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只是,即便如此,他仍是側臥在那里不想動彈,因為他剛做了個美夢。 他閉著眼,努力追逐著飛速逝去的夢境,卻發現那夢竟如指尖的沙般,令他想抓也抓不住,最終竟叫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他到底夢到了什么,只隱約能憶起那夢中不知為何而起的細軟酥麻,以及那叫人全身心舒暢的歡快愉悅…… 忽然,低垂的簾外傳來一陣隱約的人語。 周湛剛要翻個身,卻是尷尬地發現,他原以為只是因為汗濕才粘在身上的褲子里,仿佛多了些不該有的東西。 他早已不是十三四歲,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當即就紅了臉。 偏這時候,長壽爺那張皺紋縱橫的老臉掀了一角簾子往室內窺來。 周湛頓覺仿佛被人窺著了隱私,拿過枕頭就往那簾子砸去,低喝了一聲:“滾!” 長壽爺嚇了一跳,忙不疊地縮回腦袋??煽纯茨菐嶂幭涞奶t,以及那奉了皇命過來探視的馮大伴,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在簾外稟道:“太醫來了?!?/br> “滾,都給我滾!”周湛低聲怒吼。 不過是個午覺,竟就叫他做起春夢來,偏他還不記得自己到底夢到了什么……這會兒別說見人,光他身上那曖昧的氣味,就已經叫他羞得不能抬頭了,若是叫人見著,他可真不要做人了…… 簾外的人自然不知道周湛這是怎么了,那馮大伴湊到長壽爺耳邊悄聲問他:“王爺這是怎么了?” 長壽爺哪里知道,此時也只能硬擠著個笑臉道:“王爺病著,心情不好呢?!?/br> 偏那老太醫不忿周湛有病也從不找太醫,只找那曾鬧出過人命,又被他庇護在王府里的劉暢看病,便捋著胡須倚老賣老道:“王爺有病就該找正經太醫瞧過才是,這般諱疾忌醫可不好?!?/br> 說著,仗著他是皇帝親自指派過來的,推開長壽爺,掀了那簾子就要闖進屋去。 只是他人還沒站定,就見著眼前飛來黑咕隆咚的一物。那物體“咣當”一聲砸在他臉側的墻上,飛濺起的碎瓷屑毫不猶豫地在那老太醫一臉褶皺上又添加了一道。 “滾!”周湛怒吼。 那充滿殺意的聲音,頓令太醫的兩腿一軟,跌跌撞撞地就真滾出了竹簾。 馮大伴不禁對那自以為是的太醫一陣皺眉,躬身對簾內的周湛一陣請罪,又勸道:“王爺身上不好,該早些叫人瞧了才是?!?/br> 周湛冷哼道:“我還死不了。叫這些人給我治,不定我還死得更快些!” 許是覺得這般僵持著不是事兒,他在簾內又道:“勞馮大伴cao心了,今兒我好多了,不用人看。你若覺得回去不好交差,便在這里住上一晚。明兒我若還不好,再叫他們給我看也不遲?!?/br> 馮大伴無奈,只得應了,領著那太醫退了出去。 送走太醫和馮大伴,長壽爺便挑著簾子要進屋去,不想再次被周湛罵了出來,喝道:“去給我備了洗澡水?!?/br> 周湛此次被罰來皇陵,身邊只帶了長壽爺一個,長壽爺也不放心別人近身侍候周湛,便事事都是親力親為。等他備好了洗澡水,回到周湛的寢室時,卻是忽然發現,周湛竟自個兒收拾好了床鋪,且還換了一身衣裳。 而等周湛去了浴室,長壽爺從犄角旮旯里翻出王爺換下的衣物時,他這才知道王爺這是得了什么“病”,當下那臉色就是一陣古怪。 但凡皇室子弟,原是打知人事起,就有專門服侍這種事的宮娥的,偏是周湛雖有那愛美人兒的花名在外,卻是對宮里指派來的這類宮娥看都不曾看上一眼。長壽爺原以為他是看不上人家的姿色,不想府里收集了那么多的美人兒,他也不曾見王爺對人家動過手腳,因此曾有一段時間,長壽爺甚是憂心,以為王爺的身子出了什么問題,直到后來看到少年人身上不可避免的痕跡,他這才悄悄放了心。 只是,打十五六歲,周湛能自控以來,這竟還是他第一次再次遇到這種事。想著王爺如今也到了該娶妻生子的年紀,長壽爺不禁一陣眉開眼笑。 而眉開眼笑的結果,便是他不顧此時仍是在太后的孝期,悄悄給周湛身邊塞了個宮娥過來。 看著那宮娥,周湛的臉都黑了,若不是他和長壽爺情分非淺,他非要了那糊涂老頭兒的命不可。 雖說死罪可免,那活罪卻是不可饒,于是周湛毫不留情地將長壽爺趕回了京城,且還命他一年內不許出現在他的眼前。 對于長壽爺來說,沒什么懲罰比這個更狠的了。 而對于周湛來說,他仍是沒能想起來,那個午后他到底夢到了什么,竟叫他遭遇這多年不曾遭遇過的尷尬…… ☆、第一百章·品種不同 第一百章·品種不同 有些事,你若不曾注意到過,那便只是過耳清風,若是有朝一日注意到了,那這件事便會成為你眼里不容錯漏的節點。 翩羽之前從沒留意過男女之別,如今被許mama點醒,她才忽地意識到,這世上竟還有一類人,和她品種不同,叫作“男孩”。 有了這樣的意識,再看向往日那些跟她一處玩耍的小伙伴們,翩羽頓時就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此時農忙已過,已不需要再去地里幫忙的少男少女們,正如那沒了拘束的野猴子般,漫山遍野地撒著歡。連失戀的六姐也收拾了情緒,拉著翩羽加入這狂歡的隊列。 夏日里,最受人歡迎的游戲,便是那水里的游戲。雖說村頭有一條河,可孩子們更愛去后山坳里那個藏在密林深處的小水潭。 鄉下的野孩子向來無所顧忌,若要說唯一的顧忌,大概就是怕弄臟了衣裳,回家會被老子娘揪著打罵。于是那些年紀小些的男孩子們,一個個便扒光了自己,爭先恐后地從那巖石上捏著鼻子往潭里蹦,濺起了老高的水花不說,也濺起男孩子們肆無忌憚的狂笑,和原本正在潭邊戲耍的女孩子們的臉紅驚呼。 翩羽自打那年遭遇船難后,對水就有了一種莫名恐懼,她雖被六姐和串兒一同拖了來,到底不肯下水,只抱膝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眾人玩笑。見男孩子們光著屁股從巖石上往下跳,她便也和往常一樣笑著抬頭去看。 而,往年見慣了的風景,如今忽然扎進她的眼里,卻是叫終于知道“男女有別”的她差點兒就長了針眼兒。 翩羽忙不疊地扭開頭。 這就是男孩子? 她想著,下意識又往那巖石上瞅了一眼,心里卻是翻出個奇怪的念頭——爺,也生得這樣? 這般想著,那臉頰上忽地就是一陣發燙。 她怕人發現她的不自在,便屈肘抱住膝蓋,將臉埋進臂彎。等感覺臉上不再那么發燙了,她這才抬起頭,卻正好看到六姐爬了上來。 “你怎么上來了?”翩羽忙伸手過去將六姐也拉上大石。 六姐自是知道她怕水的,便搖頭笑道:“見你一個人孤單單的在這里,看著挺可憐的?!?/br> “我才不可憐呢!”翩羽抗議著,拉了六姐在身旁坐下,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問六姐:“你……還想他嗎?” 雖沒指名道姓,顯然六姐也知道這個“他”是指誰,那因暑氣而泛著紅的小臉忽地就是一沉。她垂了垂眼,又抬頭看著對面長著青苔的山壁,學著翩羽抱著膝蓋道:“你會笑話我嗎?” 翩羽搖頭。她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搖頭,只是覺得這會兒她該搖頭才是。 六姐扭頭看著她,仿佛看穿了她為什么搖頭一般,忽地就是歪嘴一笑——那笑容里頗有幾分周湛的余韻,直看得翩羽忍不住就是一陣眨眼。 “你笑話我也是應該的?!绷阆訍旱刈再H道,“不過是個登徒子的花言巧語,我竟就信以為真了,真是沒用?!?/br> 翩羽再次搖頭。這一回,她是真心不認同六姐的話。她伸手抓住六姐的胳膊,才剛要開口去安慰六姐,就忽聽得潭邊傳來串兒的尖叫。 二人扭頭看去,六姐忍不住“呀”地叫出聲來,翩羽則捂著嘴,瞪大了雙眼。 卻原來,串兒原正卷著褲腳在潭邊踩水玩,不想二牛忽地伸手撩水去潑她,偏串兒正好轉身,那胸前就叫二牛潑了個正著。頓時,串兒那發育良好的身材一下子就現于人前。 野孩子們見了,便“嗷”地一聲學了狼叫,羞得串兒抱著胸就往水里一蹲,二牛也唬得張著雙臂攔在串兒面前,呼喝著不許人往這邊瞧。 六姐頓時就忘了心里的郁悶,哈哈大笑著將手攏在唇邊,沖著那邊叫道:“傻子,還不把衣裳脫給串兒!” 二牛這才反應過來,忙脫了衣裳將串兒裹嚴實了,又將她拉到岸邊的大石縫里,蹲在串兒身邊,握著她的手悔恨道:“你打我吧?!?/br> 串兒正小聲抽噎著,聽他這么說,就真個兒伸手過去,在二牛那結實的手臂上狠擰了一把,想想還不解氣,又在他肩上、胸前到處一陣狠擰。 二牛倒抽著氣,也不敢躲,只由著串兒在身上亂擰??蓴Q著擰著,那滋味便不對了。他拉住串兒的手,膩著嗓子求饒道:“好串兒,快別擰了,擰得我都要著火了?!闭f著,回頭見這處地方偏僻,且眾人都各自玩得開心,不曾注意到他們,他便要伸手去攬串兒的腰。 串兒正含羞帶怯地往他身上靠去,不想頭頂上方忽地飄下一聲輕笑。 二人大驚,抬頭往上看去,就只見六姐和翩羽兩個趴在那石頭上,正饒有興趣地低頭瞅著他們。 小倆口臉一紅,串兒拉著二牛就跑,往一旁的林子里扎進去就不見了人影。 六姐看了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翩羽則看著串兒的背影一陣咬唇,又低頭看看自己的一馬平川,再側頭看看六姐胸前的曲線,那曲線雖比不上串兒,也很有看頭…… “往哪兒看呢!”六姐忽地抱住胸,伸手就在她頭上拍了一記。 翩羽笑著一吐舌,頭一次對自個兒不像個姑娘家感到一陣不滿。 *·*·* 晚間,翩羽留在舅媽家吃了晚飯。吃完晚飯后,她圍著幾個舅舅表哥們一陣撒嬌,又拉著好幾日不見人影的四哥好一陣打趣,直說他娶了媳婦忘了娘,惹得四哥一陣紅臉,然后便像小時候那般,抱起她就將她大頭朝下,聲稱要摔死她。 這原是二人打小就耍慣了的把戲,不想這一回,舅媽竟撲上來將翩羽搶了下來,又將四哥實實捶了好幾下,罵著他道:“多大的人了,竟沒個輕重分寸!丫丫可是大姑娘了呢,哪能再叫你像小時候那樣逗她!” 五哥也老氣橫秋地摸著翩羽的頭道:“是呢是呢,我們家丫丫長大了呢,不能再拿她當孩子耍著玩了呢?!?/br> 翩羽白他一眼,又沖著四哥一陣扮鬼臉。 舅媽和舅舅表哥們都以為她是活潑打鬧,卻是誰都不曾注意到,她每湊到一個人身邊,就悄悄聳著鼻尖一陣猛嗅。 氣味都不同呢——回別院的路上,翩羽一陣沉思——大舅舅的身上,是淡淡的煙草味;二舅舅因下午在翻曬草藥,身上都是嗆人的草藥味;幾個表哥身上則都是一股子汗臭味,沒一個人的味道跟爺身上一樣呢。 這般想來,還是爺身上的味道最好聞。 翩羽站住腳,閉上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卻是遺憾地發現,她并沒能聞到那股如松葉般冷冽的氣息,倒是嗅了一鼻子晚丁香的濃郁香氣。 “做什么呢?”見她站住,六姐提著燈籠回身問道。 雖說那別院里還有個和翩羽差不多年紀的阿江,可阿江畢竟不是翩羽的玩伴,且翩羽骨子里對人總有著一層小心戒備,不大容易跟人親近,因此雖然別院里的人并不少,她卻總覺得有些孤單。 她不想孤零零的一個人,便纏著六姐去別院陪她一晚。正好六姐也不想一個人呆著,也就答應了她。 翩羽看看六姐,才剛要張嘴說話,卻是忽地就看到六姐背后的樹影里,隱隱約約仿佛藏著個人影。 翩羽嚇了一跳,嗖地一下跳過去抱住六姐的胳膊,顫著牙齒指著那樹下道:“誰誰誰、誰在那里?!” 六姐也嚇了一跳,可回身看去,卻是什么都沒看到,便摸著翩羽的長劉海笑道:“摸摸毛,嚇不著……” 話音未落,她就也聽到了那邊樹下傳來一陣樹葉被人踩過的窸窣聲響。頓時,二人的汗毛就是一炸,六姐立馬抬高燈籠,照著那樹下喝道:“誰?!給我出來!” 靜默了一息,那樹下竟真有個人影緩緩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卻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生得極是敦實。 翩羽跟此人只見過兩面,因此只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倒并不曾認出他來。六姐則一眼就認了出來,當下一陣咬牙切齒,卻又忍不住紅了眼圈,顫著個聲兒道:“你來做甚?!” 那人站在燈籠的光圈外一陣躊躇,像是猶豫著不敢過來。 見他如此,六姐的淚頓時就滾落下來。她放低了燈籠,不讓那光線照在臉上,又用力扯著翩羽的胳膊,匆匆打那人身旁繞了過去。 經過那少年身旁時,翩羽下意識地又嗅了嗅鼻子,聞到的仍是一股汗臭味,她不由就嫌棄地拿手在鼻尖前扇了扇,然后,忽然間,如福至心靈一般,她回手指著那個跟在她們身后的人影,“虎子?!” 虎子一怔,原跟著她們的腳步頓時就是一頓。 六姐回頭看看他,忽地又是用力一拉翩羽,扯著她就飛快地往別院跑去。 再一次,許mama和三姑將兩張涼榻支于庭院中。 翩羽趴在涼榻上,扭頭看著在另一張涼榻上輾轉反側的六姐,想了想,便招手叫過阿江,對她低聲吩咐了一句。 片刻后,阿江回來,向著她點了點頭。 翩羽抬頭看看已經上了中天的初月,扭頭對六姐道:“他還在門外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