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夕陽繾綣,晚風撫動桑樹梢,樹葉窸窣。 北野坐在秋千上,安靜地看陳念,她抱著大笤帚在掃落葉,唰,唰,地上留下一片掃帚的細紋。 “我看見,洗手臺的抽屜里,少了一個東西?!标惸钤囂街f,“他們說魏萊被……,其實沒有。是不是那個……” 兩人對視著,沉默。 北野輕咬一下嘴唇,開口:“但……后來知道,魏萊是真的被人強.暴了。那天你傷了魏萊后,跟蹤她的雨衣人控制了他?!?/br> 陳念握緊掃帚:“你說的,是真的?” “是賴子?!蹦翘礻惸羁吹剿?,很緊張。北野便知道,那晚路過了和魏萊一起傷害她的人里可能有賴子?!拔覀儾皇桥笥蚜?。他逃去了外地,之前兩起案子也是他犯的?!?/br> 陳念不吭聲。 “你不記得了?我給他收拾過一次爛攤子,那天你還在我家?!?/br> “是他殺了魏萊?”陳念將信將疑。 “嗯?!?/br> 陳念蹙眉; 他從秋千上起身,走過去抬手撫她的臉,她安靜了,黑眼珠看著他,眉心漸漸松開。 他低下頭,捧起她的臉,在她耳邊低語,如同催眠:“你要相信,你沒有傷人。你也不會有事?!?/br> 她輕輕發抖:“我沒有殺人?!?/br> “對,你沒有?!?/br> “你也沒有,是嗎?” 她近乎執著,他緩緩一笑,輕點一下頭。 可她仍有隱憂,知道他有事情未講明,是不好的事,是災難。她相信他的話,但又覺得有些真有些假,可她不知道哪部分真哪部分假。 她莫名不安,他也是。 他們還是小小的少年啊,會害怕惶恐,但也會咬牙死撐,像野地里無人照料的荒草,拼了命去生長。 傍晚,兩個少年翻過窗臺,沿著樓梯爬上去,并肩坐在樓頂眺望紅塵藹藹的曦城,西邊的天空余暉散去。鐘聲響起,火車在暮色中轟鳴而過。 有一種隱隱的預感,大難將至。 他問:“小結巴?” 她答:“嗯?” 他問:“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說:“你知道,不是么?” 北野說:“知道。但想聽你說一遍,說出來?!?/br> 陳念說了,扭頭看他。 北野說:“聽到自己說的話了嗎?” 陳念說:“聽到了?!?/br> “好。你以后還會遇到?!北币罢f,“但你記住,我是第一個?!?/br> 陳念的胸口壓了一塊大石,輕聲問:“你呢,北野?” “嗯?”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北野也說了,他講得很慢。陳念聽著,眼眶在風中紅了。她想看他,和他對視,但他低下頭去了, 他撥弄著吉他,說:“小結巴,給我念一首詩?!?/br> 陳念念誦他指定的那首: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個小鎮, 共享無盡的黃昏 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在這個小鎮的旅店里—— 古老時鐘敲出的 微弱響聲 像時間輕輕滴落。 有時候,在黃昏,自頂樓某個房間傳來 笛聲, 吹笛者倚著窗戶,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br> 一滴淚,穿過昏暗的暮色落在本子上; 北野歪頭看她低垂的頭顱,看了很久,淺淺笑了,卻什么也沒說。繼續撥弄吉他,看見手腕上的紅繩,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遙不可及,那我想變成一片鑰匙,用紅線穿了,掛在你脖子上,貼在心口的位置。 他從兜里摸出那片鑰匙,放在她手心,說:“不要讓別人看見了?!睍o你造成麻煩。 她的手攥成拳頭,說:“好?!?/br> 誰都隱隱預感,詩里邊安靜的日子,不會再有了。 第二天離家時,北野對陳念說:“晚上六點,走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巷子拐角。不要去太早。掐著時間點經過?!?/br> “為什么?” “按我說的做就行?!?/br> 陳念沒再問。 到學校后,發現出事了。警方開始在學校后山進行地毯式搜查。 課間,陳念去交作業時,徐渺跟在她身邊,低聲說:“對不起,陳念。我什么也沒說。但那個鄭警官太厲害,他居然從魏萊的一通電話推斷出她的想法?!?/br> 原來,鄭易一直對魏萊打給徐渺的那通電話耿耿于懷。徐渺被家長看得嚴,放學就回家,沒有和魏萊玩的機會。兩人關系在冷處理期,很久不聯系了。 可魏萊失蹤那天,她給徐渺打了個電話,通話時長不到半分鐘。 鄭易推測,魏萊原本就要去學校附近,因靠近學校而無意中想起聯系徐渺,才給她打了電話?;蛟S約徐渺出來見一面。 他甚至推測,見面的地方就是后山。她也知道徐家父母看徐渺看得嚴,在校外不可能見面,在校內,就只有學校后山,那是死角。 陳念搖搖頭:“不要緊?!?/br> 徐渺說:“之前你被欺負的事被警察知道,剛好撞上她失蹤死掉,被打擾得沒心思學習了吧?!?/br> “還好?!?/br> “也不知道后山調查得怎么樣。希望沒人見你去過那里,也不要跟電視里演的一樣查到什么頭發絲之類的,不然你麻煩一堆。你放心,我只說魏萊約我去后山,沒說她約了你?!?/br> 陳念沒答話。 一整天,她時不時看后山,即使徐渺沒說,警察會在那里發現什么,血跡,腳印,頭發,纖維?多天前的暴雨沖得掉嗎? 如果找到和她相關的證據,她會立刻被帶去警局,接受更高強度的審問,就看她熬不熬得過。 或者,如果發現關鍵的證據,她就直接完了。 而此刻,北野在做什么? 職專的老師快下班時,辦公室外傳來震天的摩托車剎車聲。 不羈的少年摘下頭盔,暗中扯松了襯衫袖口的紐扣,他幾步躍上臺階,隨意敲一下門,不等應答就進了辦公室。 老師望著門外的摩托車若有所思,驀地想起前天警方交代過的“雨衣人”描述;他這兒有好幾個符合的,但那天幾個便衣看過后也沒給個準信,沒想今天又來一個。 北野的身世,那樣的父親母親;這樣的孩子受同齡人排擠,融不進圈子里;他長得好看,讀書時總有女孩子追,但他態度惡劣得很,像骨子里厭惡女性一樣。 “老師?!北币奥曇粑⒗?,不太耐煩。 “哦?!崩蠋熁剡^神來,“領結業證啊?!彼诠褡永镎?,邊找邊搭話,“你這段時間曠課有些多?!?/br> 北野理也不理。 老師最終把結業證翻出來,還要多說點什么,北野皺眉去奪,猛一伸手,袖扣崩掉了。小手臂上赫然幾道深深的指甲抓痕,還有新的刀疤。 老師這才意識到,大熱天的,他居然穿著長袖襯衫。 但老師迅速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沒看到,說:“結業了,以后好好找工作啊?!?/br> “呵?!北币昂芾涞?,轉身走了。 老師冷汗直冒腿發軟,一下坐到椅子上。聽見摩托車聲消失了,才慌忙拿起電話報警。 陳念的手機貼身裝著,一整天都沒震動,她并不惶恐,卻也并不平靜。如果后山上找到和她有關的人證物證,鄭易會打電話來的,或者直接來人? 放學鈴聲一響,她就沖出學校,門口沒有鄭易。 看來今天沒有什么發現,可明天后天呢? 門口也沒有北野,不過他們約好在另一個地方見面。她喘著氣,快跑到初遇的那條巷子時,離六點還差十分。 她在附近彎彎繞繞,生怕有人跟著她,卻也不知道在躲什么。 快到六點,她跑去那個巷子口。 無人的深巷,陳念盯著表盤,最后一分鐘,還差十秒。 她像一個逃亡的難民,等待黎明的船只。 一秒,兩秒…… 突然,遠處傳來囂張而熟悉的摩托車響,陳念立刻回頭,眼中迸發驚喜,如同見到失散的至親??绍嚿系纳倌隂]有減速,弓著腰在車背上猛加油門,朝她撲面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