
    盡管一早猜出了真相，但真正確認無疑的這一刻，李唐還是忍不住震動了一下：“這么說，你的身體與靈魂果然分別屬于不同的兩個人。這種奇異現象是怎么發生的？”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br>
    桑小桐嘆上一口氣后，開始了漫長的敘述。幾個月前，林慧是怎樣面對丈夫蘇立群提出的離婚要求；又是怎樣要求與小三桑小桐見面；她們在咖啡館見面時是怎樣發生了意外事故；事故發生后她又是怎么驚駭地發現自己“改頭換面”的變化……

    所有的敘述結束時，一天的光陰已經從薰風午后轉變為夕陽黃昏。李唐聽得無法不震動，從林慧到桑小桐，這個神奇的轉變背后原來隱藏著這么多的故事。

    “李唐，你是這個世界上第四個知道真相的人，不過卻是第一個猜出真相的人。你以前的刑警真不是白干的?！?/br>
    李唐本能地計算起來：“我是第四個，那么前面三個一個肯定是你媽，另一個不用說是你兒子，還有一個是誰？”

    “是我的前夫蘇立群?！?/br>
    “你還告訴了他?！?/br>
    李唐一怔之后，不解地又問：“可是上回他在飛機上見到你的時候，分明還以為你就是桑小桐啊?！?/br>
    桑小桐苦笑著說：“前幾天才不得已告訴他的，因為我帶昊昊來家里玩被他發現了，他誤以為我們倆要滾床單，差一點發了瘋?！?/br>
    李唐聽得無法不發笑：“這個誤會……還真是不解釋都不行??！”

    談話進行到此時，桑小桐的手機響了，是蘇昊打來的。

    “小mama，你說回家收拾幾件衣服就過來，怎么一個下午過去了都不見人??？晚上吃什么??？”

    桑小桐一看墻上的時鐘，這才發現自己與李唐的談話已經進行了一下午，趕緊跳起來說：“哦，我這里有點事耽誤了，馬上就過去了啊?！?/br>
    掛斷電話后，桑小桐對李唐說：“不好意思，我現在要出門，不能再和你聊了?！?/br>
    “好，反正我們已經聊得差不多了。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吧?！?/br>
    “也好，省得我叫車了。你等一下，我回房間拿點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