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堵塞洪流的堤壩決了口,不可挽救。 陳念感覺自己在江水的漩渦中心,隨泥沙直下。 李想走過來,笑容燦爛,晃晃手里師大附中的試卷:“陳念,小米你要怎么謝我?” 陳念看他一眼,沒做聲。 李想見她表情不太好,忙改口:“我就說說,來,給你們?!?/br> 小米接過去,大聲道:“謝謝?!?/br> 李想還要說什么,上課鈴響,老師進來,學生歸位。數學老師沒來得及宣布上課,班主任出現在教室門口,對陳念招了招手: “陳念,你出來一下?!?/br> 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靜得發抖。 陳念是一回生,二回熟。 跟著班主任出了教學樓,他說:“你跟我去一趟公安局?!?/br> 陳念點頭。 半路,班主任開口:“曾好說,你說的,魏萊徐渺她們……”他斟酌用詞,最終選了個得體的,“她們和胡小蝶有矛盾?!?/br> 陳念猶豫半刻,終于決定說是,抬頭撞見班主任筆直的目光,仿佛感應到什么,話在舌尖又咽下去。 “你這么說過嗎?你知道吧,我們學校還從沒出現過這種事情呢?!?/br> 陳念抿緊嘴唇,說:“曾……曾好也……也被欺負了?!?/br> “那胡小蝶呢?只欺負過一次吧?!?/br> 陳念不太明白,揣摩老師的神情。 “不然,我,教導主任,學校領導也不可能不知道啊?!?/br> “班里同學都……都在議論?!?/br> “那是同學間的小摩擦,我說的是欺負呢?!?/br> 陳念默然,半刻后低下頭,道:“是?!?/br> 曾好答應過她,不會把她牽扯進來,她才告訴她胡小蝶的事,可結果呢。曾好不守信在先,即便她過會兒否認,也不算對不起她。陳念想。 進大廳,聽見一陣嚎哭,胡小蝶的父母和魏萊徐渺等人的父母揪扯成一團,工作人員努力也分不開。 “殺人犯!兇手!”胡家父母情緒激動,胡母更是嚎啕大哭,“是她們害死了我的女兒,是她們害的?!?/br> 魏萊的母親尖聲反駁:“說話要講憑據的!哪個孩子在學校里沒個吵架斗嘴的?哦,我罵你你就自殺,那街上罵人的是不是都要抓起來槍斃呀!” “她們打她了!她們一直在欺負她?!焙妇境蹲∥耗笓u晃,“兇手!殺人犯!生了孩子卻不教養!” 魏母還反駁,被徐渺父母扯開,徐母淚流滿面:“出了這種事誰都不想,孩子是我們沒管教好,我有錯。但求您別把責任全推在孩子身上。她們還年輕,還得過下去。犯了錯也得留一條生路?!?/br> 魏母不認,爭執起來,一團混亂。 班主任帶陳念進了電梯。 審訊室門口,等待她的是那日去學校的年輕警察,一身制服,挺拔俊朗,微笑看著陳念,好似熟人。他剛畢業不久,比陳念大不了幾歲。他看陳念時,眼神總是溫和又不失敏銳,似乎要看進她內心。 班主任拍拍陳念的肩膀:“別怕,好好說?!?/br> 陳念隨鄭警官進去,門闔上。 “胡小蝶墜樓當天,她有沒有和你說什么?” 陳念搖頭。 “你確定?” “嗯?!弊C詞要一致,她是知道的。 “曾好說,你說在胡小蝶墜樓的前一天,你看見魏萊她們對她……”鄭警官頓了一下,年輕的濃眉蹙著,說,“進行凌.辱?!?/br> 這個詞叫陳念心頭一震。 她沒做聲。想否認,嘴卻張不開。 “陳念,如果情況屬實,施暴人會受到相應的處罰?!?/br> 陳念嗓子里壓著塊磚,她看見鄭警官灼灼堅定的眼神,胸前名牌上寫著他的名字:鄭易。 他輕聲,說:“陳念,相信我?!?/br> 房間里只有他們兩人,空氣凝固。他的眼里有包容的大愛。 仿佛經過一個輪回的磨練,陳念點頭了。 “能具體描述當時的狀況嗎?” 魏萊針對胡小蝶,一開始只是看不慣,或許因為胡小蝶太漂亮,或許因為她和每個男生關系都很好,或許因為胡小蝶被籃球場上的李想迷住并靠近他。原因已無處考究。結果是,在同學們看得見的地方,冷嘲熱諷,肢體上無意“撞”一下,“打”一下。在大家看不見的地方,比如天臺,比如廁所,比如圖書館食堂后的角落,則…… 如果說周圍的同學沒察覺一絲異樣,是不可能的。但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大家都選擇無視—— 不過是同學間普通的摩擦,誰還沒有看不慣的人; 這關自己什么事兒呢; 學習的重壓忙得人焦頭爛額; 和胡小蝶又不熟,誰把旁人的事掛心上; 當強與弱對峙,出現孤立與被孤立,欺凌與被欺凌的情形時,生物的潛意識會讓它們趨向于遠離被孤立被欺凌的一方。 人害怕離群,尤其是孩子;他們比成年人更害怕,因為他們往往也是弱者。 陳念看見魏萊徐渺她們辱罵毆打胡小蝶,扯她的衣服把她剝光時,她遠遠躲開了。她害怕連帶成為被欺凌的,被捕獵的。 班主任被留下詢問,陳念從電梯走進大廳,吵鬧的人群散去。大理石地面上空曠而干凈,映著夏天上午蓬勃的陽光,晃人眼。 走在回學校的路上,陳念隱約忐忑,但又輕松。 事情總有好的解決方法,她慶幸自己懸崖勒馬,沒有找那個和她南轅北轍的人尋求庇蔭,沒有走那條勢必會讓她后悔的路。 這么想著,就看見了他。 上天是成心的。 北野坐在路邊的花臺上抽煙,一腳屈起踩著花臺,另一條腿伸得筆直搭在地上,看著格外修長。 手臂上吊著的白色石膏格外顯眼。 他周圍或站或坐一群松松垮垮的人,吞云吐霧,嘻哈調笑,諸如“cao”“b”“他媽”“日”之類的字眼彈跳著蹦進陳念耳朵里。 北野微低著頭吸煙,沒看見陳念。他的一個同伴勾著他的肩膀和他說著黃話,那人笑得前仰后合,他被摟著搖來晃去,也笑了笑。 目光一抬,看見了路過的陳念。白色的校服裙子,白色的球鞋。 陳念也看他一眼,被他的同伴逮著了,挑釁:“看什么看?” 陳念立刻別過臉去。 北野低下頭,在花臺邊沿敲敲煙灰。 那人回頭見同伴們在交流,他插話:“北哥,你看,一中的女生長得都好看?!?/br> 北野沒答話,倒是一個黃發少年笑他:“賴子,你看誰都漂亮?!?/br> 叫“賴子”的人低聲:“女生的手腕還有小腿怎么生得那么細?”他邊說邊圈起拇指與四指,筆畫,“有這么粗嗎?這擰一下就斷了?!?/br> 眾人看看他筆畫的粗細,而后齊刷刷看向陳念,細細的手腕和腳踝,被陽光照得白嫩嫩的,能閃光似的。 北野把煙頭摁滅在花臺的泥土里,腳放下來,直起身:“還走不走了?” “走走走。先去買杯茶喝?!币换锶擞窟M路邊的小店。 北野不緊不慢走在后邊,和陳念擦肩而過。她沒看他,他也沒有。 錯過了,他腳步一頓,舔著上牙齦,終究不甘心地回身: “喂?!?/br> 陳念回頭。 “不上課在街上亂跑什么?”這話說的,他多有資格教訓她呢。 陳念沒回答,眼中的歉疚一閃而過,隨即看他的眼神里畫了界線,說:“走了?!?/br> 轉瞬即逝間,北野覺得沒勁透了;片刻前見到她時秘密的驚喜蕩然無存,他們之間,天壤之隔的差距。 他輕輕揮了下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chapter 8 chapter 8 “小丑魚能清潔??膲乃澜M織和寄生蟲,而小丑魚在??挠|手間摩擦,可除去自己身體上的寄生蟲或霉菌?!?/br> 復習到最后兩個月,做題總能遇到相似的題目,瞟一眼不用過腦子就知道選什么,但老師說,出題人偏愛舊題出新意,切莫掉以輕心。 陳念把李想帶來的那幾套卷子做完,和小米對了下答案,討論分析了一遍出錯的地方;學習糾錯完畢,正好敲下課鈴。 心滿意足。 陳念伸伸胳膊,下巴往教室外抬了抬,示意小米和她一起出去透透氣。 兩人趴在欄桿邊看綠樹藍天。雨季到了,每天夜里暴雨如注,白天卻陽光燦爛。 小米說:“陳念,你從公安局回來后,好像變輕松了?!?/br> 陳念道:“做了該做……的事情,得……到了……合理的結果?!?/br> 小米心里明白,咧嘴笑了。 笑到一半微收斂,陳念順著看,曾好出現在校門口,她的父母拍著她的肩膀,叮囑什么。 陳念看了會兒,回頭望遠處的cao場,榕樹茂盛,遮住了看臺。她望見院墻的角落,校外有一群白衣少年路過,一閃而逝,沒有誰從高高的柵欄上翻墻而來。