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翩羽悄悄吐出一口氣。 其實她也不想經常想到那個人,可許是因為在靖國公府的相遇叫她感覺太過糟糕,她總覺得那天她的表現很不好,總想著找個機會在那人面前重新好好表現一番,好叫那人知道,她早就已經不再把他放在心上了,所以六公主生辰宴那天,她才會那么盛裝打扮……偏偏那人竟沒去,叫她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甘。 而自那天起,她就再沒有遇到過他。 許正是因為這種不甘心,才叫她看到什么都能聯想到他…… “我哪有瞎買了?!二哥又亂說!”柳新眉放開一直纏在翩羽胳膊上的手臂,快跑幾步竄上樓梯,拿指頭用力捅了一下柳新城。 柳新城捂著胳膊寬容一笑,低頭飛快看了一眼翩羽,便側過身子,將她和趙艾娘讓上了二樓。 十七歲的柳新城也是杏林書院的學生,且品學兼優。此次他是被meimei柳新眉強拉來陪她們購買報考書院所需教材的——當然,買書并不是柳新眉約翩羽和艾娘出來的主要目的,買完書后,她便把買來的書和她那起著監護作用的二哥一同仍在茶樓上,她則拉著兩位好朋友跑去逛街了。 三人跑去逛街時,茶樓上的客人原還不多,如今回來時,這茶樓上則基本已經滿了座。 且這么抬眼望去,竟就有好幾個相識的。 大周朝的學府和后世一樣,也有寒暑假,現正是暑假期間,雖天氣炎熱,卻擋不住放了假的孩子們四處游玩的興致,因此,京城的酒樓茶肆里總少不了這些男女學子們的身影。 看到她們三人上了樓,便有熟識的起身沖她們招手打著招呼,更有人直接就叫出了翩羽的名字。 恰如十一公主對周湛所言,以翩羽那活潑爽直的性情,其實都不需要人幫襯,她自己就能交到朋友。加上這些年女扮男裝的經歷,叫她身上比普通女孩又多了一份男孩才有的灑脫大方,而勛貴世家平時見多了矯揉內斂的作風,突然遭遇她這樣大開大合的,眾人都只覺得耳目一新,于是除了艾娘和柳新眉外,她很快就結交了一堆的小伙伴。 這會兒沖她招手打招呼的,便有安國公家排行最小的十九娘和兵部懷遠將軍家的二姑娘。 柳新眉見了她們,便直接拋了她二哥,拉著翩羽和艾娘過去,一邊笑道:“這大熱天的,你們怎么也出來了?” 薛十九娘托著腮笑道:“就興你們出來逛街,不興我們也出來?”又伸著脖子,看向獨自一人坐回窗下茶桌邊的柳新城,道:“那個就是你二哥嗎?果然是一表人才。我聽說,你二哥可是杏林書院四大才子之首,可是?” 薛十九娘和王二姑娘都不在杏林書院上學,這卻并不妨礙她們聽說過柳新城的名號。柳新眉忍不住與有榮焉地賣弄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br> 她這得瑟的模樣,頓時就逗得眾人一陣低聲的笑。翩羽也忍不住順著眾人的視線看向那邊的柳新城。 此時柳新城正背對窗口而坐,一只手里輕輕搖著那柄折扇,另一只手里則拿著她們才剛買的書翻看著。雖是背光而坐,他那白皙的肌膚,和唇紅齒白的俊俏面容,仍是叫人一目了然。 看著他手中的扇子,翩羽只覺一陣刺眼,便低垂了眼,扭頭看向說笑著的十九娘等人。 那邊的茶桌旁,柳新城感覺到這邊看向他的視線,也抬頭看了過來??吹紧嬗鹚埔苍诳粗?,他挑起唇角,才剛要還她一個微笑,就只見她忽地扭過頭去,他微微一愣,一向溫潤的笑意就這么一下子僵在了唇邊。 對于徐翩羽,他總有種奇怪的感覺,雖然她一直跟人有說有笑的,看著很是開朗活潑的模樣,可他卻總覺得她的眼底留著抹拭不去的憂傷。這憂傷,總叫他的目光不自覺就落在她的身上。 他偷偷打量著翩羽時,翩羽那邊的姑娘們也在偷偷打量著他。便有個大膽的小姑娘悄聲笑道:“若是我成績再好些,我就跟你們一起去報考杏林書院了,不為別的,就為了每天能多看一眼柳二哥?!?/br> “哎呦,你個不知羞的!”十九娘怪叫一聲,伸手劃著臉頰羞著那個姑娘,可轉眼她自個兒也縮了脖子,看著柳新眉小聲笑道:“你家幾個哥哥長得都好,哪像我家那幾個兄弟,全都長成了歪瓜裂棗,簡直不堪入目?!?/br> 翩羽聽了不禁微微一笑。她忍不住想,原來全天下的女孩都一樣,六姐和串兒姐她們聚在一起時,總會小聲議論著四鄉八鎮的小子們,原來京城世家的姑娘們湊在一處時也一樣…… “若要說長得好的,”忽然,懷遠將軍家的王二姑娘伸長脖子小聲道,“我倒覺得,滿京城長得最好看的,非景王殿下莫屬了?!?/br> 翩羽心頭一跳,正呆呆望著王二姑娘發愣,就聽得柳新眉應和道:“就是就是,我也這么覺得!特別是他挑著眉頭壞笑的時候,看得人心里一跳一跳的?!?/br> 翩羽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那趙艾娘就一拍柳新眉的肩,笑道:“你怎么又換人了?前幾天還聽你夸我七哥來著?!?/br> 趙艾娘口中的七哥,便是威遠侯鐘離疏。 柳新眉吐著舌尖道:“那時候不是還不認識景王嘛。反正現在我覺得,滿京城長得最好看的,非景王莫屬?!庇謫栔?,“你呢?你喜歡誰?” “當然是我七哥了!”艾娘是堅定的鐘離疏一派。 于是一時間,這些才十三四歲、正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們全都興奮了起來,只縮著脖子把腦袋湊在一處,小聲議論著各自喜歡的人。 許是見翩羽一直默默聽著不曾表達,柳新眉便拉著她的手臂問道:“翩羽,你呢?你喜歡哪個?” “她當然是喜歡景王了……”艾娘毫不猶豫道。 翩羽一驚,扭頭看向艾娘。艾娘似才意識到她失了口,忙不迭地望著她眨巴了一下眼。頓時,翩羽便知道,她大概是被艾娘識穿了。 艾娘的手從桌下伸過來,扯了一扯她的衣袖。二人對了個眼,翩羽便知道,她并不打算揭穿她。 于是她看著她微笑了一下,反駁著艾娘道:“憑什么說我喜歡景王呀,那么個荒唐王爺,唯一值得一看的,也就是那副皮相。要叫我說,還是柳二哥好,又溫柔又體貼,我們把他一個人丟在茶樓上這大半天,都沒聽他說過半句怨言呢?!?/br> “就是,”柳二哥一派的十九娘道,“而且景王殿下名聲實在是不好,聽說他最近又迷上了清梧書寓的一個姑娘?!彼龅貕旱吐曇?,小聲道:“你們聽說沒?之前他不是養著個小廝,寵得上天入地的嗎?聽說那個小廝不知怎么得罪了這位新寵,轉眼就叫景王給趕走了,可見那是個薄情寡義的?!?/br> 她的這番話,頓時就叫周湛的擁躉王二姑娘和柳新眉不樂意了,二人雙雙叫道:“誰說的?!”柳新眉道,“我親耳聽到景王殿下說,他那個小廝是被他家里人接回去的,根本不是趕走的……” 聽著那人的名字,翩羽只覺得一陣五心煩躁,猛地一敲桌子,擠著僵硬的笑容道:“聽聽聽聽,你們聽聽你們都在說什么,要叫你們家里人聽到,還不嚇死!” “嘁,”薛十九娘不客氣地沖著翩羽一揮手,“假道學!”又湊過去笑道,“才剛你可還在說,你喜歡柳二哥的呢?!?/br> 她這般說時,眾人都忍不住扭頭看向柳新城的方向,卻正好都看到了柳新城看向翩羽。頓時,十九娘嘴里發出一個怪聲兒,看著翩羽促狹笑道:“看來你不是單相思喲?!?/br> 說得翩羽臉一紅,抬頭再向柳新城看去時,發現他竟又在看著她了,她忽地就不自在地低了頭,用力一擰十九娘的胳膊,“叫你胡說!” 幾人一陣笑鬧,直到艾娘看出翩羽是真個不自在,便打斷眾人道:“這是茶樓上呢,看被人聽到笑話!” 十九娘扭頭看了一下四周。她們的茶桌位于角落間,一邊靠著窗,另一邊是板壁圍著的一間雅座。 “怕什么,”十九娘笑道,“除非有人躲在雅座間里偷聽,不然誰能……” 她正說著,就聽得隔壁雅座關著的房門“吱呀”一聲響。 幾個姑娘全都是一驚,待扭頭看去,就只見那個雅座間里走出幾個人。 為首的,是個年約十七八歲左右的高瘦少年,后面跟著兩個和他年紀相仿的侍從。 少年走出雅座,在她們那桌的后方停了一停腳步,又挑著八字型的眉頭往她們那桌微斜了斜腦袋,“唰”地一下甩開手中的折扇,這才轉身下了樓。 “嘶……” 周湛的身后,留下一片倒抽氣的聲音。 而,和自覺丟臉的薛十九娘她們截然相反,翩羽回想了一下才剛她的言談舉止,忽地就感覺一陣心滿意足。 偷聽無好言。翩羽表示,她對她這一回合的表現深感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 卡卡卡……居然卡了…… ☆、第一百六十章·像個嫁閨女的爹 第一百六十章·像個嫁閨女的爹 其實周湛真沒打算偷聽,他甚至都沒想過要在翩羽面前露面。他只是在去宮里的路上,突然看到翩羽和兩個年紀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有說有笑地進了恒天祥的總店,然后下意識就叫停了馬車。 馬車停下后,看著巴巴望著他等待指示的沉默和寡言,周湛忽然無話可說,一扭頭,正好看到旁邊有座茶樓,便進去找了個雅間坐了下來。 他原也沒覺得自己存了什么打算,直到看著翩羽和那兩個姑娘從店里出來,他才忽然意識到,其實他是想要再看一看她,再看看她跟她的朋友們有說有笑的模樣。 這模樣,叫他覺得很陌生。 而,叫他意外的是,當他想要起身離開時,正看到翩羽和她的朋友們也進了這間茶樓。更叫他意外的是,她竟還被別的朋友叫了過來,且就坐在離他的雅間僅一壁之隔的那張茶桌旁。 忽然間,他便不想走了。 于是,她和她的朋友們調笑的話,就這么叫他聽了個一字不漏。 周湛沉默著下了樓梯,直到轉過拐角,確認樓上的人應該看不到他了,他這才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問著寡言,“哪個是柳家老二?” 此時便體現出周湛總愛帶寡言出門的原因了。愛八卦且記性極佳的寡言立馬上前,低聲稟道:“靠窗第三張桌子,單獨坐著的那位?!?/br> 才剛下樓時,周湛曾刻意將樓上的茶客們都打量了一遍,此時略一回想,便知道了那位“柳二哥”到底長什么模樣。 “長得倒也還算過得去?!彼糁碱^,一邊緩緩步下樓梯,一邊又問,“家世如何?” 寡言小心翼翼看他一眼,一時摸不清王爺的心思,只老實答道:“是柳首輔府上的二公子,如今在杏林書院讀書,學識風評都還不錯,不曾有過什么不好的傳言?!?/br> 周湛歪了歪頭,直到下了樓梯,見寡言那里再沒有后續的報告,這才皺了眉,回眸睨著寡言道:“就只有這些?” 寡言一默,他的職責原就只是給周湛提供一些市面八卦,更深層的資料應該問紅繡鳳凰他們才是。他不禁偷偷看向沉默。 沉默才剛要上前替他解圍,就見周湛一揮扇子,嘟囔了一句“先這樣吧”,然后便快步走出茶樓,利落地上了馬車。 這意外的一小段插曲,便令周湛延誤了圣德帝的招喚。 圣德帝坐在龍案后,不滿地看著他道:“怎么這時候才到?”領命去景王府宣口諭的小太監早就回來了。 周湛低咳一聲,道:“路上誤了?!?/br> 他的咳嗽,令圣德帝微擰了一下眉,問道:“風寒還沒好?” 周湛挑了挑眉頭,只沉默不語。圣德帝也是看著他一陣沉默。 二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圣德帝才道:“你身邊伺候的……那個……叫什么來著?那個小廝,聽說被你放回去了?” 周湛的眉頭一皺,警惕地望著圣德帝。 圣德帝也在打量著他,見他仍是不吱聲,圣德帝便又道:“你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什么就能是什么嗎?”周湛冷笑。 圣德帝皺眉,“你不說,怎么知道不能?” “那我說,我想打一輩子光棍,您能允許嗎?” 這父子二人以相似的眉眼相互對瞪著,半晌,圣德帝撐著額頭嘆息一聲,“你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周湛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圣德帝譏嘲一笑。 二人再次默默對視了一會兒,圣德帝突然道:“白家和徐家,你選一個吧?!?/br> 周湛心頭一跳,驀地抬頭看向圣德帝。 圣德帝緩緩又道:“白家且不說,徐家,你也該給人家一個交待才是?!鳖D了頓,又道:“或者,一個為正妃,一個為側妃,看你更喜歡哪個吧?!?/br> 周湛默默咬了咬牙,沉聲道:“我更寧愿我誰都不娶?!?/br> 圣德帝不耐煩地一揮手,“你都已經十八了,荒唐也該荒唐夠了,也該是你學著承擔起責任的時候了。這子嗣傳承原就是……” “傳承?”周湛忽地打斷他,“您真覺得,我這身骯臟的血脈,有傳承下去的必要?!” 龍案后,圣德帝忽地就坐直了身體。周湛這些年來的叛逆,一直叫他隱約覺得,這孩子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但他又一直掩耳盜鈴地抱著僥幸,總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而周湛的這句話,則是赤果裸地挑明了那件事。 且他更在告訴他,他深以此為恥。 頓時,圣德帝勃然大怒,抓起茶盞向周湛扔了過去。 于是,不到次日,全京城的人便都知道了,景王周湛又惹怒了圣德帝。 只是,叫眾人感到意外的是,這一回,他居然沒挨板子,也沒被禁足,只不過是很沒面子地被圣德帝從宮里趕了出來而已。 丟了臉面的周湛許是丟臉丟習慣了,竟根本沒把皇帝的憤怒當一回事,他關注的事情另有重點。 說實話,翩羽的表現叫他很有些吃驚。雖然他一直知道,翩羽爽朗的性情很容易交到朋友,可同時他也知道,那丫頭骨子里其實極為高傲偏激,有時候甚至倔強到固執,他總覺得她的親和力只是表面現象,骨子里的她除了他之外,其實并不容易跟人親近??善烹x了他不到一個月,竟就結交了不少好友,甚至居然還是能一起偷偷議論男孩子的那種密友……這多少叫他有些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