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鄭易啊,”隊長聲音很不悅,“我聽說你的事了,你啊,年輕,得學會講證……” “隊長,北野不是雨衣人?!彼尤淮驍嗌霞壍脑?,卻并非因為害怕而發抖,“我懇求您把卷宗再壓一壓?!?/br> 這已相當無禮,隊長只道:“你沒有資格及充分理由?!?/br> “我有!我馬上就會找到。請再給我半天的時間,哪怕一個小時!” 門縫里,一雙黑眼睛安靜地看著他,看見他連連弓腰,仿佛這種祈求的姿態能被對方感應到。北野目光淡淡收回去了。 隊長威嚴無比:“你有證據,那就等找到了再補充給法官?!?/br> “您知道那份口供的重要性隊長!”鄭易幾乎喊話,“補充證據容易,翻供難吶。這個案子性質不一樣,那份口供被商議認定真實有效了再交上去會害死人的!” 他喘著氣:“隊長,北野不是雨衣人。給我一小時,我保證……” “會議要結束了?!睂Ψ綔蕚鋻?。 “我押上我的警.官.證!” 死寂。 門縫里,北野轉過頭來了,盯著狹窄的鄭警官的側影,他沒彎腰了,人站得筆直,仿佛行軍禮。他滿頭的汗,手在劇烈發抖。 “隊長,給我一點時間。如果我錯了。我交出警.官.證,辭職?!?/br> …… 鄭易推門進來,臉上臟兮兮的。才上午,他的汗就出過好幾道風干好幾道了。 北野沒看他,盯著桌面,在思考什么。 鄭易還沒走來,門再次被推開,律師來了。 律師早就不滿,他被北野的伯父聘請給北野做代理,可北野認罪認得愚公都翻不動,他沒處使力還天天頂著北野伯父給的壓力,現在見警察私自見他的委托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出去,我的委托人沒要見你。你這是違反程序的!” 鄭易想要解釋,律師一把抓過他就往外推,推搡之時,忽聽北野平靜地說: “我要翻供?!?/br> …… 鄭易坐到北野面前,少年卻提出一個條件:“陳念對魏萊造成的傷口不深,魏萊是被賴青殺死的。陳念不能被定罪?!?/br> 鄭易尚未開口,律師插嘴:“我明白什么意思了。你放心,假如警方要沒事找事,我可以保證幫陳念打贏官司?!?/br> 鄭易也遲疑,見北野還是不說話,他終于道:“下面這句話,以我的身份是不該說的。但——警方目前沒有任何陳念傷害甚至殺害魏萊的證據,尤其物證?!?/br> 北野于是點了一下頭。 他沒殺魏萊。 他到后山的時候,魏萊已經死了。 檢查她身上的傷,只有一處傷口,非常深,沒有輕微的刺傷,也沒有別的劃傷,別的出血口??申惸钣玫秱宋喝R,所以很明顯,陳念掙扎中的那一刀刺死了魏萊。 魏萊的上衣上還留著血色的手印,北野伸手比了一下大小,知道那是陳念的手。 鄭易問他當時的心理狀態,北野說, 很冷靜。有一瞬想報警,但很快否決。警察會調查,陳念為什么帶刀,魏萊是否有即將要殺死陳念的主觀跡象,很可能結果是沒有。不論是魏萊對她的欺.凌,還是她帶刀去見魏萊,這兩種審訊于她都會是巨大的災難。 他迅速想到一個計劃,偽裝成雨衣人。他回家拿了抽屜里母親留下的震.動棒,套上安.全套,制造魏萊被性.侵的假象,賴青有很多件同款雨衣,剛好他借了一件還沒還,他用魏萊的指甲摳了幾道。 他把她運到很遠的三水橋上游,埋進淤泥(如果萬一被發現,他希望魏萊的尸體保存完整,讓人看出兇手是男性);上衣必須帶走,因為有手印。 他知道風雨會掩蓋一路的摩托車轍,也知道沒人會去那里,他的計劃是不會有人發現尸體。 可魏萊的一只鞋掉進河里;而三水橋的垮塌將作業工人帶到水下。 尸體被發現,他必須頂替成雨衣人了。他沒有殺害魏萊的犯罪動機,而警察遲早會查出陳念。只有他是雨衣人,他才有殺害魏萊的動機,才能讓陳念全身而退。 鄭易問他什么時候發現賴子是雨衣人的。 北野說,他第二次犯案時。那女生沒報案,后來北野把名字告訴警方以證明自己是雨衣人。 那次賴青作案,刀不小心傷到自己,不敢去醫院,叫北野幫忙買紗布買藥止血。北野罵過他,叫他別再亂搞。但他又犯了第三次,還找北野買藥。 他對鄭易說,他可以不殺賴青的。 但,他從陳念見到賴青時恐懼的本能反應里察覺到異樣,他隱約懷疑,當晚猥.褻陳念的路人里有賴青,但不確定; 此外,他擔心賴青如果以后再犯案,真正雨衣人的身份暴露,他的計劃就全失敗了。 一天深夜,他去找賴青, 只有他死,他才不會繼續犯案;只有他不再繼續犯案,北野替代的雨衣人就無法翻案。 然而,他下不去手。 賴青打游戲到半夜,正喝啤酒吃燒烤,看到好久不見的朋友,摟著他的肩膀叫“北哥”,拉他一起喝酒。賴子其實是三個里年齡最大的,但他沒有親人朋友,在福利院總被欺負,只有大康和北野。他有事總問北野,也不知什么時候反叫他哥了。 北野比他小,但總被叫做哥,竟習慣了對他的照顧。他下不去手。 內心掙扎很久,最終他殺不了他,他和賴子說,你跑路吧。 他告訴賴子,如果一直待在曦城,雨衣人的事瞞不住。他讓他離開,拋棄雨衣人身份,以后不要再犯案。犯案總有一天會被抓,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即使哪天實在管不住要去招惹女人,別再穿雨衣。如果被抓,別供認在曦城犯過雨衣案。 賴青聽了他的話,同意了。當時就給大康打了個告別電話。 兩人最后一次喝起了酒。 陳念還在家里,北野要回去了,走前忽然決定問他,陳念被欺那晚,他是否旁觀,是否猥.褻了她。 尚未開口,賴青搭上他的肩膀:我聽你的。不過啊,我覺得我運氣特好。做事總不留痕跡,也沒被發現。 他語氣炫耀:之前雨衣人是,后來殺人也是。 北野問:殺人? 是啊,魏萊啊。 賴青放下酒杯:魏萊脾氣爆呀,做起來肯定有意思。她平時總欺負人,沒臉報警的,不然傳出去她沒法在圈子里混。 當時,魏萊受了傷,胸上的口子流著血,她正準備打電話找人,賴青出現,堵住她的嘴,綁住她的手腳,強.暴了她。 事后,賴青準備離開,魏萊嘴上的布條不知怎么松了,她咬下他的口罩,模糊不清地發誓說會閹了他。 賴青在短暫的十秒的空白之后,將刀口插.進陳念刺過的傷口上,狠狠往里一捅。 賴青拿著一根燒烤竹簽,戳桌上的小縫隙,猛力一插,竹簽刺穿桌縫。 北哥,你說奇不奇怪,我那刀剛好吻合那傷口。咱們一起買的刀真是幸運刀啊。不過,沾了血,我扔河里去了,你不怪我吧?!疫\了。后來尸體還不見了,估計是以為自己殺人的那女孩的家人偷偷埋了。 北野已不知是什么心情。 原來不是陳念,是賴青。 賴青得意洋洋:假如找到我,我就推那女孩身上,說我只是強.jian了涌著血快要死了的魏萊。那女孩是我的替罪羊,替得死死的。魏萊手腳上的淤青,前一天晚上就有了。哈哈哈。 北野撐著因酒精而發沉的頭,沉默很久后,問:前一天晚上,什么意思? 前一天晚上啊,魏萊跟那女孩說讓她第二天去后山找她時,我聽到了呀。 賴青醉得一塌糊涂,搖頭晃腦地笑, 我路過巷子,運氣好呀,一群女生拖著一個渾身赤.裸的女孩,喊著賤賣啦賤賣啦。 有幾個不好意思去,看幾眼就走了;有幾個和我一樣,便宜不占白不占。我也錄了視頻,你要不要看? 賴子摸出手機,播放起來,傳出少年狂妄無恥的笑聲和咒罵。 ——把她弄過來親老子。 ——cao,又倒了,媽的扶都扶不穩。裝死么? ——這女的好像被剛那幾個女的打暈了,摸半天沒反應,跟死豬一樣,敗興。 ——嘖嘖,奶真滑。 后邊這句是賴青的聲音。 賴青聽到,笑起來,回憶說她的身體多嬌多嫩,光是摸幾下親幾下就害得不經人事的他們一瀉千里。 有個沒用的,噴到同伴手上,還鬧得幾人打起來,不歡而散;只有他賴青最厲害,他的噴到了她臉上。 他輕挑地描述著女孩柔軟的身體和肌膚,他不知道,那是北野多珍愛的寶貝。 他沒注意到,北野的眼眶紅了; 他也不知道,那晚回到家拿出手機第一次欣賞自瀆時,城市的另一端,北野抱著滑下摩托車的如死了一般的陳念,在暴風雨里嚎啕大哭。 或許因為酒精,北野起身時,瘦弱的身板有些搖晃。 賴青盯緊屏幕,聲音激狂,就著視頻喊:把她的嘴捏開。 他沒注意到,北野彎腰從工具箱邊拿起一把扳手,抬起頭時,淚水流了一臉,轉身就朝他腦袋砸了下去。 鄭易聽完,長久無言。 律師問:“之前為什么不說?為什么不說賴青是雨衣人和殺人犯?” “沒必要?!北币罢f,“警察不會相信我?!?/br> 如果賴青活著,告發賴青,他能陷害陳念,把陳念牽扯進無休無止的調查。那天,陳念主動帶了刀,這點很難解釋;魏萊彪悍的父母不會放過她,她那晚經受的事也將被更多人知曉。即使退一萬步解釋清楚了,她對魏萊造成的刀傷也得另行判處,北野不能忍受讓陳念的記錄里有哪怕一絲污點。所以他剛才才和鄭易談條件。 而實際情況是賴青死了;告發變成死無對證,誰會相信他說的話呢?誰都會認為他是為了減輕自己的處罰而把罪責推在死人身上。 他是完全符合雨衣人畫像的少年,母親是妓.女,父親是強.jian犯,他就該是個罪犯。他的話沒有可信度。 同一個傷口,先后兩個人所刺,尸身開始腐敗,誰會信? 不信他不要緊,不能讓陳念冒險。 只為免她那萬分之一可能的危險,他都死咬著不認,哪怕犧牲一生的自由。 歸根到底,一個信字,一個護字。 鄭易承認,自己是敗給他了。 …… 律師終于松了口氣,鄭易卻沒法松懈,他還得絞盡腦汁去找更有利的證據。 而就在這時,手機再次響了,小姚聲音很輕:“鄭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