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不?!睆堄璐ǖ难鄣缀鋈皇M了笑意。 與此同時,一股難以描述的奇異力量毫無預兆地席卷了張謹言的大腦,那是一種仿佛整個意識都被水洗了一遍的感覺,張謹言身子猛地一顫,正想開口問,一幕似曾相識的影像便直直擊入了他的腦?!?/br> 那是張謹言念小學時每天上放學都會經過的一條小巷。 這條小巷他走過至少上千遍了,熟得不能再熟。 只是這一幕的視角很奇怪,潮濕的青石板路就在眼皮底下,貼得極近,仿佛這雙眼睛的主人是趴在地上的。 一滴雨水從瓦片的尖角砸落在身上,冰寒徹骨…… 張謹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震驚地望向咫尺之遙的張予川。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自己的能力短暫地分享給你,在你面前,我可以是透明的,就像你在我面前一樣?!睆堄璐ǖ穆曇粢凰查g變得悠遠而空曠,仿佛是在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里大聲說話,“你現在看到的,是我心中的回憶,聽到的,是我的心音……” 張謹言心頭一顫,急忙向下面望去,張予川的嘴唇果然一動也沒動。 “這就是人類所謂的‘讀心術’?!睆堄璐ǖ淖彀腿匀痪o閉著。 “你說‘人類’……是什么意思?”張謹言迅速抓住了重點。 “其實我不是人?!睆堄璐ǖ拇浇蔷従彄P了起來,心音撞擊著空蕩蕩的心房四壁,使語聲變得寥遠而神秘。 ——“我是一只諦聽?!?/br> 諦聽。 獨角、犬耳、龍身、獅尾。 似龍非龍,似虎非虎,似獅非獅,似犬非犬。 據傳為地藏菩薩坐騎,善以心音辨世間萬物,通曉人心,明辨善惡。 張謹言身子晃了晃,今天晚上第十幾次險些昏死在床上。 原來,我老公繼拿錯劇本之后,又走錯了片場…… 這根本不是總裁霸愛狗血八點檔這是一出奇幻巨制啊觀眾朋友們! 30 疼痛、恐懼、絕望。 從偷獵者們的重重圍剿中拼著命殺了出來,渾身浴血的諦聽沒命地奔逃,直到最后一絲力氣也消耗殆盡之后,它疲憊不堪地趴在了地上。 重傷讓它無法幻化出人形,也維持不住戰斗狀態,只能像只怪異的小狗一樣在路邊等死。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人間出現了專門獵殺妖獸的獵人組織,他們捕捉所有具有利用價值的妖獸,在將它們獵殺之后用捕魂器禁錮妖獸的魂魄,將妖獸的三魂七魄煉化,煉化后的魂魄持有者可以盡情使用這種妖獸的能力。 而諦聽通曉人心的能力則是黑市中最為價值連城的商品。 然而實際上,已經很多年沒有人真的見過諦聽的魂魄了,畢竟,諦聽是一種數量極其稀少的神獸,可遇而不可求。 所以當有黑市商人偶然發現了一只幼年諦聽的蹤跡,并發布懸賞后,狂喜的妖獸偷獵者們不擇一切手段地一路追蹤,沿途設下了陷阱…… 受傷的幼年諦聽趴在潮濕的青石板上。 附近的學校正是放學的時間,學生和接孩子回家的家長時不時從小巷經過。 在正常狀態下,妖獸周身繚繞的法力可以使它們在凡人眼中隱匿身形,可是現在這只諦聽半點法力也不剩,只能任由自己狼狽可憐的模樣暴露在來往路人的眼中,胸部的傷口讓它呼吸的聲音像個破風箱。 人們的心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什么玩意兒?真晦氣! ——好想救一下啊……不過全身都是血,太臟了。 ——死狗?關我屁事。 ——好像還有氣兒?算了,萬一身上有跳蚤呢,而且包扎要花錢的…… 寒氣從地面升起,將諦聽的整個身體都浸透了,其實這些人根本救不了它,它很清楚自己的傷有多重,但它卻仍然咬著牙不愿放棄,因為那些偷獵者已經在整個城市四處設下了捕魂器,一旦魂魄離體,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捕魂器吸走,從此不用說投胎輪回,連魂飛魄散都將是一種奢望,被煉化后的魂魄只能被禁錮在狹小黑暗的鎖魂器中,任人驅策奴役,永無天日。 在交織如網的、冷漠的心音中,諦聽孤獨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它的意識開始漸漸變得混沌時,一只手在它身上輕輕碰了碰。 諦聽勉強抬起了眼皮,目光對上了一張冷漠而稚氣的臉。 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小男孩,只是面無表情,眼角眉梢都像被冰凍住了一樣堅硬。 可是他的心音卻很柔軟。 ——好可憐……別怕,我帶你去看醫生。 他的身后跟著一個更小的小女孩,兩個小孩長得很像,一看就是兄妹。 緊接著,諦聽被他抱了起來,那瘦弱的胳膊上幾乎沒什么rou,但是卻抱得很緊,很暖。 “我們送它去醫院?!毙∧泻eimei說,“先回家拿錢?!?/br> meimei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兩個小孩拔腿飛奔起來,回家砸了儲蓄罐。 那個年頭這城市里還沒什么像樣的寵物醫院,況且就算有,小孩也不會知道。 于是小女孩拎著一口袋硬幣跟在后面,而那小男孩沒命地朝最近的醫院跑,涼鞋啪地踩進石板路上淺淺的水泊中,激起一片碎光。 一路上,小男孩跑得氣喘吁吁說不出話,但是那個與外表全然不符的柔軟心音卻一直在安慰著懷里的諦聽,諦聽用最后一點力氣把頭貼在他的心口,靜靜地聽著。 他的心跳,他的心音。 噗通,噗通。 別怕,我抱著你呢。 趕到醫院時,諦聽已經徹底閉上了眼睛。 雖然還眷戀著懷抱的溫暖,但三魂七魄還是在捕魂器的吸引下不情不愿地脫離了rou身,諦聽的魂魄飄過醫院的長廊,不由自主地飄向最近的妖獸捕魂器。 而與此同時,一個在車禍中受到致命創傷的人正在重癥監護室中死去,這個叫張予川的少年命中注定活不過十六歲,他的魂魄已經脫離了軀體,彌留在病床上的只不過是一具新鮮的空殼。 ——我死了嗎? 少年微弱的心音,最后響過一次之后,復歸塵土。 諦聽的魂魄拼盡全力抵抗著捕魂器的吸引,在這爭取來的幾秒鐘自由里,不管不顧地一頭扎進了新死之人的身體。 下一秒,病床上的身體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沉靜如深潭的眼。 這具人類身體受到的傷害比諦聽rou身受到的傷害輕一些,憑著一股絕對不能被偷獵者抓住的意志力,占據了人身的諦聽咬牙挺了過去。 這個夜晚,重癥監護室里那個名叫張予川的少年,奇跡般地度過了危險期。 回憶結束,張予川緩緩伸出兩根手指,望著已經泣不成聲的張謹言,柔聲道:“謹言,你救了我兩次?!?/br> 第一次。 是你沒有讓我在孤獨中滿懷怨恨地死去。 第二次。 是你把我帶到了那家醫院。 你的心音和你的心跳,是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兩種聲音。 第46章 小助理(二十三) 31 “哭吧,”張予川捧起張謹言被淚水浸得濕漉漉的臉,從額頭一路緩緩親到下巴,動作輕柔得像一片飄飛的羽毛,“在我面前,你再也不用壓抑自己的情緒?!?/br> 張謹言沉穩地從床頭柜上摸過一個紙抽,抽出兩張紙,擦眼淚擤鼻涕。 這件事整個都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讓他既震撼,又感動,胸腔像是被什么酸澀的東西漲滿了,又源源不斷地變成眼淚奪眶而出。 張予川的手指抹過張謹言的嘴角,向上挑了挑道:“我喜歡你笑的樣子,以后不用板著臉?!?/br> “唔……”張謹言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一點,吸了吸鼻子,眼神有點兒呆。 可是我覺得我冰冷禁欲的樣子更好看!冰山美人! “你什么樣都好看?!睆堄璐ㄌ止瘟斯嗡杭t的鼻尖。 因為…… 我已經為你神魂顛倒了。 清寒寥遠的心音,聽起來比他平時的嗓音還要冷上幾分,卻燙得張謹言的耳朵整個紅了起來。 張予川的黑眼睛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含笑道:“以后說不出口的話,就放在心里說?!?/br> “好?!睆堉斞宰隽藗€深呼吸,像是第一天認識張予川一樣,小心地撫摸著他的臉,細細地看著,“……所以說,其實我十一歲的時候就遇到你了?!?/br> 張予川點點頭:“沒錯?!?/br> “我現在二十三?!睆堉斞允植婚_心地掐住張予川的臉質問道,“那你中間這么多年干嘛去了?” 單身這么多年害我多吃了多少噸狗糧你知道嗎!嗯? 張予川抓住張謹言作亂的手,嘆了口氣道:“當時這具身體還是很虛弱的狀態,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出院之后就去找你了,但是……你不在?!?/br> 記憶中那個小男孩曾經抱著自己回到家里取錢,所以張予川還記得那里。 那是一幢老舊的居民樓,走廊的白墻上畫滿了拙劣的涂鴉,而張謹言家深色的防盜門上,是刺目的鮮紅油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欠錢不還全家死光!” 而屋子里沒有人。 “我聽別人說你們為了躲債搬家了,后來我又去了很多次,直到房子住進了新房客,我也仍然沒事去就看看,還有我遇到你的那條小巷,但是……”張予川定定注視著他。 自己彌留之際躺過的那塊青石板旁,有一口不知誰家放在那里的大水缸,水面浮著睡蓮,缸底沉著一尊面目模糊的雕像,不知道是什么神,一角和五角的硬幣零零落落地散在雕像旁。 都是路人隨便丟進去的,丟完了再隨便許個愿望。 家宅興旺,學業順利,平安健康…… 那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放了學之后總是會來這站一會兒,抱著懷,神色清冷,要離開時便學著那些人類的樣子,掏一枚硬幣往缸里一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