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在管家迎上來時,瑞王冷著臉道:“世子呢?” “世子還未回來?!?/br> 瑞王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今日午時,他在西郊營里便聽說了皇帝在今天的朝會時突然下旨將長子派往明水城,驚得直接進宮想去問個明白。 進宮的路上,他心里反復地琢磨著,想知道皇上為何會下這樣的旨意,到底是什么用意。雖然他知道兒子十三歲時便在暗地里幫皇上做事,但是若說將他派往邊陲軍事重地抗敵,以他的年紀是萬萬不行的。 沒有經驗,沒有資歷,將他派去那里,若是無法服眾,不是個笑話么?衛烜今年才十七歲,自幼在京城這種錦繡鄉中長大,未經歷過戰事,沒有任何作戰的經驗,瑞王可不覺得他有多厲害,讀幾本兵法就能勝得過那些老兵,甚至不以為他足以擔當起守城抗敵的重任,昔年他曾在西北參過戰,對那群北方草原的騎兵的強悍多少有些了解,實在是不愿意讓兒子去那邊。 只是等他進宮時,雖然皇上接見了他,卻并不接他的話,也未曾改變圣意,讓瑞王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噬想m然沒有明說,但態度卻十分的強勢,圣旨既然已下,是不會改變圣意,衛烜是去定明水城了。 皇上這里行不通,瑞王只好去找兒子問個清楚,可誰知原本今日他應該在宮里值勤,卻在接了旨后,得了皇上的允許,直接離開了皇宮,不知去向。 “若是世子回來,讓他來明景軒一趟?!比鹜踅淮?,一邊將身上的蓑衣解下,一邊往明景軒而去。 管家忙接過那被春雨打濕的蓑衣,心知那明景軒住著王府里的一位謀士——王先生,王爺一回來便去明景軒,應該是去尋謀士商量今兒朝會時的事情吧。 今天的朝會的圣旨一下,不到半天時間,這件事情便傳遍了京城,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然后不僅是威遠侯府打發了人來詢問,還有兩個公主府及一些和瑞王平時交好的勛貴朝臣等都發打了人過來詢問。管家對此也很無奈,女眷們都引去了王妃那兒了,其他的管事或幾位大人還得自己出面來,差點有些抗不住。 管家也不明白皇上怎么會突然將他們世子派行明水城,事前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傳出來,讓他心里同樣沒底,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耐著性子應付那些上門來打探的人。 衛烜直到天黑才回府。 管家得了消息后忙迎了上來,一邊觀察他的臉色,一邊道:“世子,王爺讓您回來就去明景軒?!?/br> 衛烜正邁向隨風院的步子微頓,想了想,便決定往明景軒走一趟。 管家心里暗暗松了口氣,比起王爺回來時難看的臉色,世子的神色還算是平淡的,雖然與平常一般看起來冷淡中帶些戾氣,卻比王爺的神色好多了。 到了傍晚時,雨小了很多,變成了如毫毛般的細雨,不過管家仍是細心地發現衛烜衣袍下擺濕了一塊,腳上的鞋沾了泥漬,心里若有所思,覺得世子爺今日若不在宮里,便是出了城。 衛烜大步往明景軒行去,路平盡職地給他打傘,但仍是讓隨風飄來的細雨落到了他的頭發上,像點點白霜糖,將他髻角邊的發打濕了,微微有些卷曲地黏在白晳的臉龐上,更襯得那雙眼睛黑亮得驚人。 來到明景軒后,路平便停了步,和王爺的小廝一起站在廊下候著。 衛烜進了明景軒的書房,見父親和王府的謀士——王槐相對而坐,桌上擺放了一個棋盤,黑白棋子縱橫,上面的白子顯然已經陷入了死局。 “你回來啦?!比鹜跏疽馑脚赃叺奶珟熞紊?。 衛烜施施然地坐下來,待明景軒伺候的小廝奉來干凈的熱巾子,擦干了臉上的水漬,然后端起一杯熱茶抿了口,抬眼看向兩人,“不知父王叫我來有何事?” 瑞王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氣得就想抄起桌上的茶盞砸過去,還是王槐早有準備,將那些茶盞等物都挪到了另一旁,讓瑞王只能拍著桌子罵了幾句。直到罵完了,宣xiele心里的郁氣后,方問起正事。 “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事前一點的信息也沒有透露出來?本王就不信皇上是一時心血來潮就下了這樣的旨意,將你派往明水城?!比鹜醭谅晢柕?。 衛烜垂下眼瞼,慢慢地喝著茶,說道:“哦,這事啊,其實年前皇伯父應該就有想法了,有一回我當值時,他問我,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和他說的話。我說記得,待我長大后,要為皇伯父鎮守邊境,解皇伯父之憂。于是皇伯父說,明水城就交給我了?!?/br> 瑞王:“……” 王槐:“……” 簡直是兒戲一般,聽得瑞王臉色鐵青,恨不得進宮掰開那位皇帝兄長的腦袋瞧瞧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哪有人將小孩子的話當真的,就這么決定了派往明水城的先峰官的人選? 他們皆知北方戰事既已起,北方草原騎兵一時半會是不會罷休的,這次戰爭不知道會延續多久,因為去年冬天的戰事失利,所以皇帝有心要重新派人過去,原本瑞王以為,自己會被派去西北,可誰知他沒被派去,倒是兒子被派往了嘉陵關以北的明水城。 這一去,恐怕戰事未平,是不會回來了,還不知道一去幾年,又會發生什么事情。 瑞王心里既擔憂,又無奈,甚至想要將熊兒子打一頓,讓他小時候熊,竟然當著皇帝的面信口開河。 衛烜看了眼父親變幻不停的臉色,還有王槐沉吟的模樣,將手里微冷的茶一口喝盡,說道:“父王,皇伯父著我半個月后出發,若是無事,我先回隨風院了?!?/br> 瑞王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看他發尾和衣擺都濕了,只得揮揮手,讓他先回去了。 等衛烜離開,瑞王繼續和謀士商量起來。 **** 衛烜迎著斜風細雨,回到了隨風院。 隨風院里,丫鬟婆子們各司其職,安靜而無聲。 正房里,桌上點了盞羊角宮燈,阿菀坐在燈下縫著一件狐皮披風,瑩瑩的燈光灑在她臉上,柔美的側臉,氣息平和安靜,在這樣的春雨之夜中,凝望著這樣安靜的她,將心底所有的喧囂塵埃撫去,只剩下了一種安寧平和。 衛烜怔了會兒,幾乎不敢上前去破壞這樣的寧謐。 直到阿菀抬起頭望過來,那雙在燈光中顯得烏黑如辰星般的眼眸有什么東西微微晃過,如同漣漪般層層蕩開,蕩到了他心口,讓他心里驀然涌起一種又酸又軟的情緒,眼睛都有些發熱。 “阿菀……”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忙碌了一天的疲憊,還是被其他的東西影響。 阿菀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狐皮披風,也不讓丫鬟給自己穿鞋,而是掂腳趿上了鞋子站起來,朝他笑道:“你回來啦,可是用膳了?” 衛烜也朝她笑了下,“沒有?!?/br> 聽罷,阿菀便讓路云去傳膳,讓他去凈房換下身上的濕衣服。 衛烜拉著她的手,仔細看她的臉色,“你幫我換?!?/br> 阿菀看了他一眼,跟著進了凈房,等被他毛手毛腳的時候,如往常那般不客氣地一巴掌拍了過去。 衛烜反而笑得很開懷。 只是在用膳的時候,衛烜又有些沉默,目光一直在她臉上轉著。阿菀只當不知,如往常般為他夾了他愛吃的紅燒獅子頭,然后催他快點吃飯。 膳后,阿菀繼續拿了那件做了一半的狐皮斗蓬奮斗。 衛烜拉著看了一下,納悶地道:“都春天了,你怎么還做這種東西?應該做春衫才對?!比缓箧移ばδ樀匕み^來,在她臉上親了幾下,用一種近乎撒嬌的語氣道:“還有我的春衫、春襪、褻衣褻褲之類的,你也給我做幾件吧?!?/br> 阿菀笑道:“我最近和嫤meimei學習刺繡,這件狐皮披風是拿來試水的,哪管他是什么時候?至于那些春衫,有針線房的人給你做,我就不沾手了?!卑⑤覜]說的是,衛烜是要出門見人的,穿衣打扮方面極為挑剔,自己做的東西真的比不上專門的繡娘,還是別丟人現眼了,自己給他做一些穿在里面的貼身衣物就行了。 等到了就寢時間,阿菀如往常般洗漱過后,便上了床。 衛烜也跟著躺下,將她攬到懷里,溫暖的大手習慣性地撫著她腰背的線條,這是一種不帶任何情.欲的溫情動作。這樣能讓他可以掌握她是不是瘦了之類的,雖然阿菀每次都會說是他的錯覺,但衛烜依然樂此不彼,固執地用這種動作來感覺她的胖瘦。 兩人安靜地躺了會兒,衛烜終于開口了,“阿菀,你今天……應該聽到消息了吧?” 阿菀的聲音很平靜,“你說什么消息?” “今天.朝會時的圣旨,皇上派我去明水城?!毙l烜的聲音有些壓抑,似乎很怕她的反應。 阿菀沒有說話。 衛烜更不安了,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將她按在懷里。 “放開點,很疼?!卑⑤业穆曇粲行?。 衛烜稍稍放松了些力道,但仍以一種讓她無法掙脫的力道,將她摁在懷里,兩人的身體密密地貼合著,他的臉貼在她的臉頰上,兩人的氣息交纏在一起。 “阿菀……” “別叫了?!卑⑤疑焓执钤谒?,聲音平靜,“我早就知道你會走上這條路,所以并不意外?!?/br> 不僅不意外,甚至很平靜地接受了。 從前年成親時,她便從衛烜的只言片語里猜測出北邊遲早會再起戰事,然后是衛烜私底下的一些舉動,還有那副大夏疆域輿圖,無不在告訴她,他的野心及決定。所以,當得知皇帝封衛烜為先峰官,派往明水城時,阿菀一點都不奇怪,心里也很平靜地接受了。 她心里再不舒服,再難過,再不舍,也早有了心理準備,方化為此刻的平靜。 衛烜又忍不住擁緊了她,捧著她的臉,親吻她的臉。 “阿菀,我不知道會去多久,所以……你和我一起去吧!” 阿菀吃驚地看著他。 她一直以為衛烜如同這時代的男人一般,有著作為男人的野心,向往著沙場征戰,建功立業,只要那邊戰事起,他定然要去的,卻沒想到他竟然存了心,如此兒女情長,想要讓她隨行。 “我……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讓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彼穆曇艉艿?,“我努力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的安排,就是為了無論我去何處,你能隨行左右,讓你無論在哪里,都能讓你過得更好……” 阿菀能感覺到他急促的語氣里的一種莫名的不安及感慨,一時間沒有出聲。 ☆、第 173 章 第二天,衛烜依然是天沒亮就出門了。 離開之前,他站在床前,俯視著阿菀半掩在被窩里的睡顏,臉蛋因為睡意而紅撲撲的,比白日時多了些健康的味道,看得他心里也有幾分高興。只是這分高興轉眼便沒了,他坐到床邊,伸手輕輕地撫過她的眉眼,眉頭不禁擰了起來,臉上掠過幾許矛盾。 他凝視著她的睡顏,坐了很久,方才離開。 阿菀如往常一般的時辰醒來,梳洗過后,用過早膳,便和瑞王妃一起進宮給太后請安。 雖說太后精神不太穩定,衛烜幾次示意她,若是無事別進宮,就算是進宮給太后請安,也要挑有太子妃在場的時候。但阿菀哪里能真的只顧著自己?幸好還有瑞王妃需要按時進宮給太后請安,阿菀這作孫媳婦的,只要跟著婆婆身后不出差錯就行,不太需要往太后面前湊。 今天的太后話特別多,也特別的嘮叨,原因同樣是出在昨日那道圣旨上。 現下所有人都知道衛烜被皇上任命明水城的先峰官將前往明水城,眾人的反應各異,不過很多都像瑞王一樣,不太看好衛烜的。 也不怪他們不看好衛烜,誰讓衛烜從小到大就是個能惹禍的熊孩子,打架斗毆之事是家常便飯,連帶著侍衛去砸當朝閣老的家的事情也干得出來,無法無天。在世人眼里,他膽大妄為,簡直就是個不事生產的紈绔子弟,拉到戰場去溜一圈,怕腿都要軟回來。 這么個紈绔,縱使去年秋圍上出了風頭,可是也只是在騎射方面出彩罷了,行軍打仗之事可不只是看你的騎射功夫,哪有這般容易就能上戰場的?若非都知道文德帝寵愛衛烜,不然大伙都覺得皇帝這是要讓衛烜去送死了。 太后自然也知道了衛烜半個月后將要出征的事情,雖然文德帝昨天晚上也特地過來同她說了順便寬慰了她的心,但是老人家心里哪能因此而安心?所以今兒在皇后、太子妃和瑞王妃都在的時候,便拉著眾人一起嘮叨了。 阿菀坐在最后頭,拉著皇長孫的小手,和他一起玩起手指游戲。 皇長孫是個能定得住的孩子,雖然才兩歲,但若是大人有事,他會很懂事地陪坐在一旁,并不像其他的孩子一般,坐了會兒就定不住要鬧騰了。阿菀覺得皇長孫如此乖巧聽話,應該是受了孟妘的影響。 太后絮叨了很久,阿菀仔細觀察了下,發現太后此時神色清明,想來是這幾個月來,衛烜的努力沒白費,有衛烜時常安撫太后的情緒,方讓她的病情并沒有加重。只是若衛烜出征后,不在京里了,也不知道會是個怎樣的情景。 等太后累了,眾人方告辭離開。 阿菀和瑞王妃說了一聲,便和孟妘一起牽著皇長孫的手去了東宮。 等宮女都上了茶點后,孟妘揮手讓宮女都退下,只留了夏裳一人在旁伺候。 “烜弟要出征了,你怎么想?”孟妘也不啰嗦或繞圈子,直截了當地問道。 阿菀朝她笑了下,然后道:“自然是出嫁從夫?!?/br> 孟妘唔了一聲,便沒再問了,端著宮女呈上來的玫瑰清露慢慢地喝起來。 阿菀從袖里拿著一個繡了唐老鴨的荷包逗皇長孫,“灝兒,喜不喜歡鴨鴨?” “喜歡~~” 皇長孫伸出白嫩嫩的手就要去搶,在阿菀突然伸高的手時,撲了個空。他也不惱,就撲到阿菀身上,小身子像攀山越嶺一般,往她膝蓋爬去,滾到阿菀懷里,拉著她的手下來,兩只眼睛都被那只繡著黃澄澄色澤的唐老鴨的荷包給吸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皇長孫還不會說起,阿菀就喜歡用繡了唐老鴨的荷包來逗他,使得皇長孫對繡有唐老鴨的荷包情有獨衷,每次阿菀若是拿出來,必定要搶的,就愛和阿菀一起搶著玩兒,你搶我追,嬉笑聲一片,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 也唯有這個時候,皇長孫是最活潑的時候。 孟妘看著兒子和阿菀玩鬧起來,眼睛滑過笑意,然后又斂下來,將喝了幾口的玫瑰清露放下,用帕子掩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