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她想自己可是連墓地都替他選址好了,實在不行,養他七八十年不在話下,但這話她不敢說給薛靜柔聽,總覺說了要壞事。 至于要壞誰的事,她暫時沒鬧明白,也不打算鬧明白。 小忙是個人,可不是條狗,她對自己說。 薛靜柔笑笑,轉身突然抱住她。 施嘉瑛比薛靜柔年長幾歲,家族親情寡淡,不太習慣與人這樣親熱,連忙推開她,別扭道:“等他醒了我要回去一趟?!?/br> 薛靜柔以為她有事,忙道:“這邊有我們,你可以先走?!?/br> 施嘉瑛立即豎起眉毛,不高興道:“那不行,我照顧他一夜,他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我,那我豈非前功盡棄?不干,我等他醒了再走?!?/br> 薛靜柔失笑,拍拍施嘉瑛的肩,起身回隔壁白長歸病房。 白長歸昏睡整晚,也是至今未醒,白瑾見她回來,招招手讓她去床邊坐著,自己去外頭尋找顧念宸。 白長歸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薛靜柔想替他掖被子,剛碰到白長歸手掌,手便被反握住,緊緊捏在對方掌心。 薛靜柔驚喜,抬眼去看病床上的白長歸。 白長歸睜開眼,沖她輕輕笑。 薛靜柔這年過的,自己差點被砍斷胳膊沒哭,小忙當面削指也沒哭,眼睜睜看著白長歸暈倒也沒哭,等到一切好轉,白長歸在清晨醒來沖她陽光明媚地笑,她卻忍不住要掉眼淚。 “對不起?!毖o柔擦掉眼淚,感覺自己哭得丟人,這群人里就屬她沒受傷,她有何臉面哭? 白長歸松開她的手,抬手揉揉她的短發,沙啞道:“沒關系?!?/br> 薛靜柔握住他的手,緊緊貼到自己濕漉漉的面頰上。白長歸用指腹摩挲她的眉眼,一味地笑,直笑到薛靜柔再也不哭,跟著他一起笑。 “新年剛剛開始,”白長歸溫柔地笑,“以后都好了?!?/br> === 白長歸和小忙成了住隔壁病房的病友,小忙的手指被重新接合,手術很成功,就看術后恢復情況,白長歸的前胸后背則多出數條蜈蚣,蜿蜒爬行,等著留疤。 為避免驚動白奶奶和白家夫婦,白長歸住院的事一直被遮蔽,只說他為了公事出國,元宵才回家,白奶奶十分不滿,卻也知道長孫悶聲不吭的牛脾氣,抱怨幾天便接受了。 小忙沒有親人,薛靜柔兩頭跑,短短三天瘦脫形,幸好施嘉瑛有事沒事就去小忙病房里坐著,幫了薛靜柔不少忙。 小忙對自己失而復得的手指十分滿意,已覺上天恩賜,對被毀的臉反倒半點抱怨都沒有,幸好那些鞭傷不深,幾天后紅痂脫落,長出來的新rou并不突兀。相比之下,讓他感覺不自然的反倒是施嘉瑛。 施嘉瑛托人從國外弄來祛疤貼,隨時待命,顯然是打算和小忙的疤做長期斗爭。 小忙偷偷問薛靜柔,施小姐為什么一直來看我? 薛靜柔暗暗地笑,說但凡仙女下凡,總是要找傻書生的。 小忙心想他可不是什么書生,初中輟學,他就是一文盲。 ☆、第38章 為掩人耳目,也為就近治療,白長歸和小忙住在鄰市醫院,倆人住的都是豪華單間,薛靜柔往白長歸病房沙發上添置一套棉被,便簡簡單單住下來。白長歸怕她睡得不舒服,幾次讓她上床睡覺,薛靜柔生怕自己睡覺不規矩弄壞白長歸正在愈合的皮rou,打死不從,多說兩句便往隔壁小忙那兒鉆,弄的白長歸無計可施。 小忙除了斷指,身體其他傷好得都很快,能跑能跳,偶爾在薛靜柔的攛掇下一起偷溜到樓下花園偷看年輕漂亮的小護士,但大部分時間還是老老實實呆在病房玩紙牌下象棋看電視。 除了薛靜柔,大把悠閑時光對白長歸和小忙都是難能可貴,尤其如今名正言順擺脫唐業雄,三人雖然表現不一,皆有各自的神清氣爽,弄得施嘉瑛時常糊涂,搞不清楚自己進的是醫院還是老年活動中心。 因為白瑾安排了專人送飯,薛靜柔便可足不出院,直到大年初八,她大清早留個口信說回城辦事,一消失便是整日,天幕黑沉后才見她風塵仆仆歸來,臉上喜氣洋洋。 白長歸傷勢已好大半,吃過晚飯正靠在床頭讀書,見她得意,便問干什么去了。 薛靜柔去衛生間洗把臉,出來時笑吟吟,故作神秘,只說她和顧念宸一起處理了些事,無足掛齒。 既然是和顧念宸一起,大抵不會出事,白長歸心安,又關心起薛靜柔晚餐吃沒吃,飽不飽,現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薛靜柔傻笑,覺得白長歸大傷一場,身體里原本藏著的居家小老太靈魂有破空而出跡象,整日嘮嘮叨叨,關心的全是雞毛蒜皮瑣事,但也正是這些瑣事,讓薛靜柔真真切切感受到生活的可愛之處,讓人流連忘返。 “外頭真冷,聽說半夜會下雨?!毖o柔趴在床沿,卷著素白的被角笑,“等你傷全好,這個冬天就結束了?!?/br> “你喜歡春天?”白長歸低頭看她,“成天下雨,比冬天還冷?!?/br> 薛靜柔嘿嘿笑,忽然起了興致要看白長歸的傷,讓他側身躺好,小心翼翼撩起衣服下擺。 傷口全有紗布遮蓋,什么也看不見,只知道好得快。白長歸掀開被窩,讓她上床躺下。 薛靜柔如今也不客氣,脫掉外套,一溜煙鉆進被窩,謹慎貼在他懷里暖著,然后遠遠伸出兩只手玩手機。 白長歸半摟住她,就像抱了個暖烘烘的小熱瓶。他自從失血過多暈倒后,總覺得血氣不足身上發涼,因此很喜歡抱住薛靜柔取暖,尤其喜歡她全身上下光溜溜,暖得叫人邪念叢生又不舍下手。 等到年初十,幾天未見的顧念宸拎著兩袋沉甸甸的文件前來慰問,薛靜柔與他一照面,開口便問,“全辦好了?” 顧念宸笑容燦爛,“全辦好了?!?/br> 薛靜柔來了精神,笑道:“我看看?!?/br> 白長歸坐在病房茶幾后與小忙對弈,聽到這番對話,想起薛靜柔前天消失無蹤,便探頭詢問,“你們在辦什么事?” 顧念宸和薛靜柔相視而笑,將兩袋文件倒在床上,攤得滿滿一床,讓白長歸自己來看。白長歸俯身掃視一遍,愕然。 這些文件全與財權轉讓有關,從公司股份到店鋪房產,甚至連銀行存款轉賬記錄都有,所有的錢財利益從薛靜柔名下插上翅膀,撲簌簌飛回唐業雄名下,一方清空,一方……或許也是空。 小忙被一床白紙黑字的文件弄得眼花繚亂,小聲問道:“什么事???” 顧念宸笑著解釋,“薛靜柔托我幫忙,把她這些年依靠唐業雄得來的全部財富,全都送還給了唐業雄,一毛錢不剩?!彼囱垩o柔,促狹道:“知道你斂財本事大,卻沒想到這么厲害,你這筆錢,足以供你到太平洋上買座小島,從此吃喝不愁,下輩子或許還能剩點錢在北京王府井買套豪宅?!?/br> 薛靜柔哈哈大笑,毫不謙虛,“過獎?!?/br> 顧念宸話說得夸張,心里的震動卻很真實,薛靜柔的吃穿用度堪稱普通大學生水平,一件軍綠色大棉衣從入冬穿到開春,t恤牛仔褲穿來穿去就幾件,除了白長歸給她的戒指首飾全無,任誰見了都猜不出這丫頭悶聲不吭攢了幾年資產,若擺到明面上,堪稱富豪榜大黑馬。 但這些錢她說不要就不要,輕松地好像早晨出門撿到一毛硬幣,擱在兜里嫌麻煩,干脆彈個響指,扔到哪算哪。 顧念宸想試試薛靜柔,指著那些材料道:“你全部的家當都在這里面,包括你的股份股票店面房子,還回去后,你就一無所有了?!?/br> 薛靜柔笑道:“你這話上回就問過一遍了?!?/br> 顧念宸見她心思未變,抿嘴笑,俯身收拾文件。 小忙最了解薛靜柔,扯扯她的衣袖,小聲問道:“靜姐,你現在身上有多少錢?” 薛靜柔過去在家有白長歸,出門靠小忙,身上從不帶現金,今兒翻遍全身口袋,只掏出極其汗顏的十塊五毛錢。 小忙露出早已預料的神情,惆悵道:“從現在開始,這十塊五毛錢就是你剩下的唯一家當?!彼卜约阂露?,掏出皺巴巴的唯一五十塊紙幣,遞給薛靜柔,“往后你就比我窮了,這錢給你?!?/br> 顧念宸見狀,拿出錢包,給自己留了張百元大鈔,剩下八百多塊現金也放到薛靜柔手上,“先富帶動后富,吶,一點心意,向窮人致敬?!?/br> 薛靜柔照單全收,捧著堆錢轉向白長歸。 白長歸比他們都慘,渾身一毛錢也沒有。 晚上施嘉瑛來探病,推門就見薛靜柔蹲在病房玄關處,腳尖前擺著個紅公雞大瓷碗,里頭擱著三塊硬幣。 施嘉瑛嚇一跳,捂著限量皮包問她干什么。 薛靜柔抬頭見是她,兩眼發光,笑容如蜜,“給我點錢吧,我現在沒錢了?!?/br> 施嘉瑛生在富豪家族,沒見過如此理直氣壯討錢的,登時傻眼,指著她碗里三個鋼镚道:“這不是錢?” 小忙插聲道:“那是剛才過來換藥的護士買奶茶剩下的錢,施舍給靜姐了?!?/br> 施嘉瑛云里霧里,想不明白大名鼎鼎的薛靜柔怎么淪落到乞討為生了,“白長歸呢?不管她?” 小忙笑道:“白先生說由她玩,玩累了知道回去睡覺就行?!?/br> 施嘉瑛哭笑不得,打開皮包開始做散財童子。 第二天財神爺白瑾過來,也被薛靜柔的大瓷碗震懾住,當仁不讓往里加錢。不出兩天,薛靜柔收到共計五千六百七十七塊五毛的現金,以及一副施仙女的鉆石耳墜,和一條白財神的限量手鏈。 薛靜柔大為吃驚,覺得自己已經重新找到致富大路,決心明天就帶著紅公雞瓷碗走出醫院踏上天橋,被白長歸倆指頭拎回來,吃吃喝喝睡睡,眨眼沒收瓷碗,讓她做個安靜的美女子。 白瑾帶來消息,說顧念宸出面,已經將兩袋文件親手交給唐業雄,至于唐業雄見到那些文件如何面色煞白神思恍惚,她便隱去不說,只做不知。 至此,薛靜柔和唐業雄,明里暗里,當真一刀兩斷。 === 等到元宵前天,幾日小雨初停,陽光明媚,白長歸正式出院,小忙跟著轉院回市,一行人踏上返程,人人喜樂。 白長歸首要便是回白宅給奶奶父母問安,這回誰也沒提帶薛靜柔回去的事,因為誰都明白,此時不宜。 白長歸又休養生息半月,去醫院拆線時醫生斷言會留疤,薛靜柔心疼,白長歸卻是無謂。 身上蜿蜒爬行的蜈蚣哪怕不是他的軍功章,在□□相對時,至少讓他得以正視薛靜柔腹部三處扎痕。 她失去過的,他已經無法替她尋回,如今似她那般痛一回,也是好的。 薛靜柔成了窮光蛋,酒吧沒了,連白長歸隔壁那套公寓也沒了,她對錢財時而在乎時而無視,但也深知錢的重要性,便開始認認真真思索生計,打算重新做生意——別人與她無關,小忙卻是她一生責任,她自己可以窮,但絕不能讓小忙跟著她窮。 白長歸氣色不好,白宅時常留他小住,等他這趟回家,便見客廳地板堆滿圖紙,上頭全是薛靜柔的宏圖大業。 白長歸換身衣服回來陪她審度,只看半小時便厭倦嫌煩,索性奪走“天書”,抱著薛靜柔看電視。 電視上在播南方山水小城的紀錄片,白長歸想起數月前的新西蘭之行,恍若隔世。 三月已至,陽春歸來,白長歸聞著薛靜柔發頂淡淡的薄荷味,忽然道:“我們出去走走吧?!?/br>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避世 白長歸說出去走走,便帶著薛靜柔跑到南方深山小鎮,在盤山公路環繞顛簸兩小時,最終來到一處山水鄉村,踩著滿地溪石,去往村民家中投宿。 民宿老板是個六十歲的老教師,年紀大,走路慢悠悠略帶蹣跚,笑吟吟領他們去二樓房間。因為是淡季,游客稀少,老板熱情相邀午飯,卻被白長歸拒絕,他想四處轉轉,天黑前不一定回來。 待老板離開,薛靜柔笑道:“以后小忙老了,也給他在景區開家旅店,每天慢慢走路,像他一樣?!?/br> “你要把他挪到景區,也得問他愿不愿意?!倍悄敬巴崎_,正對樓外穿鄉小溪,正值中午,村人忙碌,熱鬧卻不嘈雜,白長歸深吸口氣,心曠神怡,“年輕時候總想找個這樣的地方頤養天年,等到真正年老,卻有一堆牽絆,哪兒都去不了,更別提隱居避世?!?/br> 薛靜柔笑他,“所以你是提前來退休養老的嗎?” 白長歸轉頭看她,身體懶懶倚靠在窗臺邊,眉眼輕抬,嘴角微揚,笑得云淡風輕,卻又深入薛靜柔心底。 薛靜柔走近他,伸手摘了他眼鏡,昂起下巴二話不說輕吻上去。 白長歸摟住她的腰,加深這個醉人心脾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