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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咬了咬下唇,內心被濃重的不安占據。他連自己姓甚名誰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小航”這個名字,這就是他擁有的一切了。 “我名李岱?!蹦贻p道人說,“你叫舒年,我欲收你為弟子,你尚未答應?!?/br> 是他未來的師父嗎? 少年緊張地摳著床單,纖長的睫毛顫動,小聲問:“那‘小航’是誰呢?” 李岱沒有正面回答。 “終有一日你會見到他?!彼掌鹆朔旁谧腊干系拈L命鎖,“但不是現在?!?/br> 在他看來,舒年暫時忘了郁慈航也好,因為就在幾個月前,郁慈航遭遇了槍殺,當場死亡。 那是郁慈航新宅落成,大宴賓客的當日,合影結束時,所有來賓都掏出槍瞄準了他,對他進行了一場復仇與奪利的兇殺。 數年前郁慈航將天師一族屠殺殆盡,但玄學世家常有姻親,郁慈航滅的是一家,得罪的則是大大小小十數個世家,他們對郁慈航怨恨極深,從未放棄過報仇的念頭。 可郁慈航手段極高,是當代最年輕的玄學大師、界內第一人,世家無從下手,干脆另辟蹊徑,拉攏政界或商界的權貴,許以重利,完成這場血腥仇殺。 為了使郁慈航無法占算出禍事降臨,他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遮蔽天機,卻不知其實郁慈航早已預感到自己死期將至,這座新宅就是他為自己修建的陰宅。 他沒有任何避禍之舉,李岱亦不勸他,因為他們都知道郁慈航躲不過這場劫難,此乃天譴。 郁慈航安排好了一切身后事,在死去的前一晚,他坐在床邊,輕輕撫摸少年的臉。 “可惜我不能與年年道別了?!彼α诵?。 “你與他因果未盡,”李岱說,“來日自會重逢?!?/br> “那時我未必是現在的模樣了?!庇舸群轿⑽u頭,“或為草木,或為狗彘……但若能再與他見一面,聽他叫我一聲‘小航’,我便沒有缺憾了?!?/br> 翌日,新宅傳出了郁慈航的死訊。 關于他的真實死因,所有人皆諱莫如深,不見任何記載。 李岱不曾前往新宅收回郁慈航的尸身,槍殺不是結束,而是劫難的開始,郁慈航注定死無全尸,死后無人祭奠。 世家對郁慈航的尸身下了惡毒的詛咒,使他的魂魄仍有知覺,他們一刀刀削去他尸身的血rou,剔到只剩白骨,如行凌遲之刑。 魂釘楔入,郁慈航的魂魄四分五裂,接著他的棺槨被埋入地底,棺下置著煉魂的法陣,不消幾年,郁慈航的魂魄就會被煉化,一如他的親族。 天譴暫告結束,李岱終于出手,用了法術托夢給一窮苦人家,以重金為酬,誘他們挖出郁慈航的尸骨,埋進深山老林中。 棺中的魂魄散入天地,只剩下兩魂一魄,余者皆墮入輪回。 一魂六魄分化成六人,一遍遍經歷輪回,生時受盡苦痛,死時不得善終,人神共棄,不為天道所容。 兩魂一魄被安葬后便待陰宅中,形如一具沒有血rou的雪白骷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遙望著一成不變的昏暗天色。 他的魂魄同樣受損極重,忘了諸多生前事,廳堂中懸掛的畫中仕女便與他說說話,幫他回憶過去。 “郎君生前有位心上人?!笔伺?,“您愛他入骨,視他如命,為他而死?!?/br> 郁慈航不語。 他的心底確實有個很模糊的身影,每每想起來,他冰冷的心便仿佛淌出涓涓熱流,盡管微弱,卻不容忽視,溫暖著他,連灰暗的天空都仿佛都變好看了些許。 “他叫什么名字?”他很在意,低聲問仕女。 “妾身不知?!笔伺p搖羅扇,“那時妾身靈智未開,只是幅尋常水墨畫,哪里知曉郎君那心上人姓甚名誰、是何等風姿呢?” 郁慈航沉默下來,茶杯中的熱茶水汽氤氳,朦朧了他黑洞洞的眼眶。 如此過了數十年,直到那一日,舒年踏入了他的陰宅。 郁慈航遺忘了太多,加上舒年長大了一些,打扮和發型和過去都大不相同,他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舒年,可是看到舒年的第一眼,他便知道他們有淵源,心中歡喜無限。 他輕笑出來,對舒年招招手,和顏悅色地說:“過來?!?/br> 舒年同樣遺忘了他,卻殘存著天然的親近,大膽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郁慈航微怔,不僅不覺得冒犯,反而很高興,被舒年親了一口后,他愉快地問:“你叫什么?” “我叫……舒年?!?/br> 舒年…… 舒年。 郁慈航在心中反復默念這個名字,直到舒年離開老宅,他仍在細細品味。 “那小公子生得真是好看,妾身喜歡他?!笔伺Φ?,“郎君也喜歡他?” 郁慈航動作一滯,回憶驀地涌現。 “你就叫我年年吧……” “若要為你刻碑,就寫‘年年’么?” “你就刻上‘舒年’吧,舒是我娘的舊姓?!?/br> “……” 慘白的指骨猛地一顫,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暈出點點光華。 如山溪般微弱的暖流頃刻間匯聚入海,掀起驚濤駭浪,化作滿腔熾熱的愛意。 是年年。 是他的年年回來了。 …… 舒年驀地驚醒,夢中的痛苦和悲傷依舊影響著他現在的情緒,他哭得滿臉是淚,怎么也止不住,一邊啜泣著,一邊哆哆嗦嗦地抓過手機,撥通了郁慈航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