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雪梨把不辣的先遞給了阿杳,等他把辣的給她后,她再一低頭:“阿杳,你的串呢?!” 阿杳小手指指不遠處:“給時大人了?!?/br> 雪梨:“……” 這回護送她回來省親的這一干御令衛里,領頭的還是上回的時湛。眼下,時湛正尷尬地站在幾步開外,手里拿著一串看起來很狂野的大rou串,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大人您吃吧?!毖├娉苏f這個還能說什么???接著她又很配合地給隨出來逛市的這一個百戶所一人買了一串,正好一兩銀子,美得攤主都顧不上再害怕了,唱著西域的民歌開始給她烤串! 自此以后,這番逛集的場面就變得奇怪了起來。 被擋得遠遠的洛安百姓們一臉驚悚地看著一百個御令衛圍成了一個大方塊,中間護著的是什么人看不清楚,但御令衛們在干什么卻能看得很清楚。 夜色下燈火中,他們每人手里拿著一個約有一尺長的大rou串,吃相豪氣萬千,rou串上的油光與繡春刀的寒光相映成趣! 這么一路吃一路走,再加上人多勢眾、飛魚服齊整營造出來的氣場,硬生生搞出了一種類似于“地頭蛇”的感覺…… 如果他們不是飛魚服齊整而是刺青齊整就更像了! 如此胡吃海塞了一晚上,雪梨還真短暫地忘了宮里的劍拔弩張了。待得回到家中,乍聞時湛要入宮稟話的時候,她才一下子又心弦緊繃。 ——一是各樣的擔憂重新涌上心頭,二是……等皇帝知道她讓一百個御令衛當街吃羊rou串了,會不會又殺到家門口來把她拉走“教訓”一頓! 到家的頭一天,雪梨就這樣自作自受地睡不著了。 他應該很好吧……他說過事情并不嚴重的! . 子時三刻,紫宸殿內殿。 自世家貴戚被壓制得差不多之后,他已許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緊張了。 緊張之余,也有些快意。坐在皇位上的人,能把皇權更牢固地握在自己手中,總歸是興奮的。 哪怕在這之前全是殺伐。 在雪梨離開皇城的同時,萬余御令衛就各自開始領命辦差了。除卻去護她的那三百號人以外,其余御令衛近些日子都會過得格外辛苦。 今天才第一天而已,謝昭拿和皇太后隱有些關系、又并無太大勢力的牟家開了刀。 明面上,牟家和皇太后唯一能查到的關系,只有牟家長子在五年前迎娶了皇太后娘家曲家的一位千金——這位所謂的千金,其實和皇太后是隔了十萬八千里的姑侄關系。彼時皇帝連皇太后能不能叫出這一位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出于謹慎,差了御令衛盯著。 至于順著查出牟家確實不干凈,連他都有點意外。 兩年前,牟家有一項可大可小的罪名落在了他手里——買官。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曲家雖則已落敗了許多時日,但這種事還是辦得來的。牟家長子就借著妻子家的關系買了個地方主簿來做,因為該有的文書也有一些,所以說是“買官”可以,說是“捐官”也不是不行。 彼時謝昭沒動他,暫且把這個人放著,為的便是萬一有朝一日能有大用場時可以拿來用,比當時就辦了要好。 但便是謝昭也沒料到,牟家回是他和太后撕破臉后的第一步棋。 御令衛在洛安的牟府搜到了萬兩白銀,另還有珍珠翡翠若干。拿住了家人問話,一個個都說是家里有人做官,這是朝廷給的俸祿。 ——這下可好。御令衛早就查清楚了牟家總共就那長子一人做官,還是個小小的地方主簿,他做這官做上千八百年也弄不到這么多錢。 不管是貪是賄,如此龐大的數額都夠把這人抓回來問罪了,順著摸下去不怕摸不著曲家。 只要和曲家有一縷關系,整個局面便算是打開了。 是以皇帝一整天都在為這個小小的牟家費心,等了一整天關于牟家的信兒,每一步進展都讓他不敢掉以輕心。 在需要緩緩神的時候,他執筆畫了張圖。圖中央只一個“曲”字,往外延伸出三四層,都是曲家鋪開的關系。 過去的這么多年,他的思路好像從來沒有這么清晰過?;蛘哒f,從來沒有這么明確地要剜掉這些人。 太后委實干涉他太多了。再不把她置于孤立之地,她就會接著干涉他的后宮、想方設法地除掉雪梨,甚至是在出身上讓她并不滿意的她的親孫子。 于家、盧家、吳家、南宮家,這四家在圖上離“曲”字最近,是必須下狠手完全拔除的,連個虛的爵位都不能給他們留,就算不取性命也要抄家,萬不能給他們翻身的機會。 再往下的牽涉大大小小二十余個姓,皇帝各有打算。其中有兩個姓,他用朱砂單獨圈了,一個是“易”,一個是“譚”。 這兩家他清楚,是近幾年借著嫁出去的女兒才稍微往上走了走的,皇太后對他們略有點提拔,但他可以不理,只要他們日后看得清楚就是了。 易家,是七弟身邊易氏的娘家;譚家,是惠妃的娘家。 這兩個人他要護住。前者關乎兄弟之情,至于后者,他除此之外大概也給不了她什么別的了。 皇帝重新梳理了一下圖中每一家的關系后又加了些必要的批注,而后將紙折了兩折,放在案頭。 正要去就寢,陳冀江稟說時湛來了。 “讓他進來?!被实畚从械R。 陳冀江回話后時湛立即進了殿,抱拳一揖,一五一十地稟了今天的事。 “阮娘子晌午到的家,午膳用得簡單,稍睡了會兒,下午叫了兩個兄長家的孩子去陪帝姬玩,晚上又帶著幾個孩子一起去東市逛市了?!睍r湛語中一頓,遂又續言,“在東市時她買了‘山楂馮’的山楂糕,和帝姬一起吃了紅糖糍粑、雙皮奶、rou凍、胡餅、茶葉蛋,另還有種外族人賣的用各類干果做出的東西,臣查了,當地人管它叫‘瑪仁糖’,洛安這邊稱‘切糕’?!?/br> 謝昭緊繃了一整天的心情在聽了這一連串的吃的之后想不放松都難。 她能帶著孩子吃好睡好玩好就算沒白出去。昨天她那般恐懼難安,他委實還有點擔心她。 他想著不禁一笑:“繼續?!?/br> “還有就是……”時湛的面色稍稍有點不自然,再揖,“還有就是買羊rou串的時候,帝姬遞給臣一串,阮娘子就給隨行的百戶所一人買了一串?!?/br> 時湛到底沒敢說“我們吃成了東市的靚麗一景”這話。 但謝昭稍一想百人列著隊一起在集市上吃串的情景…… 他打算料理完這事就正式把指揮使的職位給衛忱,不跟御令衛一起丟人了! “好吃嗎?”皇帝挑眉問時湛。 時湛尷尬地想想,如實回稟:“味道不錯,肥rou有點多?!?/br> ——我妻子掏錢買的、女兒遞給你的、我都沒吃著的,你還好意思挑?! 謝昭登時很認真地想擼袖子叫板,剛一咬牙,又一御令衛自殿外急趕而至:“陛下!” 來者讓皇帝剛舒緩下來的眉頭重新皺緊,時湛向側旁一退,抱拳:“鎮撫使大人?!?/br> 那鎮撫使腰上顯然有傷,手捂在傷口上,指間滲出的鮮血淋漓可怖。 “臣等自牟家折返時忽遭突襲,”鎮撫使單膝跪道,“刺客人數眾多且久經訓練,連殺六人,傷二人,另……” 他的話忽然噎住,抬頭看看皇帝,牙關緊咬著許久沒再說出話來。 “說!”皇帝催了一聲。 鎮撫使常常地吸了口氣:“刺客傷完人便欲逃離,未給臣等反擊的機會。衛大人反應很快,先行追了出去。臣……臣已布了兩個千戶所出去,搜了一刻,還是未能找到他?!?/br> 皇帝的眸色驟然一栗:“你說什么?” “他們都太快了,又是夜晚路黑……”鎮撫使嗓中微哽,“以臣之職,至多只能調動兩個千戶所了,衛大人他……” “再調三千人去,封城找他?!被实鄣恼Z聲轉而平靜下來,語中一停,拿起桌上的小印遞給他,“但御令衛的人不能再動了。你去各王府,借王府護衛?!?/br> ☆、第141章 觸發 原本安靜的皇城被持圣旨急趕而至的御令衛攪得燈火漸明,一處處王府的大門被敲開,旁人看到的,是御令衛入內稟事后片刻,再帶著幾百府中護衛離開。 丑時,七王府。 謝晗聽得張康在外稟事,立時從榻上翻了起來,跟易氏道了聲“你接著睡”,便徑自穿了件直裾,腰帶湊合一系,就朝外去了。 易氏難免一陣心慌。御令衛上門鮮少會是好事,如今又正值皇帝和太后矛盾激化、而七王又一貫受太后疼愛。 她禁不住地擔心謝晗會出事,在榻上怔了片刻后也撐身起來,沒叫侍婢進來服侍,自己悶不做聲地穿上襦裙,連手都在發抖。 而后她就在桌邊坐著,倒了盞已涼的茶出來卻又無心去喝。她雙手捧著茶盞靜靜坐著,越坐越是心慌。 須臾,外頭終于又傳來腳步聲,易氏側耳一聽不只一個人,心里倏然一沉。 她猛擱下茶盞沖到門口,定睛一看,是謝晗回來了,身邊跟著四個宦官,為他掌著燈照路。 “……殿下?!币资闲睦锷陨砸凰?,跑到謝晗跟前仍帶余驚地望著他。 謝晗也看看她,俄而一哂,揮手讓那四人退下,握著她的手進了屋了。 看來是沒事?易氏心里直喊了三聲老天保佑! 謝晗進屋后一掃桌子:“不是說了讓你接著睡,怎么還喝上茶了?” “沒喝?!币资习卜€地坐回榻上,三兩下解了裙帶就褪了裙子鉆進被中,然后在被子里磨磨蹭蹭地把上襦脫了。 二人皆躺回去后房里稍靜了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問:“怎么了?這都丑時了,御令衛……” “衛大人可能出事了?!敝x晗喟嘆,“就是御令衛的指揮同知、雪梨的干兄長。他早些時候遇到刺客,刺客連傷了好幾個御令衛,他就追了出去,然后就找不到人了?!?/br> 易氏一時還未明白:“那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要找他,皇兄是差人來借護衛的?!敝x晗抱臂平躺著,“我讓他們調了一千人走?!?/br> 易氏悚然一驚:“可府里總共就……” 王府護衛總共只有一千人,逾制會招惹大麻煩。 “我知道,我全讓他們帶去了?!敝x晗微笑,側身攬住驚魂未定的易氏,安慰說,“只是借走一陣子而已,再說,府里根本不會出什么事?;食潜疽灿兄乇咽?,現下又是太平盛世,誰會瘋了來闖王府?” 似乎也對…… 易氏就安了心。明眸大睜地兀自思量了會兒,又問他:“但現下太后正和陛下鬧不痛快,殿下這樣幫陛下,太后會不會不高興?” 謝晗的面色稍稍一黯,少頃,慢慢地吁了口氣:“我本也想找些事情做給她看了?!?/br> 二人還在粉飾太平的時候,他可以一邊受母親疼愛、一邊又和兄長來兄友弟恭。但現下不是了,矛盾已正經變成了戰局,他再在中間刻意忽視這種不睦就是不行的了。 要表明自己的態度,無非兩樣。一是幫著母后與皇兄叫板、二是幫著皇兄扳倒母后。至于“試著讓二人重歸于好”這種想法,他不是沒有過,但連他自己都覺得幼稚。 謝晗思來想去,只能選第二樣。 打從皇兄登基之初母后逼他立嫡立弟開始,滿朝就對他這個“弟”格外注意。從前一切太平不要緊,現下他們翻了臉,母后那一邊的人或多或少地會寄希望于他肯登基為帝,以此徹底扭轉被皇帝壓制的局面。 但謝晗知道,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