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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看著。 記憶的時間流動忽快忽慢,在舒年的感官中,男孩被丟棄到亂葬崗的一天一夜不過是幾分鐘而已,而在他沉思的這片刻功夫中,又是幾個月過去了。 人人都說男孩像是變了個人。 他原本沉靜寡言,也少有表情,不少人說他雖長得俊俏,但就是張喪氣的死人臉,近來倒是愛笑了,也愿意與人說話,溫和了許多。 可在九少爺眼中,他變得一日比一日可怕了。 他懷疑從亂葬崗回來的不是活人,而是別的東西,比如說,一個紙人。 從那天晚上開始,男孩的臉就沒有血色,煞白如紙,眼神發直發木,沒有焦點,空洞洞的一片,像是拿顏料點上去的。 他唇邊的微笑永遠保持著同一個弧度,身子單薄,體重很輕,九少爺曾親眼見過一陣旋風刮過來,就把他微微吹離了地面,身上傳來白紙抖動的聲音。 家仆的死本就給了九少爺莫大的刺激,這下他更是不敢去學堂了,在家也盡可能躲著男孩,生怕與他獨處。 旁人對男孩身上的異狀無知無覺,他多次與父母說過,父母卻反倒以為是他生病了,請來郎中為他診治。 終于有一日,男孩徹底變成了紙扎人。 他全身僵硬,關節一動不動,行走全靠風吹,說話也是“呼呼”的風聲,不知施了什么邪術,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真人。 九少爺快瘋了,被逼得急紅了眼,抓起后廚爐灶燃燒的木柴就往紙人身上一扔??刹窕饎偱鲆坏郊埲?,大人們就驚叫起來,潑水將火澆滅了。 光天化日下縱火傷人,燒的還是自己的兄長,九少爺犯了大罪,但念在他年紀尚小,再加上男孩沒事,只被打了五鞭子,又送到祠堂罰跪了。 這五鞭子沒留情面,九少爺后背生疼,滿臉都是冷汗。他跪在蒲團上,正是夜深人靜之時,先祖的牌位都染著厚重的黑影,挺可怕的,不過也沒紙人可怕。 后背疼到麻木,九少爺困了,漸漸垂下頭,眼睛半合,突然看到面前多了一雙腳。 “九弟?!?/br> 輕柔的聲音喚著他,九少爺驚醒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滿臉悚然。 紙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蒲團前,墨勾的嘴角弧度永遠不變,沒有張口,就發出了男孩的聲音。 “九弟,你想殺了我?” “為什么?” “難道你認為是我殺了你的好奴才?” 九少爺凄厲慘叫,連滾帶爬地往外逃,爬到門口時,一腦袋撞破了紙糊的東西,竟然又是一個紙人。 他甩開滿身的紙屑,從地上爬起來,卻呆住了——放眼放去,寬敞的院子已被紙人占滿了,密密麻麻地圍著他、沖著他笑。 “爹、娘!救救我!” 在一片慘白中,九少爺放聲哭嚎,父母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他家的院子離祠堂很遠,但或許是上蒼顯靈了,他聽到父母在喚著他。 “九兒,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 九少爺正欲回應,猛地住了口。 父母的聲音離他不遠,就在上頭。 上頭是哪里? 好像是……天上。 他緩緩抬眼。 “嘩啦……嘩啦……” 兩個慘白的紙人飄在天上,臉孔陰森森笑嘻嘻的,模樣正是他的父母。 它們說:“九兒,你說話啊?!?/br> “說話?!?/br> “說話??!” “啊啊啊啊——!” 一夜過去了。 清晨時分,家仆們打著哈欠起來做活,愕然地發現九少爺蓬頭垢面地坐在地上,笑容癡傻,嘴里說著一些胡話,竟是瘋了。 他母親終日以淚洗面,父親在傷心之余,認定是因為男孩過繼給了他們家,才會招致兒子的不幸。 盛怒之下,他叫家仆將男孩亂棍打出去,男孩卻說,他能治好九少爺。 他說九弟是失了魂,要舉行招魂儀式。 其實堂叔何嘗沒找過神婆,但根本沒用,如今男孩說他也能招魂,保證找回九弟,堂叔走投無路,這下抓住了救命稻草,連男孩的話也信了,迅速備齊東西,請他做儀式。 許多人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去看了儀式,誰料到招魂竟然真成了,九少爺恢復了神智。 族人們轟動了,自此以后,再也沒人敢說男孩是喪門星,反倒爭先恐后地與他攀關系、套近乎,堂叔一家更是將他當成神仙一般供了起來。 舒年看得分明,男孩招回來的根本不是九少爺,誰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他敢肯定,男孩自己也心知肚明,他是故意的。九少爺根本沒丟魂,只是嚇瘋了,他卻把九少爺的魂丟了出去,塞進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就舒年看,可能是在養鬼。 后來男孩陸續解決了各種神異之事,聲名大噪,越來越多的人踏破門檻、抬著重禮求他辦事。 時光荏苒,男孩成了如玉少年,家族也一日比一日興盛。 然而世事難料,某天半夜,大宅竟突然失火,火勢極大,燒了兩天兩夜,除了被人請出去辦事的少年幸免于難外,族人與家仆們無一人生還。 又是數年過去,平湖邊新落了一座宅院。 宅院建在山腳下,此地景色秀美,風水上佳,是極富靈氣之地。宅院內部清雅別致,引了活水進池,可聽得淙淙流水之音,綠蔭蓊郁,鳥聲啼鳴,置身于此便會心曠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