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跟著鐘離疏來到棧橋邊,周湛手搭涼棚,尋找著屬于他的那艘飛燕船。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好幾艘船都在歸航。他指著那些船問鐘離疏:“哪艘……”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鐘離疏沉著張臉,往棧橋的盡頭處走去。 棧橋的盡頭處,有一對母女正蹲在那里,往海里投喂著食物。許是聽到身后的腳步聲,那個做母親的起身回頭,看到鐘離疏,便向他露出一個微笑。而那個孩子卻似乎并不喜歡鐘離疏,見他過來,一轉身,便抱住她母親的腿,卻不想把她的母親撞得晃了一晃。 她們的身后,就是蕩漾著的海水。 見那女子腳下不穩,鐘離疏本能地就前沖了兩步,卻在那個女子重新站穩后,又忽地收住腳步。 看到鐘離疏的反應,站在原地的周湛,不由就挑了一挑他的八字眉——他所認識的那個鐘離疏,可從來都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 于是他打開扇子遮在眼前,逆著那刺眼的陽光,往那對母女身上瞅去。 那孩子,應該有個三四歲的模樣,可她的“母親”,看起來最多都不超過十八歲——以這位“母親”的年紀來說,顯然還不至于會有個這么大歲數的“女兒”。 “有趣?!?/br> 周湛低聲嘀咕著,便聽到那女子低低叫了聲“侯爺”。 那聲音,簡直如靡靡之音一般,有著種纏綿不盡的旖旎。 翩羽的聲音好聽,但那是一種清純清亮的聲音,叫人聽了如飲了山泉一般,滿身心的清爽;而這女子的聲音,卻如西番傳說中的海妖一般,有種勾人的魅惑。 周湛聽了,兩眼不由一陣大亮,忙不迭地收了扇子,迎著那女子過去。 翩羽如忠實的小尾巴般,滿臉不痛快地跟了過去。她抬眼看向那背光而立的母女倆,卻忽地就是一皺眉。 那小女孩且不論,那個“母親”,卻是生得出乎她意料的美麗。 那女子,生著一張完美的瓜子臉,兩道含煙籠翠的遠山眉,和一雙眼角飛揚的桃花眼。白皙的肌膚襯著一張小嘴兒嫣紅嫣紅的,紅得都有些不正經——簡直就像神怪小說里所描繪的狐貍精一般! 翩羽不由就抬頭看向周湛。 就只見周湛的兩只眼,幾乎是閃著貪婪的光芒。他快步走到鐘離疏身旁,不正經地拿肩頭一撞鐘離疏。 “這位是……” 他這色迷迷的模樣,顯然令鐘離疏很不高興,因此他理都沒理周湛,只不悅地瞇眼瞪著那帶孩子的美人兒。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那口氣中,滿是指責。 美人兒好像被鐘離疏問得呆住了,一臉摸不著頭腦的模樣望著鐘離疏。 周湛斜眼看看鐘離疏,腦子里念頭一轉,便帶著惡作劇的笑,才剛要上前調戲那個美人兒,卻忽地又是一愣,沖那美人兒挑眉道:“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說著,他頭也不回地招呼著翩羽,“小吉光,你也過來看看,我們是不是認識這張臉?” 這一招,周湛都已經用爛了! 在船上時,他都已經不知道叫她過去認過多少張“曾在哪里見過”的美人兒臉了。 翩羽忍不住沖他翻了白眼兒,下意識往那美人兒的臉上又瞅了一眼。 這一眼,卻是叫翩羽打了個愣神兒。忽然間,她發現,這張臉她還真是認識…… 她心頭一跳,抬頭看那美人兒一眼,又猛地扭開頭,怒道:“小人不知?!?/br> 周湛搖著頭一咂嘴,對那個美人兒笑道:“我這小廝,真沒用?!闭f完,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翩羽一眼。 翩羽便知道,他果然也認出了這張臉。 在周湛離京前,他才因這張臉被“老爺子”拎進宮去訓了一通話的,因為他荒唐地花了五千兩銀子買,不,“雇”了這么個長契美人兒。 只是,翩羽曾聽涂大管家提過,那美人兒還在廣州,王爺此次去廣州的目的之一,便是要親自去接那個美人兒的。 可是,這應該遠在廣州的美人兒,怎么會在這里? 且看樣子,她和威遠侯似還有什么交情的模樣。 翩羽轉著眼珠看看鐘離疏,又看看周湛,一雙貓眼滴溜溜地在這二人間來回打著轉。 就在他們主仆各懷心思,看美女的看美女,看帥哥的看帥哥時,那個美人兒也在好奇地打量著他們主仆。且,翩羽特別注意到,美人兒的眼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盯著她家王爺看個不停,直看得她心里一陣酸溜溜的,只恨不得拿塊布把周湛給遮上才好。 只是,她這里還沒有行動,那邊鐘離疏見那個美人兒在看周湛,不知怎么,他也不舒服起來,便橫過一步,攔在周湛和那個美人兒中間,沖那美人兒皺眉道:“還不走?等一下有船要靠岸了!” 這不客氣的語調,帶著叫人不容忽視的熟不拘禮,頓時令翩羽又看向鐘離疏和那個美人兒。 她敢跟任何人打賭,這威遠侯和那美人之間,必定有什么故事! 這般想著,她又扭頭去看周湛,腦海里忽地就蹦出個“侯爺橫刀奪愛,好友爭美成仇”的戲目來。 就在她的眼左瞧右瞅都快忙不過來時,身后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侯爺,景王殿下?!?/br> 翩羽一扭頭,便看到阿樟彬彬有禮地站在他們身后,手上還拿著個裝點心的碟子。 看到阿樟,鐘離疏立馬瞪著他喝道:“你去哪兒了?!” 阿樟鎮定自若地看了一眼怒發沖冠的鐘離疏,又畢恭畢敬答了聲:“奉娘子之命,去找一些喂魚的點心?!?/br> 這份鎮定從容,頓叫翩羽欽慕不已,忍不住就想像著,若是她也能學到他的這一手,也就不會老是那么被周湛欺負著玩兒了……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樣,周湛拿扇子一拍她的肩,看著阿樟歪著嘴角笑道:“小吉光,看到沒?你的功力差遠了。好好跟你師傅學學,哪天你也能學到他這種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程度,才能叫作滿師?!?/br> 頓時,翩羽的臉色又青了三分。 阿樟仍是一臉平靜地對著周湛應了一聲“王爺謬贊”,又對著鐘離疏道了聲“失禮”,便繞過眾人,將手中那碟點心遞給那個被眾人忽視的小女孩。 小女孩沒接那點心,卻是一扭頭,抱著那美人兒的腿叫了一聲:“敏敏娘,回家?!?/br> 那美人兒帶著歉意向眾人略一施禮,便領著小女孩走了。 看著美人兒走開,周湛過去搭著鐘離疏的肩笑道:“你還沒告訴我,這美人是誰呢?!?/br> 再一次,鐘離疏避而不答。他回身避開周湛的胳膊,指著正在靠岸的船道:“你的那艘飛燕船,我給你改造了一下,吃水沒有我的那艘深,應該也能在內河行駛?!?/br> 周湛斜著眼,意味深長地看著鐘離疏,見他始終那么避著他的眼,唇角一翹,便順著他的口風轉變了話題。 “我才剛聽說,你又得了一艘新游艇?聽說一個人就能開著跑??梢越栉以囋噯??若是好,我也訂一艘?!?/br> “不行,”鐘離疏斷然拒絕,“王爺該知道……” “啊,知道,”不等他說完,周湛便接過去笑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的東西?!鳖D了頓,他歪頭看向鐘離疏,“也包括剛才那個美人兒嗎?” 這句話顯然冒犯到威遠侯了,只聽他生氣道:“她才不是……” 他的話說了一半,忽地一頓。 周湛探著個腦袋,揮著扇子笑道:“是‘不是東西’,還是……‘不是你的’?” 緊跟在他們身后的翩羽,那眉不由就皺了起來。周湛那人的性情,她多少也算是有所了解,只要是屬于他的東西,他寧愿毀了,也絕不肯叫人染指。 她抬頭看向鐘離疏。 就她所知,她家王爺似乎只有這么一個深交的朋友,若是這二人真為了那個長得像狐貍精似的女人鬧起來……也太不值當了。 “對了,”周湛搖著扇子又道:“聽說趙老太君在你府上作客呢?既然我都到了這里了,若是不去請個安,下次被老太太抓住,不定怎么數落我呢。今兒晚上,我就討擾了?!?/br> 他以扇子敲著鐘離疏的肩,笑得一陣壞眉壞眼,卻是叫翩羽看得一陣皺眉——周湛的這個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顯然是找著了什么樂子。 *·*·* 靖國公府上的那位毒舌老太君,翩羽是久聞其名,卻是從來沒見過。 等她跟在周湛身后來到威遠侯府,看到堂上坐著的那個脊背挺直的瘦小老婦時,一時簡直無法把她和傳聞里那個開口便有雷霆之力的趙老太君給聯系在一起。 而老太君一開口,翩羽便知道,她果然如傳聞中那般了。 “你嘴上那層毛是什么玩意兒?!” 看到周湛,趙老太君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不客氣。 船到長寧的前幾天,也不知道周湛是怎么想的,忽然說是要蓄須,偏他原就不是那種毛發旺盛的人,且如今他年紀還小,即便有點胡須,那胡須也是極細極柔軟。如今蓄了這三五天,不僅不曾體現出一個美髯公的雛形,看著倒有三分邋遢相。 周湛尷尬地摸摸那胡子,沖老太太咧嘴一笑,道:“孝經有云,‘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我這可是遵從孝道呢?!?/br> 老太太一抬眼,那如鷹隼般犀利的眼眸掃過周湛,忽地便叫一向口無遮攔的周湛閉了嘴。 和阿樟并肩而立的翩羽見了,心頭一動。她覺得,這位老太君定然也是知道周湛的身世的。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有點私事,兩天沒能碰電腦,也沒能上來請個假 ☆、第一百四十一章·暴風雨 第一百四十一章·暴風雨 當晚,周湛一行人便在威遠侯府的老宅里住了下來。 只是,即便這是在別人家里做客,即便只是住一晚,周湛仍是耍著他王爺的派頭,命人把他的臥室給弄成了清水閣的模樣。 翩羽看了一陣無語。虧得兩家交好,若是換作別人,主家嘴上不說,心里不定怎么有意見呢! 此時周湛已經梳洗畢,正坐在那屏風前的圈椅里,任由沉默替他擦拭著那頭濕發——換作之前,這工作基本就是翩羽的。 因最近周湛的古怪,翩羽已經很少主動接手跟他近距離接觸的活計了。這會兒她手上沒有差事,便和同樣聽候差遣的無語無言等人貼墻而立。 雖說她和別人一樣假裝是個家具般乖乖站著,那腦子里卻并沒有因此閑著。她正想著那個美人兒。 經包打聽寡言那么一打聽,翩羽才知道了,那個美人兒果然跟王爺花了五千兩銀子買下的美人兒名字一樣,也叫林敏敏。且,人果然也是打廣州府那邊過來的。只是,叫翩羽疑惑的是,她家王爺買下的可是個身家清白的大美人兒,而如今侯府里的那位,卻聽說是府上的什么親戚,是個死了丈夫,不得已才帶著三個孩子從廣州投奔而來的寡婦…… 同樣的名字,同樣的臉,同樣的出處,卻是不同的身份。 翩羽覺得,這世上應該不可能有這么巧的事。 連翩羽都覺得可疑的事,周湛這多疑的性子,自然就更不覺得會有這么巧的事了。何況他原就比翩羽知道的還多了那么一點——即便是在行船中,該他知道的消息,紅繡那邊也從來不曾斷過遞送,故而他早就知道,他花五千兩銀子買下的那個美人兒,在一場火災后失蹤的事。 不過,看起來鐘離疏雖然對那個美人兒感興趣,似乎心里并不怎么信任那個美人兒。周湛覺得,以鐘離疏的性子,應該不需要他再多事去提醒什么。 這么想著,周湛斜眼看向翩羽。見她緊皺著個眉頭,便知道她心里怕是也在想著那個林敏敏。 他眼珠一轉,揮手令沉默退下,叫著翩羽道:“吉光,替我梳頭發?!?/br> 翩羽眨了一下眼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低頭行了一禮,繞過屏風后,從矮幾上的一個木匣子里拿出一柄牛角梳,又繞出屏風,走到圈椅后,撩起周湛的一綹黑發,拿起梳子默默梳著。 周湛則又看了沉默一眼。 接到主子爺的眼風,沉默機靈地領著眾人全都退了出去。心不在焉的翩羽一邊替周湛梳通著長發一邊胡思亂想著,一時竟沒留意到這動靜。 于是一時間,室內一片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