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厲朗軒
厲朗軒的眼里有幾分柔和,有幾分和藹,像一個親切的長輩打量自己的晚輩那樣。 他望著她,漸漸地,那眼神變得朦朧。 有些懷念,有些悵惘,像是……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薛芷夏讀不懂那眼神中的含義,只覺得被一個陌生人似乎飽含深意地打量很不是滋味。 她忍不住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厲朗軒這才回過神來,但心情似乎還沒有平復,他望向薛芷夏,這回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飾的慈愛。 “你叫薛芷夏?”他問了句廢話。 不過哪怕他不是副校長,出于對長輩的尊重,薛芷夏也得平靜地回答這句廢話:“是?!?/br> “薛芷夏……芷夏……夏……” 厲朗軒卻反復咀嚼著她的名字,嘴角似笑非笑,又開始露出那種沉湎往事的眼神。 仿佛薛芷夏三個字引起了他諸多懷念。 薛芷夏也不打擾他,自顧自地打量起書房里的物件兒來。 看樣子這不是所謂的副校長辦公室,而是個人書房,一架屏風后隱約可見一張床榻。 “你知道你的名字什么意思嗎?” 厲朗軒突然開口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薛芷夏搖了搖頭道:“我母親總是不回答這個問題……我想……大約是她在生我的時候,正好是一個夏天吧?!?/br> 厲朗軒眼神深邃地望著她道:“當初,我遇見你母親的時候,她便自稱姓夏?!?/br> ……薛芷夏沉默了一會兒,她看著厲朗軒,厲朗軒也看著她。 最終薛芷夏說:“哦?!?/br> 從她進來,厲朗軒的表現都還算平靜。 現在見她這過于平淡的反應后,終于平靜不了了。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緩緩道:“我……我知道你不能原諒我,在你心中我就是個始亂終棄的混蛋。但是,事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子……我,那時……” 厲朗軒有些慌忙地解釋著,卻一時不知道如何措辭,又短暫地沉默了。 半晌,他復又開口:“我弟弟……一直是個沒有野心的人,可偏偏聰明絕頂。我們兩個人,一輩子都在比賽。一次狩獵中,他布下埋伏讓我措手不及。幾個保鏢拼死相護我才逃出來,就是這一次之后,他不愿意再傷害我,獨自一人離家出走。我當時……出去尋找他,便遇見了你母親……” 厲朗軒嘆了口氣,像是再為過去惋惜:“她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我也,也沒想辜負她……只是當時的情況容不得我跟她廝守……說這些你可能不會懂,總之當時情勢很危急,我沒告訴你母親真實身份?!?/br> “后來回來……等到我們家里的勢力稍穩定后,我便派人尋她,可竟是怎么也找不到…… 那時我尚不知她是誰的千金,后來查到下落之后,你母親卻已經嫁人了……是我對不住她。 ” “我也對不住你。 “那時知道了你是我的女兒,卻因為忌憚你外公不能將你接到涴市,只能叫人暗中護著你……你六歲那年,出去貪玩險些丟掉了性命。當時我氣得吐血,只想不顧一切立刻把你接走……但是,我不能……” 厲朗軒深深嘆了口氣,伸手捏了捏眉心,滿臉憔悴:“……說再多也無意義,終究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欠你良多?!?/br> 薛芷夏看著這個男人,突然笑了:“先生……不得不說,你的故事很精彩?!?/br> 厲朗軒正在泛紅的眼睛,突然就收住了。 薛芷夏輕輕地擦了擦泛灰的桌面:“這是你臨時搭建的戲臺么?有些臟,下次記得準備周全?!?/br> 厲朗軒變得嚴肅起來了。 薛芷夏勾起了嘴角:“雖然不知道您編造這些故事有什么用,但是我覺得,您應該跟涴市一中沒有直接關系?!迸艘荒樧孕诺臉幼?。 聽了她這話,厲朗軒不僅沒有感到欣慰,反而更是一臉沉重:“你……還是不肯原諒你的父親……” 薛芷夏搖了搖頭:“不是不肯原諒,是從來沒有恨過?!?/br> 厲朗軒怔了怔,重重地嘆了口氣。 不是不原諒,是從來沒有恨過,是從來沒有在乎過。 在她的世界里根本沒有父親這個位置。 那么,現在又憑什么讓那個人取得她的愛,讓她在心里硬生生地加一個父親的位置呢? 厲朗軒苦笑,心里卻又稍微輕松了些許,畢竟她……很聰明。 “我到你身邊,是來幫助你的?!蹦腥诵α诵Γ骸皼鹗羞@個地方,不適合你,走吧?!?/br> “這世界上……” 薛芷夏淡然地開口:“沒有任何地方,是容得下我的,我很清楚。我不是你的女兒,因為我看得出來,你在演戲?!?/br> 厲朗軒有些佩服地看了她一眼。 “而且我還知道……您,應該認識我的父親?!?/br> 薛芷夏掏出了自己得到的那塊玉:“不是說,可以解答我一個疑惑么?” 厲朗軒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清醒過來。 他笑著,把薛芷夏的手推了回去。 “不是現在,時候未到?!?/br> 薛芷夏眼睛里面的情感,從期待,變成了冷漠。 厲朗軒低呼一聲:“夜?!?/br> 之前那個一身黑衣的青年保鏢又悄無聲息閃了進來,站在她身旁。 厲朗軒向薛芷夏道:“夜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讓他跟著你,也可以照應一下?!?/br> “不必了!”薛芷夏拒絕道:“我的路,還是得一個人走?!?/br> “唉?!眳柪受師o奈地嘆了口氣,苦笑道:“本想這回總算能光明正大地在你身邊安排個人,看來還是不行啊?!?/br> “你安排在我身邊的人是……” 薛芷夏在想這個問題,思索了一會兒,她說了個名字:“阿???” 厲朗軒贊賞地看了她一眼,幾乎真的有一種父親的自豪感和幾分心酸,他問:“怎么看出來的?” “也沒有看出來……” 她從來沒有注意這些,也很少懷疑誰,何況阿丁演技一流。 薛芷夏道:“是你說了之后我才想了想,只有阿丁比較可疑,他每天都很注意我的行蹤,我有危險也會告知……” 比如上次,莫寒在我的湯里下了蝮蘭霜想毒死我,阿丁便事前暗示我。 之前我沒有注意,現在想想,當時他根本就是故意把話題往那邊帶。 “而且,莫寒既然敢這樣做自然會十分謹慎,又怎么會被阿丁看見? 就算看見了又怎么會告訴他那是蝮蘭霜? ……當時我沒有察覺,過后想想才覺得很不合常理,那就只有一個解釋。 阿丁在裝傻。 可是他為什么要裝傻?又為什么要提醒我?” “如果阿丁是你安排在我身邊的人,那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br> 厲朗軒笑道:“說得好!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就是心思太純粹,太極端。 當然這也沒什么不好。只是有一點,你可能沒有想到?!?/br> 厲朗軒的眼睛,突然變得有些濕潤了。 “阿丁并不是裝傻,他是真的癡呆了。會做那些,也只不過是聽我的話罷了?!?/br> 薛芷夏有些驚異。 “我的弟弟……以前阿丁是他最信任的人,可是他……”厲朗軒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薛芷夏咬了一下嘴唇:“你的弟弟,他怎么了?” 厲朗軒的眼睛里面,閃過了一絲狠厲。 “他……死了?!?/br> 但是下一秒,厲朗軒又平靜下來了。 “薛芷夏,萬事小心?!?/br> 后者點了點頭。 她是知道了。 這些年她被多少次大大小小的算計,她都能忍則忍,最終釀成了心中最大的遺憾,受到了如此慘痛的教訓……她哪里還敢輕信于人,哪里還敢不防備。 “嗯。這些話我必須要說?!眳柪受幱质菄@了口氣,喃喃道:“在如今的涴市各部勢力中,我其實最算不上什么。 一個千機會,一個金玉樓……他們只是在忌憚以前的我。 你是個有前途的孩子,你未來的路會更高更遠,到時候我也幫不上了你什么了……” 厲朗軒從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雕花烏木匣。 打開匣子,一塊光潔的明黃色綢布墊子上,躺著一枚鴿蛋大小朱紅色的石頭。 他將匣子合上,遞給薛芷夏,囑咐道:“這是很重要的東西……是你的父親留下來的。 如果你在涴市遇到危險,出示這個,會有人幫你的?!?/br> 薛芷夏接過匣子,連帶著接過厲朗軒的一腔心意。 她望著他鄭重地說:“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br> 這樣一個保證便勝過千言萬語了。 一瞬間薛芷夏覺得,這個男人,真的就是父親。 但是她還是留下了最后一句話。 “為什么……要用這種、馬車?” 厲朗軒苦笑了一下:“大概是因為……他喜歡吧?!?/br> 同來時一樣,還是那個叫做夜的黑衣保鏢,還是那輛傻逼的麋鹿拉的車。 可是薛芷夏的心里,卻涌起了一種奇怪的感情。 這個世界上……原來她真的有一個父親。 并不是孤身一人。 日已西垂,大片的霞光伏在云層上。 鹿的馬車拉著她飛快地奔馳,她的頭發在風中肆意飛揚,夜的外套獵獵作響。 薛芷夏理了理亂飛的長發。 心里不禁回想起,她走出那間書房的時候,厲朗軒突然在身后喚了一聲:“薛芷夏?!?/br> 那聲音里飽含著思念、關切、不舍和擔憂。 她沒有回頭,她怕見那雙同樣飽含感情的眼睛,但即使沒有親眼見到她也可以想象出來。 那一定是一雙滄桑的眼睛,遠遠的注目,淡淡的蒼涼。 就像這夕陽。 薛芷夏走之后,男人頹然地坐了下來。 門后走出了一個人。 厲朗軒連頭都沒抬。 “按照你的意愿,我已經透露給她了……我只有一個要求,放過她?!?/br> “你們這些劊子手,是沒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的?!?/br> 厲朗軒冷冷地看著他。 男人笑了:“回去告訴他們,我回來了?!?/br> “這么多年了,連我都……” 男人突然拿出了槍:“厲朗軒……你知道的,你也是劊子手之一?!?/br> 對面的男人,就這么沉默下來。 決定去天池森林的二十三個學員被召集到一處,他們面前呈一字型擺著幾條長桌,桌上擺放著二十幾件武器,教員讓他們各自挑選適合自己的。 這些武器都是一個品級的,沒什么公與不公、好與不好只說,只是看是否適合自己。 一圈人都趕忙各自挑選了起來,生怕好的被別人選了去。 薛芷夏從容地看了一圈。 其他人有的迫不及待的拿了一件,有的卻看了半天也下不了決定,挑花眼了。 薛芷夏粗略一圈看下來,一時也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