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齊驍年曾私下聯系白長歸,讓他注意薛靜柔,原話是“別讓她做傻事?!?/br> 白長歸當然知道這“傻事”指的是什么。 薛靜柔若是一時心軟給唐業雄通風報信,齊驍年將近一年的行動便全付之東流,這罪名薛靜柔擔當不起。 他們都在擔心薛靜柔的臨陣倒戈,薛靜柔自己也擔心。 這段時間她不敢想唐業雄,不敢想雅嫻,甚至連章茗洺那個沒心沒肺的也不敢想,最讓她不敢想的是小忙。 因為小忙總會無意間問起雅嫻好不好。 施嘉瑛因為邵智綱的事自覺愧對薛靜柔和小忙,薛靜柔便讓她幫忙,找個借口把小忙帶走,越遠越好。 “為什么要走?”施嘉瑛不太明白。 “因為這里很快就會有場腥風血雨,海浪太大,至少別再讓小忙卷入其中?!毖o柔說這話時神情嚴肅,讓施嘉瑛倍感駭然。 施嘉瑛最后以手指復診的名義把小忙送到加拿大。 小忙離開后,薛靜柔繼續過回養胎的靜謐生活,她似乎真的安靜下來,對白宅以外的事從不過問,也絕不插手。 白奶奶年老,白父體弱,白母溫厚,白天的時候,家里只有這三位老人,薛靜柔陪他們吃飯散步養花練拳打牌下棋,日子一天天過,白駒過隙,自得其樂。 白少起是馬上面臨高考的人,在這家里反而最沒地位,反正家里出過狀元,不差他一個,白少起便難得糊涂,以最平常的心態去考試,居然拿了個單科第一,不過轉眼也被他忘記。 在白少起錄取通知書寄來當天半夜,齊驍年給薛靜柔打電話,語氣沉沉,憤而不甘,說唐業雄逃了。 許三逃了,唐業雄也逃了,薛靜柔完全可以想象齊驍年得氣成什么樣,于是乖覺地什么話也不多說。 但齊驍年依舊有信心,說許三是勢在必得,唐業雄也逃不出法網。 電話掛斷,白長歸摟過來,問清內容后,良久無言,只緊緊盯著薛靜柔看。 薛靜柔癟嘴,辯白道:“我可什么都沒做??!你們其實都盯著我呢,肯定清楚,我當真清白!” 身下涼席涼,白長歸替她蓋上薄被,笑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沒做,但問題不就出在這什么也沒做上嗎?” 薛靜柔“哦”了一聲,笑而不語。 白長歸也笑,“你是最親近唐業雄的人之一,唐業雄有多少逃生法門,你會不懂?你什么也不做,其實就是在幫他?!?/br> 薛靜柔嘿嘿笑,想鉆進白長歸懷里,卻因為肚子頂著,只能松松摟住他脖子,“齊驍年說唐業雄只帶走了雅嫻,這就夠了?!?/br> 雅嫻和小忙,加起來就是薛靜柔前半生的半條命,只要雅嫻如愿以償,小忙平安無事,薛靜柔便再無牽掛。 “你不生氣嗎?”薛靜柔小心翼翼地問,她知道,齊驍年可生氣了。 “不生氣?!卑组L歸摸摸她柔軟的發,“只要對你好過的人,你全都記得牢牢的。我真慶幸我是最早遇見你的那個?!?/br> 薛靜柔是個死心眼的,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報,更何況那些對她情真意切的人。 說起來,若非白長歸十六歲時放過她,她未必能執著十年。 這大概就是個不入流的傳奇故事,十六歲的少年書生在山中被蛇咬了一口,因為不忍心,放蛇一條生路,小蛇一心一意要回來報恩,此后便風雨無阻,情比金堅。十年歸來,小蛇不僅以身相許,還給他懷了只小小蛇。 白家的娘子,不也叫白娘子嗎? 白長歸越想越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再去看身邊的“白娘子”,早已昏昏然睡得香甜,夢中大概也有所感,嘴角帶笑,溫柔且嬌。 ☆、第50章 侵權 南方進入酷暑,盛夏炎炎,懷孕的薛靜柔尤其不耐熱,一離開空調制冷,她就蔫蔫的,很不舒服。白長歸又想帶她去南半球避暑,被白瑾一頓罵,問他是不是連孩子都要生在南半球,索性生在巴西,從小就會跳桑巴,熱情似火。 白長歸想到跳桑巴的小嬰兒,頗為駭然。 薛靜柔啼笑皆非,對她而言,只要有空調,哪兒都是好地方。 養胎期間,白長歸先斬后奏直接領證的事被長輩們發現,又是好一通調|教,但本著對婦女孩子負責的端正態度,白奶奶還是快快原諒了他,只罰他一個人去布置嬰兒房。 因為不知道孩子性別,嬰兒房里的玩具一應俱全,還搭了個印第安風格的酋長帳篷,倍受家中男孩的喜歡。 此外,唐業雄的財產被查封,薛靜柔作為嫌疑犯也被請進過警察局,很快又被放出來。她和唐業雄那點關系,被齊驍年內部升華成了我方臥底,加上過去的學歷背景,生生被腦補成內地版《無間道》,不但無過,還應授獎。 薛靜柔自然是沒臉授獎的,她只感慨,這年頭,犯過錯的人,沒點人脈,即使放下屠刀,未必回頭就是岸。 她這十年,遭過大不幸,也逢過大幸,人生大起大落,最終歸至平靜原點。 唐業雄和許三不一樣,他的倒塌屬于內部瓦解,明眼人猜猜便知是薛靜柔搗鬼,薛靜柔對誰都問心無愧,唯獨擔憂雅嫻,生怕唐業雄因為自己遷怒她。 可她至今沒有雅嫻消息,更無唐業雄的。齊驍年說警方幾次追蹤到唐業雄,只是唐業雄反偵察能力太強,幾次都事先挪窩,鬼影似的。 齊驍年暗中試探過薛靜柔口風,想知道唐業雄還有幾處窩點,但薛靜柔裝起傻來所向披靡,尤其如今懷孕,一孕傻三年,演起智障更是得心應手,氣得齊驍年嗷嗷叫喚,無計可施。 白少起最后隨心所欲,報了個考古專業,等到白父送他去大學報道,天氣緩緩轉涼,已入涼秋。 薛靜柔迷戀上胎教,整天和肚皮里的小家伙玩游戲,數數她的胎動,感受她打嗝時的豪邁,有時候不高興了肚皮還得挨她一拳。 薛靜柔驚恐,“這孩子太好動,可能像我?!?/br> 白長歸附耳去聽她肚皮里的動靜,貼近的臉頰不偏不倚被拍上巴掌,驚得他目瞪口呆,“果真像你?!?/br> 這夫妻倆為求自保,決定沒收嬰兒房里的一切刀槍棍棒,薛靜柔甚至將每日消遣用的武俠小說悉數改為詩詞歌賦,從母到子,一起陶冶情cao。 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肚子里那位依舊無法無天,囂張得很。 這個月去醫院產檢,醫生說寶寶十分健康,就是嫌mama太瘦,怕生產時不順利。薛靜柔自己也納悶,懷孕快七個月,相比肚子,她的體重真是毫無長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刻意控制,要學外國超模,行常人所不能行。 私人醫院的好處便是人少環境妙,薛靜柔和白長歸下到一樓大廳,薛靜柔走累了,旁邊立即有護士主動扶她去雅室休息。薛靜柔說肚子餓,有點低血糖,白長歸便在護士的帶領下出門取食物。 休息室里只剩薛靜柔一人,她低頭等了不到一分鐘,便有個人鬼魅般坐到她身旁。 “你冒險來找我,是有很重要的事嗎?”薛靜柔輕聲提醒,“長歸五分鐘內就能回來?!?/br> “我知道?!眮砣耸嵌悴卦S久的唐業雄,他身形消瘦不少,穿著身醫院清潔服,頭上低低壓著頂棒球帽。想要混進醫院不是難事,想要避開白長歸和薛靜柔單獨見面,卻需要后者的協助,得到自己想要的,唐業雄近段日子真真切切產生愉悅情緒,說話聲音都輕快不少,“就是臨走前想和你說說話?!?/br> “是我向齊驍年出賣了你?!毖o柔不等對方發問,直截了當道:“你應該也查出來了,我和齊驍年是什么關系,你貿然來找我,不怕我設計甕中抓鱉?” “要抓你也不會留我到現在。是我失誤,在把你帶到身邊前,沒去學校確定你的資助者身份?!碧茦I雄落魄自嘲,“你算不上背叛我,你本來就不屬于我?!?/br> “你不是失誤,你是心虛不敢多查。你當年查到我是孤兒,便興高采烈,巴不得全世界都不會有人尋我?!毖o柔將半長的頭發別到耳后,忽然對過去懶散厭煩,眉目低垂,問起別的,“雅嫻還好嗎?” 唐業雄答道:“不好,一張臉總是臟兮兮的,她過去洗臉都要用最好的溫泉水,連水管里的自來水都嫌臟?!?/br> 薛靜柔又問:“那她可有抱怨?” 唐業雄搖頭忽笑,“半句抱怨也沒有,知道我要來找你,還托我將這個帶給你?!?/br> 他從藍色的清潔服褲兜里掏出一枚銀吊墜,是頭憨態可掬的小羊,“我們逃得匆忙,她什么首飾都來不及拿,原本給你小孩打好的銀手鐲估計也被查封了。這是上回路過一家商鋪,她用剩下的錢買的,說成色不好,讓你別嫌棄?!?/br> 薛靜柔接過那指甲大的吊墜,輕輕握在掌心,“再過幾天,碼頭老吳的船就要到了,夜里風浪大,你記得讓雅嫻多帶幾件衣服,她如果暈船,也麻煩你多照顧些?!?/br> “好?!碧茦I雄點點頭,長長嘆氣,“靜丫頭,你這仇,算不算報了?” 薛靜柔摩挲吊墜,“嗯,咱們往后也學古人,一笑泯恩仇。章茗洺逃得比你利索,他能顧好自己。你國外那點錢我一分未動,足以供你和雅嫻在國外好好生活,只不過這國門,你下半生再也踏不進了?!?/br> “你本來可以輕輕松松把我交給齊驍年的……你救過我,我卻害了你,如今你又留我一命……到底還是我虧欠了你?!碧茦I雄彈彈膝蓋上皺巴巴的褲料,站起身,走出數步后忍不住回頭,“靜丫頭,你以后還恨我嗎?” 薛靜柔抬頭看他,微微笑,“你我已經扯平,早不恨了?!?/br> 唐業雄也笑,轉身垂下頭,拎起水桶拖把,快步走出休息室。 他是來與薛靜柔道別的,后會無期的話卻半句也不愿說出口。 不遠處,白長歸端著牛奶蛋糕走過來,與唐業雄隔身而過,并未認出他來。 薛靜柔看著那倆男人,一個離自己越來越近,一個離自己越來越遠,好似站在時光交錯中心,對著過去與未來,心中前所未有的明亮透徹。 === 從醫院回到家,家里卻來了位不速之客。 金蕓坐在客廳沙發上,見到白長歸和薛靜柔時,她手里正端起茶杯,略略點唇。她看起來曬黑不少,頭發也剪短許多,整個人比起過去大有精神。 茶幾上堆著很多禮盒,全是金蕓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她這幾個月據說是去環球旅游,看遍世間美景,情懷理應有所提升,結果剛回國幾天,修整好了便亟不可待來看望白宅諸人。 白母臉皮最薄,面對薛靜柔和金蕓極不好意思,說不上兩句話便悄悄避去廚房。白奶奶倒是沉穩,問起金蕓各國風土人情趣事,相談甚歡,但也絕對不冷落薛靜柔,老一輩的待客之道,永遠都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白長歸不愿意應付金蕓,卻被薛靜柔拖著一起坐下喝茶聊天,她的意思很明顯,就想看看金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說是喝茶聊天,但薛靜柔一滴茶也不喝,金蕓帶來的國外甜點更是不沾一口。 金蕓遞了兩次甜點都被婉拒,終于忍不住譏笑,“白太太是怕我下毒嗎?” 白太太三個字從她齒縫里擠出來,十分寒磣。 薛靜柔笑道:“我本來就不愛喝茶,甜點更不喜歡,太膩?!?/br> 白奶奶替她作證,“孕婦口味本來就刁,都是我們慣的?!?/br> 薛靜柔感覺白奶奶這話偏袒意味十足,自己也像挾天子以令諸侯,平生唱這出戲的機會有限,笑起來便有些討打。 金蕓果然氣憤,臉上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但她很懂忍耐,強壓嫉恨,沒多久又笑靨如花。 她明知薛靜柔已經住進白家,還能堂而皇之來做客,在臉皮一事上,果真無敵。 白長歸目睹這三個女人一臺戲,心中無限感慨,都說藝術源于生活,有必要還是得去看看電視劇,在家長里短人情世故上,說不定真能長些見聞。 薛靜柔回來后,金蕓的話題始終圍繞她和白長歸的孩子,從孩子月份詳談到平日飲食,事無巨細,薛靜柔極有耐心,一句句地答,但一句句都沒落到點子上,兜兜繞繞盤山公路般,一孕傻三年的跡象消失全無。 沒過多久,白奶奶說精神不濟要休息,這是下了逐客令,金蕓識趣,起身告辭。 薛靜柔和白長歸一起送金蕓到門口,周圍沒有旁人,金蕓終于放下面具,冷笑道:“除夕夜我害得薛靜柔被唐業雄抓走,后來也是我把她的資料寄給你們白家,你們倆就沒問題想問我嗎?” “你希望我們問你什么?”白長歸反問:“問你為什么這樣做?” 他的神情十分無謂,這讓金蕓狠狠皺眉,猶如被羞辱,她寧愿白長歸和薛靜柔恨她惱她,也不希望他們倆云淡風輕根本沒將她的事放在心上,她不要自己活得如此沒有存在感。 天底下總要有人為她的犧牲付出代價。 “我倒想看看,你們是不是遇到任何事,都能這么不在乎?!苯鹗|陰森森地笑,眼底發黑,嘴角深紅,襯得她身上小清新的薄荷色長裙都顯現出鬼氣。 白長歸和薛靜柔站在門廊下目送金蕓離開,許久沒有回屋,直到白奶奶在身后出聲,他們倆才驚得雙雙回頭。 “杵在門口干什么?”白奶奶拄著拐杖道:“人家已經走到街角上出租車了!” 白長歸這才知道白奶奶剛才裝累,原來是躲到小房間里看監控。 白奶奶習慣性磕磕拐杖,疑惑道:“我印象里,金蕓以前不是這樣的,為什么這次看到她,我總覺哪里不對勁?!?/br> 白長歸和薛靜柔面面相覷,都不知該如何解釋金蕓的這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