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節
她心中一喜,抬頭望去,就看到密室頂上此處的青磚上有密集的水珠,然后匯成大水滴,一滴一滴掉下來。 她伸手接過一滴,水入掌心的感覺,讓她欣喜,她從未有過為了一滴水如此激動過。 捂上自己的口,讓干涸發裂的唇瓣碰上那滴水,那一刻,她想哭,卻愣是忍住。 她不能哭,她已經缺水缺得厲害,怎能還哭? 一滴水碰上干裂的唇,根本毫無感覺,她喘息著仰臉張著嘴就著水滴去接。 也顧不上這是什么水,哪里來的水,有沒有問題? 她只知道,總算有水了,哪怕水里混著穿腸毒藥,她也已然顧不上。 一滴、兩滴、三滴入喉,她終于理解了為何古人將“久旱逢甘霖”歸為人生的大喜事之一。 的確如此。 一連接了數滴,先解了燃眉,她想起白骨前面的那只瓷碗,連忙轉身取了,放在地上那團濡濕處。 水滴落入碗中。 她得存一些,一滴都不能浪費。 ****** 龍吟宮 樊籬看著王德提著水壺在給殿中的那株落地屏煞青盆栽澆水,微微疑惑:“公公,這大冬天的需要澆那么多水嗎?” 王德回頭看了看坐在龍案邊上批閱奏折的帝王,低聲回給樊籬:“是皇上囑咐奴才,這屏煞青要日日澆水,且一定要澆透的?!?/br> 帝王聞言眸光微微一頓,是他那個哥吧,他可沒有如此囑咐過。 他還沒有那么多閑心去管一盆盆栽,雖然此盆栽據說已經有百余年的歷史,一直擺在那里,據說因為四季常青的葉子可以吸收毒煙毒氣,所以得名“屏煞青”。 樊籬瞥了一眼帝王,點點頭。 王德將一大壺水全部澆完,便退了出去,室內又恢復了一片靜謐。 帝王垂目看著手中的奏折,另一手中的御筆有一下沒一下地落下幾筆。 樊籬知道,他根本心不在焉。 “要不,這些奏折緩幾天再看,先休息?”樊籬略帶試探地建議。 帝王突然“啪”的一聲將手中的御筆置在硯臺上,抬眸問向樊籬:“我現在到底在做什么?” 俊眉冷蹙,聲音不耐,一副甚是惱火的樣子。 樊籬一怔,沒聽明白。 帝王的聲音繼續。 “我從小沒上過學堂,沒拜過先生,十歲前,都是母妃教我,冷宮沒有筆墨紙硯,就只能用樹枝在地上寫,十四歲我才第一次握筆,那時我會了武功,我偷溜出冷宮,文房四寶我還是偷的?!?/br> “你知道我第一次握筆時的那種激動嗎?雖然從未研過墨的我將墨研濃了,第一次寫的字奇丑無比,畢竟握筆不同拿樹枝,但是,我還是很開心?!?/br>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練好字。十六歲那年,我第一次偷偷溜回了大齊,因為我太想見見我那個傳說中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大哥了?!?/br> “那時,大哥剛被立為太子,因為祭祖出宮,我偷偷藏在他的龍攆底下,終于,第一次見到了他?!?/br> “大哥很震驚,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說,他只知道自己不是他母后,也就是現在的太后的親生兒子,他無意中聽到的。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我便給了他講了我跟母妃的一切?!?/br> “他很高興,他說太好了,當時時間緊急,我又不能露面,所以也未來得及細說,他給了我三樣東西,一袋銀子、一包煙火,和一本手抄的書?!?/br> “他說,下次回大齊想見他,就放一支煙火,他會前來見我。還讓我回去照著他給我的那本手抄書,練習他的筆跡,另外,讓我記住他的聲音,最好能模仿他的聲音。我不明白,問為什么,他說,為了幫他,關鍵時刻還可以救命?!?/br> “就因為他一句話,我回去后,又重新練字,從零開始,將自己的風格全部丟掉忘掉,一筆一劃模仿他的字跡,模仿到完全可以亂真的地步?!?/br> “還有聲音,為了模仿他的聲音,我專門溜出冷宮拜了師學口技,回冷宮后,我就自己跟自己說話,用他的聲音跟自己說話,久而久之,我就變成了他的聲音?!?/br> 帝王微微苦笑。 “你知道嗎?樊籬,我完全忘記了我自己原本是怎樣寫字的,也完全忘記了我本來的聲音是怎樣的?我徹徹底底變成了另一個他。就因為他,因為他說,讓我幫他,關鍵時刻還可以救他?!?/br> “我的確在母妃臨死前發過誓,一切以他馬首是瞻,絕對聽命于他、絕對效忠于他、必要時犧牲自己,也一定要保全他。但是,你了解我的個性,我不是愚忠之人,我一身的反骨,我之所以甘愿如此,是因為我深深地知道,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僅剩的、唯一的親人?!?/br> “可是,就是這個親人,就是我一心一意為他的這個親人,他殺死了我最愛的女人……然后,然后…….我還在這里做著他!” 說到最后帝王顯然有些激動,紅了眼眸。 樊籬蹙眉,心疼不已,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在腦子里搜刮了很久,想到了一個人。 “你不是還有六六嗎?你要為六六著想,六六也只有你了,你不希望六六的童年像你一樣對吧?” 帝王沒有做聲。 他當然不希望,所以,他小時候沒有的,他都希望六六有,滿月、百日統統都要過。 他絞盡腦汁設計紫玉玉佩、用心良苦地讓工匠做玩伴人偶,他就是想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六六,一樣也不給他留下遺憾。 然而,他卻讓六六失去了最最重要的,母親。 忽然想起什么,“王德!” 王德聞聲而入。 “明日將偏殿收拾出來,將六六接進宮來住吧,青蓮跟奶娘隨六六一起入宮?!?/br> 王德原本一震,直接將六六這樣接進龍吟宮來???后又聽到青蓮一起入宮,他霎時心花就怒放了。 “是!奴才這就去收拾?!?/br> 說完,腳下生風,麻溜地就出去了。 樊籬蹙眉。 “那顧詞初呢?這樣做不是很妥吧?畢竟在外人看來,顧詞初是六六的娘,我覺得,你要不就干脆給她一個名分,讓她帶著六六一起進宮來,反正大家已經在猜測你們的關系,而且四王爺又是女兒身,大家更加肯定了這點,要不,就什么都不動,繼續讓六六在四王府?!?/br> “為何不妥?”帝王卻不以為然,眸色微厲,瞥向樊籬,“六六他娘剛死,就讓別的女人來當六六的娘,這才叫不妥!而且,自古以來,世子養在皇宮的例子又不是沒有,有幾人將自己的娘帶在一起的?不斷奶不成器,你沒聽說過這句話嗎?我沒有子嗣,將世子放在膝下培養,完全情理之中?!?/br> 樊籬被他說得竟是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他有些恍惚,這還是剛剛那個一臉頹敗、跟他訴說著往事、無助又無奈的男人嗎? 其實,這也是他一直佩服這個男人的地方。 就算是在最痛苦、最艱難的低谷,他也同樣可以保持那份思考和那份氣魄。 這種氣魄,他只在他身上見到,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甚至,真正的帝王郁臨淵身上都沒有。 他在郁臨淵身上看到的是狠、絕,而在這個男人身上,雖然也有狠絕,卻明顯不及郁臨淵,但是,那種氣魄,那種天下尊者的氣魄,他只會比郁臨淵強,就像是與生俱來。 自古以來,身為帝王,是需要鐵血,需要狠絕,但是,若是殘暴殘忍,那就未免過了頭。 方才他說,他早已沒了自我,徹徹底底地變成了郁臨淵。 其實,他想說,他和郁臨淵一直都是兩個人,就算一樣的字跡,就算一樣的聲音,也從來都是兩個人。 “對了,夜里去城北小屋那邊嗎?”樊籬問男人。 畢竟郁臨淵還泡在藥水里面,雖然醒了,但是情況并不好。 “不去?!?/br> 男人回得干脆。 ****** 夜已經很深了,風雪依舊,連夜市的燈火也一盞一盞滅了下去,路上看不到幾個行人。 龐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失魂落魄地走著,發上、身上已經被大雪覆白,小臉凍得通紅,她卻好似渾然感覺不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就一直走著,一直走著,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回王府。 晚上的時候,她在望天樓的外面看到賈前的事已經被發現了,官府正在介入調查,當時,賈前的尸體正好被捕快抬出來。 所以,她不能回王府,如果找不到她的人,至少不會輕易定五王府的罪,至少連累不到郁臨旋。 可是,她能去哪里? 龐府也是萬萬不能回的,她也不能連累她的父親。 身上銀子是有的,但她也不敢投店,就怕有人認出,說她是五王妃,本就住京城,為何還要跑去投店,那樣反倒此地無銀、嫌疑更大。 她就這樣走著,不知道能走到哪里去? 京城如此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 密室里,池輕仰臉望著頭頂的青磚,蹙眉。 怎么不滴了? 青磚上水珠都沒有了。 不過還好,她喝了一碗,又接了一碗,也就是還有一碗存的。 將瓷碗端起,小心翼翼地回到席子邊上,生怕濺出來一滴,現在對她來說,水比血精貴。 可是,她深知,這不是長遠之計。 沒有吃的,遲早也會餓死,靠這僅有的一杯水,她至多熬上幾日。 睡吧,雖然不知時辰,不知外面是白日還是夜里,她告訴自己,還是睡吧。 睡著了,可以保持體力,睡著了,也不知道餓,就不會那么難受了。 在席子上躺下,她緩緩閉上眼睛。 好想六六。 ****** 帝王下朝回來,剛踏進外殿,就聽見里面小家伙咿咿呀呀的聲音,面色一動,他快步走了進去。 就看到青蓮正抱著小家伙,小家伙看到殿里面很多新奇的擺件新奇得很,開心得手舞足蹈呢。 “六六!” 眾人見帝王進來,全部行禮,青蓮亦是,卻是被帝王一把上前扶了她的手臂,沒讓抱著六六的她跪下去。 “都起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