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少頃,陛下想了想,兀自又說:“也挺好,這么陪著你不會出事?!?/br> 楊明全:“……” 退出紫宸殿的時候兩個人都心跳得發慌,楊明全悶著頭牽獅子,心說“這哪兒不‘喜怒無?!??”,雪梨則還是滿心都在想:陛下怎么了?。。?! 紫宸殿里,經歷了許多大事小情、已習慣于時刻從容不迫的大監陳冀江都有點繃不住了。 心里直揶揄“陛下您好歹有三宮六院了,怎的一動心還能緊張成這樣?”,到了面上就成了憋不住的笑。 在皇帝冷峻的目光掃過來時,他就只能把這偷笑改成賠笑。好在,皇帝并沒有跟他計較這個。 片刻后,陳冀江斜睨:怎么還自己笑上了……還悶頭笑得沒聲…… . 少頃,謝昭煩夠了笑夠了震驚夠了,終于繞回案幾前安然坐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出來。 算是接受了“朕居然喜歡上了雪梨”這個事實,接著震驚于此沒什么用,倒是該想想該怎么辦。 他先拿了一卷絲帛出來,提筆想寫冊封詔書——這是最直接的法子。 蘸墨間筆卻又頓住了,蹙眉靜想著,竟覺得這樣很不對。 他不知該給她什么樣的位子。按說,他對后宮的位份熟悉極了,什么位子上有什么人也大致清楚,卻半晌衡量不出該把她放到哪一階上。 懸筆踟躕了好一會兒,謝昭搖搖頭,把在面前平鋪開來的絲帛卷軸推開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并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看上的人,下旨冊封似乎是沒錯??墒窍胂牒髮m里的人,再想想雪梨進后宮后會是什么樣子…… 謝昭不寒而栗。 后宮的嬪妃們敬他、怕他、見他時就算原本心情不快也總會蘊滿笑意,這些他都是心里有數的,如果雪梨也變成那個樣子…… 那絕對不行! ——可如果就此冊封,她大概真的會變成那個樣子吧。 謝昭努力地“設身處地”地去想,那個呆梨子,膽子比梨核小,冷不丁地扔給她一道圣旨讓她變成嬪妃進后宮,抗旨她是不敢,但跨進后宮的大門她就得嚇得半死。 那個地方對她來說完全陌生。而且,后宮里成文的規定她都沒怎么接觸過,不成文的更是半點意識都沒有——要不當初怎么在惠妃宮里敞開了吃蟹殼黃來著? 然后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一夜之間就活得畏畏縮縮了,到時候不怕他這個“始作俑者”才奇怪呢!肯定免不了想躲他,再不然就是努力去摸索后宮的規矩,用其他嬪妃的樣子來面對他,兩個人都要別扭死。 皇帝嘆了口氣:“陳冀江?!?/br> “陛下?!标惣浇锨肮?,屏息靜聽?,F下,他可半點都猜不著皇帝想說什么。 皇帝沉了一會兒,首先道:“這事不許傳出去?!?/br> 陳冀江一聽,全做不明地低眉順眼:“臣愚笨,陛下您指……什么事?” 皇帝斜眼一睇他,挺滿意。 陳冀江就這點好,分寸總拿捏得特到位。該應下的事不含糊,該裝聽不見的也絕對都裝沒聽見——而且他會找個特別恰當地法子來表達,讓人立刻知道他心里在想“我是發自肺腑地就當沒聽見”! 這個可以放心了。其他的,又該怎么做呢…… . 第二天,當晚值的雪梨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賴到下午才爬起來。醒來之后收拾妥當一出臥房,就看見皇帝正在廳里喝茶。 雪梨:“……” 這是她第二回睡懶覺后一覺起來看見陛下本尊在自己的住處了,上回是阿杳的生辰。 “陛下圣安?!毖├娓I?。 皇帝一臉的理所當然:“醒了正好,一起用膳吧?!?/br> 在她這兒?! 雪梨一臉懵,頓時確定“陛下今天也怪怪的”! ——肯定是昨天誰惹到他了,今天還沒緩過來。 她存著這個念頭滿懷好奇地凈手落座,片刻后,晚膳端上來,她這里地方小,菜也自然而然地減了許多,添了一張桌子后總共也就二十幾道菜。 沒留宮人侍膳,陳冀江在旁邊識趣地不動手,雪梨悶頭吃著米飯,剛吃了兩小口,一只燒明蝦遞到了碗里。 她怔神看他,他已把手收了回去,繼續自己吃自己的。 雪梨滿心詭異地著手剝蝦皮。 謝昭稍抬眼皮看了看:哦…… 再過一會兒,雪梨再心不在焉地吃白米飯的時候,一個剝好了的蝦仁遞到了碗里。 這回看得雪梨一臉驚詫。主要是……主要是這個蝦仁剝得太丑了!后脊那塊估計是挑蝦線的手法太不熟練,挑得那一條rou都亂七八糟的,特別難看。 她愕然看向皇帝:“陛下?!” 謝昭清清嗓子正色:“吃吧?!?/br>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了,其實,他比她還不自在呢。 苦思冥想了一上午想出來的轍,過來之前他覺得這是個特別合適的辦法,到了之后發現——并不。 喜歡個姑娘的事他沒經驗啊,一點都沒有!心里覺得自己該做點什么也沒思路,就只好往和后宮嬪妃相處的方向想。 然后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起用膳好像是個挺合適的事?邊吃邊聊多少會輕松,互相夾個菜什么的也挺溫馨? 是以他就這么來了。晚膳傳上來吃著,好像不知道該尋什么話題;夾菜呢……他怎么就選了個燒明蝦??! 沒想到這東西這么難剝??! 謝昭心里挺受挫,一個焦溜丸子吃得像在嚼蠟。雪梨偷瞧著他的神色愈加確信這是真不對勁了,看看他、看看菜,看看菜、看看他地猶豫了半天,末了自己夾了一只蝦過來,嫻熟地剝干凈后又送到他手邊的空碟子里:“……陛下?” 謝昭看著那個白嫩漂亮的蝦仁更氣堵了。 ——他覺得是他主動要來找她,該是他照顧她才對。 “陛下是有事不順心嗎?”雪梨神色有點擔憂地輕聲詢問道,想了想,又說,“來奴婢這里是因為跟奴婢有關?還是需要奴婢做什么?” 罷了,好歹有話能說了。 謝昭自我安慰地舒了口氣,忖度著迅速尋了件事來說:“過陣子要去行宮避暑,宗親隨駕,還有兩位異性藩王。平日覲見呈上的點心還有宮宴菜肴……勞你上心?!?/br> 呀,這還真是個大事呢! 雪梨當即認為他這兩日的奇怪都是因為這樁大事,心中的詭異感頓消,頷首應了聲“諾”。 然后就又沒話了。 謝昭被自己氣得夠嗆。之前怎么跟她相處他都覺得很正常,意識到那個心思之后一下就怎么都覺得怪了! 而且他明明在很小心地去想法子了,也還是怎么都不對。 他懊惱急了,頭一回覺得自己這么蠢、這么不會辦事,蠢得就像…… 馴獸司里笨手笨腳的大猩猩! ☆、第85章 努力 勉勉強強把一頓晚膳熬完之后,皇帝頹喪地回紫宸殿了。 完全和預想中不一樣。 之前并未察覺自己的心思的時候,和她一起用膳都沒這么生疏過。今天簡直沒話說,好不容易找到個話題還三兩句就說完了,然后她就悶頭吃她的、他在旁邊吃都吃不下去。 坐在案前,謝昭苦惱地支額想著,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對——好像也并不全是那個蝦仁難剝的問題。 陳冀江在旁邊瞧著皇帝苦思,靜了一會兒之后讓旁人都退了出去,斟酌著小心道:“陛下,您待阮姑娘……能不能從容點兒?” 就剛才那頓飯吃的,別說陛下和雪梨別扭了,他這在旁邊看著的都跟著別扭——這算怎么回事???按說雪梨是陛下自己動心喜歡的人,她對陛下呢,一直也還挺親近的。兩年下來她在紫宸殿里吃吃喝喝的事都不少了,一同用膳大家也都很習慣了,可剛才那頓飯應是用得比后宮嬪妃侍膳還讓人別扭,這不是擰了嗎?! 陳冀江想來想去,這錯真不在雪梨身上,她什么也不知道啊,是陛下自己心思變了才會別扭。 被他這么一提,謝昭直嘆氣,懊惱得神色黯淡:“朕知道。但現下一見她,朕都不知道怎么才算‘從容’了?!?/br> 他是想往那個方向做啊,所以又是夾菜又是找話,結果卻是氣氛尷尬,他也很無措。 陳冀江想了想,似也能理解是怎么回事兒,默了默,詢問道:“陛下,您現下……是想讓阮姑娘如何?” 謝昭驀地一怔。 陳冀江又循循善誘地續道:“您是想把她哄高興了跟她說冊封的事啊,還是想先召來侍寢然后直接冊封???臣覺得阮姑娘年輕,且必定沒想過這個,您這邊拿定了主意才好辦?!?/br> 倆人若都跟沒頭蒼蠅似的,這事怎么辦??? 謝昭仔細想想,兩樣都不是。 他沒直接下旨冊封是不想她害怕,是以他也并不想簡簡單單地“哄”她幾句就把這事抖出來。召來侍寢就更別提了——別說雪梨沒想過,他都暫時沒往這處想??纯唇裉焱砩艑擂纬墒裁礃幼??用個膳尚且如此,直接到那一步還不得僵硬得誰都不敢動了? 他沒把她當后宮里變著法地討好他的女人看,更不想親手把她變成那樣。 他就想讓雪梨能一直像現在這樣輕輕松松地活著,能永遠不拿后宮規矩束她就最好了。她有麻煩的時候他可以去幫她、她閑得無聊了也可以來紫宸殿找她…… 這種感覺他想想就覺得舒心愉快,卻又好像并不切實際。 . 雪梨當完晚值后安安靜靜地回到住處。院門沒關死,給她留著道縫。她甫一推,里面就一陣枝葉的窸窣聲。 魚香從桃樹枝上跳下來,到門口去“迎”她進來,然后一邊抻著前爪舒展懶腰,一邊跟著她一起進屋。 雪梨看看桃樹底下掉的葉子和還沒長成的小桃子就知道福貴又該心疼了,伸手輕拍魚香的頭,壓音說:“又上樹!怎么不陪著子嫻?” 魚香睡眼惺忪地瞅瞅她,“嗷”地打了個打哈欠。 罷了……想也知道可能是被子嫻“踹”出來了。 雪梨當晚值的時候子嫻樂得把魚香攬到自己床上去睡,無奈她睡覺太不老實,沒睡著的時候摟著魚香挺開心的,睡著了就無意識地伸腳伸胳膊。 魚香小時候被她這么踹醒過好幾次,之后就有脾氣了,子嫻一踹它它扭頭就走,在院子里自己睡或者玩,倒是順帶著對“爬樹”這項技能無師自通了…… 雪梨坐到妝臺前,把珠釵耳墜都卸了又去更衣洗臉,自己收拾停當后把魚香拽過來洗爪子,四只已有她手三分之二大的大爪子洗干凈之后,一人一獅愉快地睡覺去了。 她躺在靠墻那邊,魚香背靠床沿面對她,哈欠連天的還使勁把頭往她懷里拱要她摸,雪梨被它蹭得脖子癢,直笑:“多大了你!別鬧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