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施嘉瑛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疼,當場掉下兩行熱淚,但她猶然頑抗,雙掌摸到男人臉頰,開始拿長指甲死摳對方眼睛鼻子,男人比她更快落敗,嗷嗷叫喚往后躲,施嘉瑛趁機戳他眼珠子,居然一指戳中,疼得對方捂住眼睛倉皇逃竄。 施嘉瑛緊張得視線發花,手忙腳亂關上車門,厲聲尖叫,“白長歸你在哪兒?快點上車??!” 駕駛窗被那失心瘋男人砸出裂縫,施嘉瑛恐懼萬分,恨不得立即開車逃離現場,可她不能逃,她逃了,白長歸今晚必然交代在這兒。 施嘉瑛不能逃,又沒能耐下車幫白長歸,急得直摳方向盤。她進這條街道前便已報警,可誰也不知道警察為什么來得這么慢,施嘉瑛一顆心懸在嗓子眼,簡直要發瘋。 白長歸被兩名壯漢困在人行道上,施嘉瑛再等不了,她解開安全帶,用盡全身力氣猛撞開這側車門,把那砸窗的瘋子撞開,接著將車往前開出二十多米,探頭大喊,“白長歸!跑!” 二十多米的距離,這頭是紅眼發瘋的斑鬣狗,那頭是緊張萬分的施嘉瑛,施嘉瑛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你打不過這些人,你總能跑贏他們吧? 白長歸猝不及防踹開倆人,開始拼命往前跑,這短短二十米,幾乎要了他這輩子的命。 身后所有人跟著他跑,隔著一人身距離,白長歸躥進駕駛座,直接坐上施嘉瑛大腿,壓著她的腳猛踩油門,幸好這二人都不是五大三粗的體型,賓利車離弦之箭躥出去,穩穩妥妥,很快消失無蹤。 一甩脫鬣狗群,白長歸立即從施嘉瑛腿上離開,坐回他的副駕駛,并輕聲道歉。 施嘉瑛剛剛經歷生死,徹底不拘小節,只關心白長歸的傷,“要不要緊,我送你去醫院?” 汗液血液冷了又熱,熱了又冷,白長歸靠在位置上,氣喘吁吁,“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施嘉瑛哭喪著臉,“我不知道你在這,我是來找小忙的?!?/br> 白長歸皺眉,沒弄明白小忙為何與她扯上關系,他側頭看她,見她精心編好的發辮如今全毀,妝容更是一塌糊涂,唯獨身上華貴衣裙尚好,但也臟得沒了仙氣,他忽然沒力氣過多發問,只覺這世上所有一切愛誰誰都與自己無關,只要別讓他再失去一次薛靜柔就好。 “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笔┘午荏@不淺,如今脫險,情緒一放松,眼淚莫名其妙開始往下滾,“這還是除夕夜呢!他媽的除夕夜呢!小忙到底去哪了?那些人為什么要打你?你除夕夜不呆在家里瞎鬼混什么?” 她剛罵完白長歸除夕夜不呆在家里出門鬼混,轉瞬意識到自己原本也是除夕夜離家鬼混,半斤八兩實在沒臉多加指責,便悻悻不說話,片刻后她覺得頭皮發熱,伸手摸摸,居然摸下一撮拿著血皮的頭發,她驚得手抖,哭得更生氣,“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哎喲疼死我了!” 白長歸瞧見她可憐的頭皮,有心安慰兩句,卻仍舊只會說抱歉。 施嘉瑛捂著腦袋哭,“要不是因為利用過你,我才不蹚渾水!白長歸,我和你兩清了!” 白長歸深深看她一眼,沒有言語。 施嘉瑛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緊張道:“干嘛這樣看我?” 白長歸疲累搖頭,許久淡淡說道:“只是想起薛靜柔和我說過,總有一天,你會在我需要幫助時施予援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br> 他想起薛靜柔,身上傷痕全都幸災樂禍放肆疼痛起來,于是再不說話,由著施嘉瑛一路往醫院開,送他去急診。 ☆、第34章 施嘉瑛極重形象,下車前不忘打散頭發,用手指攏順搭在胸前,若不是皮包被歹徒扯走,她還能對鏡補妝,彰顯大家走秀風范。 白長歸背上血水濕透襯衫,額頭汗津津一片濕潤,他本想撐口氣自己走進急診通道,結果冷風一吹,差點沒將他輕飄飄掀倒。施嘉瑛嚇一跳,這才意識到白長歸傷勢遠比rou眼所見深重,忙扶他往前疾走,嘴里不停呼喚醫生。 值班的醫生瞧見白長歸面色慘白整個人如水里撈出一般,忙讓人把他扶上床,動手剪他衣服。白長歸由他們搗騰自己,只伸手去抽褲兜里的手機。 可惜手機被鐵管砸變形,已經無法使用。 醫生將他上身脫得精光,正要解他皮帶,施嘉瑛急忙轉身,不忘關懷道:“你要聯系誰?我幫你打?!?/br> 白長歸疼得厲害,聲音卻是冷靜,“給白宅打,報我平安,就說今晚我和你在一起,不回去?!?/br> “什么?”施嘉瑛吃驚,他們倆是將緋聞鬧上電視的人,如今除夕夜還往白宅傳這等消息,若白家人信以為真,往后可就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了,“你確定?薛小姐呢?她要是知道了,會生我的氣吧?” 醫生護士已經在趕施嘉瑛,白長歸最后叮囑道:“照我說的做!打進白宅內線,接電話的一定是我媽,你報上自己姓名,就說和我在一起,往后不要多說,說多了我奶奶就要搶電話,也別直接給我姑姑打,她現在在家,沒留神就讓我奶奶知道了。記住,一定報上你的名字!然后你拿著手機,我姑姑很快會聯系你,你再把我的情況告訴她,讓她來找我?!?/br> 他神情嚴厲,把這通電話當成救命稻草般,施嘉瑛不由震悚,忙去走廊打電話。 要打聽到白宅內線并非難事,施嘉瑛只等片刻,電話那頭果然響起一道溫柔女聲,輕聲詢問她的身份。 施嘉瑛確定她就是白母后,照白長歸囑咐說話,口齒清晰,耳朵伶俐,一聽對方那兒近近傳來另一個蒼老女聲,認定這就是白長歸奶奶,便果斷掛了電話。 白母不過回頭應答一句白奶奶的問題,再回神通話已經終止,她奇怪地放下聽筒,面露猶豫。 “是誰?”白奶奶拄著拐杖走過來,“是不是長歸說不回來了?他從小到大什么時候這樣急躁過?從他出門起我就猜到今晚見不到他,有什么好支吾的,哼,再不報平安,我就上街找他去!” 白母點頭,陪著笑臉,不確定道:“是長歸沒錯,可打電話的人是位叫施嘉瑛的年輕女性,說長歸今晚和她在一起,不回來了……” “誰?”白奶奶和遠處沙發上的白瑾異口同聲,前者憤怒于大年夜和白長歸在一起的女人居然不是金蕓,后者疑惑的是白長歸怎么又和施嘉瑛牽扯關系,薛靜柔去哪兒了? “施嘉瑛?!卑啄钢貜鸵槐?,“是叫這個名字?!?/br> 白奶奶疑惑,拄著拐杖叨叨思考施嘉瑛是何方神圣。 白瑾轉身看向丈夫顧念宸,悄聲詢問,“怎么會是施嘉瑛?他不是去接薛靜柔的嗎?” 顧念宸低聲道:“年夜飯非比尋常,長歸跑去和施嘉瑛守歲無疑承認他們倆的關系,他不會這樣做,不能親自打電話回家報平安,一定是他那兒出事了?!?/br> 白瑾皺眉,想起白長歸下午急匆匆往外跑,可不就是出事了嗎?“出事的還有薛靜柔?!彼V定道:“他不打我電話,改打家里內線,也是提醒我要繼續隱瞞薛靜柔的事,別讓老太太知道。薛靜柔八成出了大事,還是不大光彩無法言明的事,這是唐業雄造孽無疑了?!?/br> 這對夫妻心照不宣,彼此交遞眼神,心中已有盤算。 顧念宸起身和白奶奶白母說話,轉移她們的注意力,白瑾悄悄起身去往外間,給施嘉瑛回電話。 白長歸讓施嘉瑛等白瑾的電話,卻沒想到這樣快,仿佛他們姑侄事先已經安排好,她的電話不過是個信號。施嘉瑛將今晚經歷照實描述一遍,那邊白瑾聲音越來越冷,最后只說她馬上到,便掛斷電話。 白長歸還在急診治療室里,除夕夜的醫院靜謐空曠,前臺的小護士說要等年夜飯結束才會進入就醫小高峰,多屬喝壞吃撐和被焰火燒傷的,每年都要來幾例,這世上總有人膽大包天,也總有人愚蠢透頂。 施嘉瑛一個人坐在走廊塑料椅上,今晚的事讓她心有余悸,也讓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想起自己復雜陰冷的家,想起溫溫吞吞好脾氣的小忙,忽然心酸難耐,以手掩面,悄悄落兩滴眼淚忙又擦干。 她不傻,已猜到小忙大抵出了事,心中忐忑,只能祈禱那小瘸子平平安安歸來,到時她一定對他和顏悅色,絕不像酒醉那晚揪著他耍酒瘋,差點把他當馬騎。 顧念宸和白瑾趕來時,白長歸剛從治療室里推出來,他渾身是傷,所幸沒傷筋動骨,縫縫補補,半個月后又是一條好漢。 白瑾沒料到大過年瞧見這么個血淋淋的親侄子,臉色煞白,居然一時不敢碰他,又聽到白長歸犯倔不住院要回家,當即沉臉大罵,“你再這樣,我立馬回去把薛靜柔的事全抖落了!” 薛靜柔是白長歸的死xue,他本想今晚將她介紹給奶奶父母,如今被唐業雄耽誤,也不知又要鬧出什么事,根本不敢讓奶奶知道,白瑾知道他心思,一針見血,瞬間制服住他。 白長歸蔫蔫躺回床上,先把小忙被擒,薛靜柔被帶走的事說了遍,這才猶豫詢問顧念宸,問自己要不要聯系齊驍年,請他出面營救薛靜柔。 齊驍年是薛靜柔藏起來的最后一道王牌,她始終不肯在證據確鑿前暴露齊驍年,一是不想打草驚蛇,二是擔心泄露她叛徒身份后唐業雄狗急跳墻下殺手,有性命之憂。 白長歸征求顧念宸的意見,卻是已經自己拿定主意,“聯系齊驍年,只問他能不能收網,薛靜柔的事先瞞住,免得功虧一簣?!?/br> 施嘉瑛因為不明前因后果,一直站在角落不插嘴,如今只覺白長歸著實冷靜得可怕,叫人膽寒生畏。如果讓她再一次明目張膽利用白長歸,她恐怕是不敢了。 白瑾試圖寬慰,“唐業雄不是喜歡薛靜柔嗎?至少她是沒有性命之憂的,說不定只是像上次一樣被請去過年呢?” 白長歸指指身上縱橫交錯的紗布繃帶,冷峻搖頭道:“這次不一樣,我不知道為什么不一樣了,但我能感覺到,唐業雄下了某種決心,既針對我,也針對薛靜柔,薛靜柔在他那兒絕不好過,更何況還有小忙,小忙如果有差池,薛靜柔會瘋?!?/br> 薛靜柔在向白瑾顧念宸坦白從寬時隱去了她的抑郁癥病歷,白長歸卻是清楚的,這種心理上的疾病最叫人恐懼,薛靜柔腹部有三個窟窿,他不能叫她痛苦,更不能叫她絕望。 白長歸讓顧念宸拿來紙筆,在白紙上簡單畫出相鄰三市的地圖輪廓,在其中數處地點標記道:“這些是唐業雄這些年南遷的資產,有工廠有公司有碼頭,我按照你以前教我的犯罪心理推斷,確定這個范圍應該就是唐業雄的心理舒適區,他為人謹慎,應該不會帶著薛靜柔離開自己的安全范圍?!?/br> 顧念宸點頭道:“你把那些地點全都連起來看看?!?/br> 白長歸在紙上迅速劃線,線段交叉的位置有三處,其中一處正是已經被清空的別墅。 “狡兔三窟?!鳖櫮铄氛f道:“剩下兩個地方,有齊驍年助陣的話,我們可以分頭前去,沒他幫忙,我們不能去,太危險了?!?/br> 白長歸明白其中兇險,唐業雄已經動了殺念,如果說過去白家人的身份還能制衡,如今反倒成了催命符,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能自投羅網。 顧念宸從白長歸這兒拿到齊驍年電話,出門與他聯系,病房里一時沉靜,施嘉瑛忽然問道:“那個叫唐業雄的人,要害小忙嗎?” 白長歸點頭道:“小忙本來就是他的人,要打要殺,半點反抗余地都沒有?!?/br> 施嘉瑛抿緊嘴唇,沉吟良久,終于下定決心,“我和你們一起去?!?/br> “不行?!卑组L歸皺眉,覺得施嘉瑛此舉有拖油瓶嫌疑。 施嘉瑛嚴肅道:“你去救薛靜柔,我去救小忙,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擋不住我?!?/br> 白長歸還要拒絕,白瑾忽然插嘴道:“你去可以,把你施家養的人全帶上?!?/br> 施嘉瑛登時拉長臉,“這是我的私事,和我施家有什么關系?” 白瑾冷笑,“都到這份上,你還想避開施家耳目?我不知道小忙是誰,也不知道他和你什么關系,我只知道你若真想救他,就得下破釜沉舟的決心,否則別說一個小忙,說不定連你都得搭進去,你還覺得這只是你的私事嗎?” 施嘉瑛沉默不語。 白瑾威脅完晚輩,又送上甜湯,“你也不用怕你家長輩怪罪,薛靜柔是我白家媳婦,救她就是救我白家,你今晚若能領著你施家人出力,就是我白家恩人,從今往后,有我白瑾一口飯,就必定有你施家一口羹?!?/br> 白瑾是什么人?天底下都知道她是白家董事長,在家族企業里具有說一不二的絕對權力,她金口一開,可比施嘉瑛辛辛苦苦和白長歸鬧緋聞圍魏救趙管用百倍。 施嘉瑛也是當機立斷的人,當即拍板,“行,一小時后高速路口見?!?/br> ☆、第35章 章茗洺來敲門的時候,雅嫻正坐在床沿怔怔落淚,薛靜柔鐵青著臉打開門,見門外一群保鏢蓄勢待發,冷冷嘲笑道:“他對我,除了以暴制暴,再沒其他辦法嗎?” 保鏢們俱是如臨大敵,襯托出章茗洺惆悵復雜神色。在知曉薛靜柔和白長歸的過去后,因為對她沒執念,章茗洺比唐業雄坦然,因為對她無牽掛,他也比雅嫻從容,此外他更是恍然大悟,終于明白薛靜柔這些年拼命維護的那點東西,原來并非矯情做作。 她有情有愛,只不過早早給了另一個男人,于是唐業雄從她那再討不到半點好,這其實順其自然,只不過有人非擰下一顆瓜,于是只能自食苦果。 章茗洺不管是非好壞,從來都堅定不移站在唐業雄身后,哪怕薛靜柔前幾年慘遭囚禁,他也能睜眼說瞎話維護自家老唐,順帶指責薛靜柔冥頑不靈自取其辱,如今卻是再不能昧著良心了。 在他的認知里,唐業雄無疑是在奪人妻,活該被嫉恨。 但就這點良心上的進步,他也萬萬不敢向薛靜柔討乖賣巧,因為他知道這話說出口,薛靜柔無疑要狠揍他一頓,教訓他奪人妻是錯,難道毀人女就無辜了嗎?心里空空白白沒有人,就活該被搶占多年,永無翻身之日嗎? “咳!”章茗洺暢想半晌,最后只能尷尬道:“丫頭,下去吃飯吧,好好一頓年夜飯,別糟蹋了?!?/br> “小忙呢?”薛靜柔依舊記掛小忙。 章茗洺面露為難,沉吟不語。 薛靜柔知道唐業雄這是鐵心要置辦小忙,一張臉冷到骨子里,她重重推開章茗洺,飛快往樓下餐廳去,保鏢們急慌慌跟上去,一時間整個樓梯都是腳步聲,咚咚咚吵得人心煩意亂。 小忙已經不在餐廳,薛靜柔走到唐業雄身邊,鏗鏘有力,字正腔圓道:“我要救小忙?!?/br> 唐業雄的牛排被收走,換上一小碗南方沿海特產海鮮鹵面,面條新鮮出爐香氣四溢,上頭臥著兩只剝好的嫩蝦和兩粒肥大的海蠣,唐業雄事事講究出雙入對,薛靜柔越不遂他的意,他這輩子越要拼個魚死網破,哪怕到死葬在一處,好歹也死得熱鬧。 放下筷子,唐業雄低聲道:“你上回要救自己,是拿專業和我換的自由,現在你又要救小忙……靜丫頭,你在我這兒,哪還有資本可以談條件?!?/br> 薛靜柔眉心深皺,眼角生冰,“生意是人談出來的,沒有條件,我可以創造條件?!?/br> 唐業雄嗤笑,他喜歡薛靜柔,除了薛靜柔生得好看,她性情里的那點天真熱烈狡黠堅韌也是彩旗飄搖無時無刻不吸引他。他其實明白自己在薛靜柔面前極端無恥,這輩子也配不上愛與不愛,可他就是喜歡薛靜柔,喜歡得沒辦法。 他始終記得自己在塵土飛揚刀光劍影里被薛靜柔攥住手腕推上公交車,她救他一命,從此她便成了他的命,愛恨相生又如何,這輩子他已死過一回,再沒人能奪走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