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地府是靜姐的,靜姐是地府的,總有一天,薛靜柔會為了這個假地府跌進真地府。 小忙扶著薛靜柔,若無其事說送靜姐回家睡覺,一爬到酒吧外的馬路上,忙火燒屁股地把薛靜柔往醫院送。 薛靜柔只在晚上臨時填了個三明治,等那點東西吐光后,她開始吐血。 小忙嚇壞了,一扭頭瞧見薛靜柔汗津慘白的臉,幾乎六神無主,“靜姐,撐住啊,醫院馬上就到!” 薛靜柔百忙之中搖搖頭,示意不用擔心。酒喝到這種程度,她早做過心理準備,因此哪怕腹部疼痛,口中淅瀝嘔血,她都撐得住。 唯獨撐不住的是和白長歸的重逢,以及他的相忘江湖。 薛靜柔被送進急救中心,等她躺在病床上昏迷一陣再醒來,已是清晨,五臟六腑火燒火燎不得清凈,直到聽見病房門外的談話聲。 小忙的聲音很疲憊,“你快進去看看她吧,嚇死人了?!?/br> 薛靜柔無端端便預感到了門外是誰,一顆心狂跳不休。 果不其然,白長歸的聲音響了起來,“喝酒喝的?” 薛靜柔頓時心虛,忙去撥弄床頭物件,想找香水驅驅身上酒臭。 白長歸推門而入,還沒想好如何面對的薛靜柔頭一歪,果斷裝睡。 病房里晨光明媚,白長歸在床尾病患卡上瞧見病因——過量飲酒導致的急性胰腺炎和胃出血。 “能耐不小啊,薛靜柔?!卑组L歸放下病患卡,冷冷看向病床上的女人。 薛靜柔穩穩睡著,周身酒氣四溢,簡直是酒鬼中的極品。 白長歸見她不醒,走到床頭,低頭審視薛靜柔的臉。一個喝到急診的酒鬼,就算天生麗質難自棄,也該是丑的,可白長歸不管怎么看,偏偏就能從薛靜柔白紙一樣的臉上瞧出點漂亮。 他懷疑自己審美水平被拉低,扭頭要走。 薛靜柔作勢翻身,手臂剛動,白長歸忙將她摁住,她手上輸著液,軟針埋進皮rou里,就算知道沒事,也不敢叫她亂動。 薛靜柔想要偷窺,哪知一撩眼皮,便與他四目相對,避無可避。 白長歸嗤之以鼻,“裝睡,騙子?!?/br> 薛靜柔腦子被酒精減速,眼神慢悠悠從左瞟到右,又從右掃到左,最后晃晃蕩蕩集中在白長歸臉上,傻笑,“白……白長歸……嘻嘻……” 白長歸皺眉,捏緊鼻子不去聞她嘴里洶涌澎湃的酒臭,不得不懷疑她的酒真未醒。 薛靜柔裝睡之后裝醉,渾然天成,更搭上白長歸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在那薄薄的皮膚上摩挲,酒壯慫人膽,她好歹喝了那么多酒,說是醉的,連她自己也信。 “你……”薛靜柔仰頭沖白長歸招手。 白長歸以為她有話要說,便俯身湊過腦袋,誰知薛靜柔一把摟住他脖子,將他強壓下來,接著下巴微抬,結結實實吻住了他的嘴唇。 白長歸驚愕萬分,待反應過來后伸手就要推她。 薛靜柔趕緊將插著軟針的手往他面前挪,弱勢群體耀武揚威起來,也是可怕。 白長歸果然不再掙扎,由著她小狗一樣胡啜亂啃。 薛靜柔抱著白長歸的腦袋,足足把這十年的份都親回來后,才心滿意足躺回去。 酒不醉人人自醉,這一回,她是真的快快睡著了。 白長歸進衛生間洗臉,再出來,就見薛靜柔沾著枕頭醉口微酣,毫無睡相可言。白長歸往她身旁坐下,用紙巾擦著濕漉漉的臉,忽地被氣笑了。 什么玩意兒? 他伸手用力捏薛靜柔的臉,捏到她白臉泛起血色才罷休,接著又去捏她鼻子,睡著的薛靜柔脾氣極壞,嗷嗷叫著踹了白長歸一腳。 白長歸覺得自己大概患上了某種洋氣毛病,學名叫做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他從小就是優等生,本是無欲無求的脾性,卻在十六歲時無意多看了薛靜柔一眼,就毫無辦法地喜歡上她。薛靜柔那時鵝蛋臉大眼睛,活潑可愛聰明伶俐,如果安分學習也能湊個中規中矩的未來,偏她不安生,又無人管教,漸漸便混成了小太妹。 道不同不相為謀,白長歸把薛靜柔藏在心底最隱秘的暗處,誰也不提,連自己都避而不見,因此,他至今想不明白,薛靜柔這混丫頭當年是怎么發現自己那點心思,進而放學將他騙到后cao場,笑瞇瞇一棍敲暈了自己。 一幫地痞流氓綁架白長歸公然勒索,卻沒想白家能耐不小,在警察之前救出白長歸,還生擒一眾綁匪。本是圓滿結局,偏偏白長歸舍不得毀了薛靜柔,家人對他恨鐵不成鋼,白長歸也惱自己優柔寡斷,可薛靜柔往他面前一站,他就知道這是劫數,是夸父頭頂的烈日,是他這一生的難題。 他解不開,不能喜歡她,不能不喜歡她,不如讓她走。 她也真走了,臨走前托人傳話,只說要改過自新,游必有方,歸必有期。 病床上的薛靜柔轉身,雙腿夾著棉被,兩臂卻大張,連睡覺的姿態,都是混世魔王。白長歸盯著她,磨牙恨恨地想,這就是他的初戀,全世界最糟糕的初戀。 ☆、第4章 友鄰 第四章友鄰 薛靜柔這一覺睡足整日,醒后沖了個澡,神清氣爽。傍晚小忙來送飯,她揣度了許久,最后揪住鬢角兩簇頭發,小心翼翼問白長歸還來不來。 小忙見慣薛靜柔囂張跋扈,乍然見了這縮頭畏腦的奴才相,覺得新鮮,“你好好養病,白先生說他下班以后再來看你?!?/br> 聽到他還來,薛靜柔在被窩里樂滋滋躺好,眼角眉梢全是喜慶。 小忙架起飯桌,擺上五六樣粥食,“你趕緊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和他較勁?!?/br> “我哪里和他較勁了?”薛靜柔不滿,嘀嘀咕咕一舔嘴唇,想起早上壓著白長歸一陣肆意妄為,全身心都得到升華,滿足的不得了。 小忙初中輟學后就跟著薛靜柔,老家母親前年去世后,薛靜柔就是他世上唯一親人,她對他不設防,他就成了她肚里蛔蟲——薛靜柔對白長歸那點花花腸子,小忙比誰都清楚。 吃過晚飯,白長歸果然踏著七彩晚霞來了,他兩手空空,毫無探訪病人的自覺,非但不殷勤,還黑著臉,三言兩語就把薛靜柔堵得腦仁疼,差點摁鈴喊護士救命。 薛靜柔郁悶,“我對你欠債不還嗎?還是上輩子挖你心肝了?” 白長歸聞言點頭,“是欠了,總共三千六百五十三萬,你何時還我?” 薛靜柔和小忙面面相覷,末了傻問:“什么時候欠的?我怎么不知道?!?/br> 白長歸仔細算道:“一年365天,十年有3650天,但十年中至少有兩個閏年,所以要增加2天,即至少3652天,而十年中至多三個閏年,所以至多有3653天?!?/br> “你還取了個最大值?!毖o柔笑嘻嘻去拉他衣袖,“你去掉幾個零我就還你,否則就一直賴著吧?!?/br> 白長歸冷哼一聲,不屑一顧。 小忙審時度勢,收拾好碗筷就回酒吧,把病房留給他們獨處。 白長歸等沒人了才問她,“早上你對我做了什么,還記得嗎?” 薛靜柔哪里不記得,但傻子也知道這時候記不得,“什么事?我吐你身上了嗎?我酒品可好了,不應該啊?!?/br> 她滿臉無辜,睡飽整日后雙眼皮都格外招搖,白長歸無可奈何,往床尾一坐,兩條長腿筆直筆直伸向墻角,看得薛靜柔黯然*。 小時候就知道這小子生得好,還天真以為那就是極致了,沒想十年后再見,眼睛里的他比起記憶里的他,是要更加鮮艷奪目,光彩照人的。 “其實你和我,說不定可以成為朋友,”白長歸低頭扶眼鏡,語氣平淡,“沒那么多牽扯,普普通通的?!?/br> 薛靜柔喜不自勝,“真的?不反悔!” 白長歸瞥她一眼,“需要被質疑人格的是你?!?/br> 只要做了朋友,一切便可從頭再來,薛靜柔心花怒放,要不是還被困在床上,這會兒已經手舞足蹈跳起來了。 薛靜柔猜白長歸是對自己心軟了,她過去可以僅憑一個眼神便篤定他喜歡她,如今是不行了,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白長歸還理她,不當真遺棄她,她就覺得活著是有盼頭的。 “你那經理說你這些年一直在打聽我的事?!卑组L歸難得對薛靜柔有了好臉色,“既然回來了,以后有事直接問我?!?/br> 薛靜柔面對白長歸,總有給點陽光就燦爛的趨勢,心情大好,便忍不住賊兮兮攛掇了去想早晨的事,“那早上我對你做了什么?” 白長歸掃她一眼,忽的冒出一句,“知道酒精在嘴里悶了一夜,那是什么味道嗎?” 薛靜柔眼睛驀地瞪圓,心里一萬句臟話橫沖直撞猶如哪吒鬧海,感覺戀愛這么神圣的事真是被自己徹底玷污了。 薛靜柔只在醫院住了兩天便出院,出院那天,白長歸沒去送她,她身邊也不缺人,吆五喝六的,永遠有人開開心心恭恭敬敬喊她一聲靜姐。 薛靜柔陽光燦爛了好幾天,連著酒吧事業都蒸蒸日上,幾個平日不敢和她親近的小服務生,這會兒都磨磨蹭蹭湊過來,靜姐長靜姐短地喚,偶爾耍幾句貧嘴還能得到靜姐一個憐愛的摸頭殺。前兩天抓到個偷進酒吧賣藥的家伙,薛靜柔也寬宏大量只敲碎倆酒瓶,直接扔到街上當蛋滾。 地府眾生終日太平,小忙暗中把白長歸照片供在電腦桌面,每日心中默念,白哥保佑。 這天晚上,酒吧照常營業,薛靜柔躲在辦公室里偷吃麻辣燙,小忙匆匆走了進來,推門便喊,“靜姐,白先生弟弟來了,提了一籃子水果,說來探望你?!?/br> 薛靜柔一聽白少起來了,腦袋里立即轟轟烈烈想起他哥哥白長歸,從椅子上跳起瞬間差點倒插蔥扎進旁邊垃圾桶,她慌慌張張起身整裝肅容,“把他帶進來?!?/br> 白少起的果籃堪稱夸張,五顏六色的水果塞了一堆,上頭花花綠綠扎著塑料和彩帶,果然是探望病人的陣勢。 可問題這是酒吧,不是醫院,你捧個大果籃往深夜酒吧里躥,不是活見鬼? 白少起是個溫潤熱情有點缺心眼的孩子,家庭環境特殊,從小沒幾個朋友,因此才對那群狐朋狗友百般遷就。薛靜柔挑出兩個不在季節的大芒果,打算削皮,“一起吃?” 白少起笑著搖頭,“靜姐,你上回幫我,是因為我哥吧?你們認識嗎?” 薛靜柔說真話,“我們過去是同學,現在是朋友?!?/br> “真好?!卑咨倨鹦?,“我也想有你這樣的同學?!?/br> 薛靜柔心想我說我們是同學那叫謙虛,你也當真。 白少起坐了會兒,起身道:“我哥在外面等我,我得走了?!?/br> 薛靜柔玩了幾年刀,差點在這刻毀滅名譽,自己把自己割著,“他也來了?”她拉平衣擺,嚴肅道:“外頭不安全,我送你出去?!?/br> 全酒吧最不安全的薛靜柔領著白少起出門,一路引人側目,薛靜柔不管別人如何,只要一想到白長歸就在門外,她便按捺不住想要摁住胸口,壓壓驚,壓壓喜。 車里的白長歸一抬眼便見薛靜柔歡天喜地跑出來,旁邊白少起躥了幾步徑直上車。薛靜柔未受邀請不敢造次,只屈膝趴在車窗往里看,“怎么不進去坐坐?” “太吵?!卑组L歸注意到她嘴角的一點紅辣椒,皺眉,“你吃辣?剛出院就不要胃了?” 薛靜柔舌頭將那辣椒一卷,毀尸滅跡,“以后不吃了?!?/br> “還喝酒嗎?”白長歸問。 薛靜柔想了想,笑道:“以后要生小孩了,我就不喝?!?/br> 白長歸翻白眼,“誰問你這個了?” 薛靜柔嘿嘿笑,下巴抵在并攏的手背上,頭發被秋風吹得亂七八糟。 白長歸嘆氣,“煙也別抽了?!?/br> 薛靜柔笑道:“這比較難戒,我煙齡長?!?/br> 白長歸挑眉,“光榮?” 薛靜柔立即改正,“恥辱!” 白長歸見她穿的單薄,哪怕知道她底子好,也忍不住勸,“回去吧,別著涼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